六、破局之始

六、破局之始

元澄瞪她一眼,緊跟着朝青石巷深處跑去。

一晃眼,笨重的鈴聲再次響起,回蕩在青石巷一角。

寧無心閉目養神。

阿綾百無聊賴、四處張望,餘光里,元舉人家的小少爺正躡手躡腳護着九曲巷傅家的小孩兒往回走。

她眼裏流露莫名之色,眼看着一大一小兩孩子沒入逼仄的巷口。

寧無心起身,就在阿綾認為她要去東來街,她卻轉了頭,跟着元澄屁股後頭,走進泥濘窄巷。

元澄察覺到身後人影,小臉露出驚奇,不知道這小藥罐子葫蘆里買的什麼葯。

為不被小瞎子察覺,短胖食指貼在嘴邊小心翼翼“噓”了聲,示意寧無心不要出聲,他眼中的藥罐子頓時一副瞭然,悠悠笑着點頭。

阿綾臉上卻滿是狐疑不解。

看着那狹窄的巷子,她眼裏遲疑與慌張一閃,結果想要陸青山的交代,咬着牙,跟着走進泥濘巷子。

阿綾並非頭一回見着傅梨打水,卻仍然動容。

不敢信,瘦骨如柴的小瞎子,就這般從青石巷深處抬着一桶比她還重的水,抬到九曲巷最南邊,日復一日……

一件往事忽從心中憶起。

在元舉人家小少爺還未出現的某個清晨,阿綾因為一個怪異的念頭,曾將傅家小瞎子絆倒在泥濘的巷子裏。

見到她倒在泥濘的地上,一桶水撒了個乾淨,阿綾心中竟覺得暢快。

[原來欺負人,是這種感覺?]

甚至出言譏諷:

“小瞎子,你不如死了算了,不然,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她以為瘦骨如柴的小孩會嚎啕大哭,她或許會更暢快。

不想,沾了一身泥巴的小孩,居然咬着牙從泥地里爬起。

她也不管阿綾如何,提起桶、摸着牆、一瘸一拐朝着青石巷回去。

阿綾面露陰沉,就在她打算再一次絆倒小孩時,行動卻一頓。

陰翳巷子裏,一縷晨光扎破,打在小孩狼狽的身上。

不經意間翻起的破爛袖口下,隱藏在手臂間一道又一道扭曲傷痕、淤青血印,彷彿就像是一塊鏡子,照破了阿綾心中,埋藏着的那一份怨毒與醜惡!

她猛然一驚,不敢置信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然轉念卻又暗恨不已子。

[要不是因為她的存在,自己怎會生出那樣見不得人的心思?]

後來阿綾沒有再為難小孩。

不是良心發現,是覺得跟她計較只會髒了自己——

或者說從她的身上照看到了自己內心的陰暗面。

*

阿綾走在所有人的最後,望着傅梨弱小身影,捏緊拳頭。

心中堵的厲害。

[原來活的連狗都不如的小瞎子,內心卻遠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強大!]

意識到這一點,阿綾一張臉煞白。

她心中喃喃:[若傅家小瞎子活得連狗都不如,那我算什麼?]

她摸着臉上的疤痕,神色恍惚,年幼時的不堪記憶,刺入腦海。

[綾阿九,有娘生沒娘養,長得丑,親娘跑,親娘還是個私通貨。暗結珠胎生阿九,出生就是個狗雜種,爹不清,祖不明,沒飯吃,搶狗食,不知羞呀不知羞……]

阿綾眼前一黑,忽然就覺得,天都要塌了!

[不——那不是她、不是我!]

阿綾心如刀割,在極力的擺脫那樣不堪的身世與過去。

她到底不是那個時候的醜丫頭了。

到達傅家前,阿綾稍緩過勁。

面龐的猙獰、與似擇人而噬的目光一點點隱藏起來……

阿綾自以為掩飾極好,殊不知,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一刻鐘后,幾人終於來到九曲巷最南端,傅家老宅。

比寧家院子大個兩三倍,卻泥牆碎瓦,破落似泥棚,一觸即塌。

一株枯黃老樹屹立在院子中央。

狹窄巷子元澄停下腳步,不再前行,寧無心也不動了。

盯着那蹣跚吃力抬着半桶水的小人搖搖晃晃,如同風中殘燭,眸光莫名。

待傅梨進入傅宅,寧無心轉身朝着青石巷往回走。

元澄適才反應過來,快步湊到寧無心身側,癟着小嘴,問道:“小藥罐子,為什麼要跟着我們!”

寧無心沒看他,卻笑道:“我樂意!”

“你知不知道……剛才差點就被小瞎子聽到我們的動靜了!”

“所以……你是在偷偷保護她?”

寧無心突然腳步一頓,低頭看向小傢伙,問他:

“為什麼要保護她?還是偷偷的?”

元澄皺眉,想了想,到底沒撒謊,道:“因為我的父親,跟小瞎子的父親,曾經是非常要好的同窗,我不能夠眼睜睜看着父親好友的女兒被欺負!”

“原來如此!”

說話間,幾人進入青石巷。

寧無心照舊朝着東來街走去,元澄則遵照自家娘親命令,需打道回府。

到了家門口時,元澄猶豫片刻,最後衝著已經走了老遠的寧無心,大聲道:“小藥罐子,明天你還回來護送小瞎子嗎?”

他滿臉洋溢着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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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裹着一層黃昏霞光的人卻抬了抬手,道:“我再考慮考慮……”

元澄一張圓乎乎的臉,頓時塌下,覺得這個答案,比自家娘親打他一頓柳條鞭子還要失落。

只頃刻。

那快要被霞光完全淹沒的人,忽笑道:“整個小鎮都知道,我身體不太好……”

阿綾轉身,見到虎頭虎腦的小屁孩聽完寧無心一番話頓時喜笑顏開。

笑的跟個兩百斤的胖子一般。

阿綾忽然有些看不懂寧無心,不明白這藥罐子今日做這些到底為何?

寧無心清俊的面龐、桃花一般的眼睛,在她眼中,忽然就變得詭異起來。似有她看不透的事態,正以某種不可預測的情況轉變……

[這如何可能?!]

阿綾被這突如其來且不可思議的念頭嚇了一大跳。

她趕忙瞅了一眼寧無心,卻再見不到這種變化了。

寧無心的眼裏,只剩下對於甜點的渴望……

“嘁!”

阿綾無聲嗤笑自己多疑:

[不過是個被關了五六年的藥罐子,平日只在寧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有什麼見識?又能有什麼轉變?]

[只是師父跟寧老婆子讓我寸步不離的跟着寧幽,事事報備,又為哪般?]

幼年經歷,使得阿綾不過十三四歲,卻已頗具心機、智慧。

她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可惜不論如何,也不可能猜到這些老狐狸的算盤。

到了與寧赤顏約定的時刻,寧無心悠悠地踏進院門。

跟寧赤顏鄭重打了個招呼后,抱着甜食回到了滿是藥味的房間。

*

半月調理,多年淤積的葯毒盡除,進入鍛體階段后,寧無心不再去血排瘀,每日服用的湯藥,藥力皆被成為滋養她骨與肉的助力!

亥時一到,凝神香燃起,待寧無心飲盡安神湯藥,阿綾放心離去。

悄然落鎖,寧無心再次剔掉一部分葯香篆的劑量。

嗅着藥味,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一些往事在腦海撲騰……

若道小鎮除了元煙羅,還有誰能令她記憶深刻。

尚有一女·傅明鏡。

若寧無心稱得上天才二字,能在黃泉魔宗三大真傳佔據一席之地。

傅明鏡就是實打實的一代天驕。

傅梨,字明鏡、根骨重逾九鼎、世間罕見的重瞳者——萬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曾任玄天七域之一,大離仙朝第一宗門竹山教——天下行走。

在寧無心墮入魔道時,傅明鏡就得到玄天七域畫之一道真傳!

畫之一道真傳且先不說。

何為天下行走,簡言之,宗門對外代言人。

地位等同於、甚至高於各宗道子佛子。

整個大離仙朝唯二人。

且傅明鏡還是數萬年中唯一以女修身份坐上此位者。

儒門從古至今皆是重男輕女,可想而知,她走到這一步付之多少努力。

可嘆,傅明鏡這份尊榮沒有能夠繼續維持,走到巔峰。

便在她得到畫之一道真傳之際,傅明鏡身世與隱藏惡行被披露出來。

傅明鏡被親弟與生母指控,於七歲那年,親手弒殺了嫡親叔父一家——

在魔道大本營西漠瀚海,這算不得一件大事。

魔修不修因果、不修七情,只問本心,只求自身,若有仇,有違本心——皆可斬之!

然在大離仙朝,在儒門聖地竹山教,以“仁義禮智孝”為立法根本。

傅明鏡此罪,罪無可赦!

此消息一出,石破驚天,無數儒道門生為之嘩然。

傅明鏡這一路走的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慘!

曾被她一介女流踩在腳下的儒門天驕,皆出言討伐其大逆不道,根本不配為儒門這一代的領袖,甚至有儒道門生殺上竹山教,欲除之而後快!

卻沒多久,就傳出傅明鏡叛出竹山教,墮入了魔道、成為先天魔宗聖女——

天玄轟動!

寧無心死前不過化神後期。

傳聞,傅明鏡已臻至靈台境大圓滿,一腳跨入洞天境!

五百歲的洞天大能……只能以妖孽形容!

相比之下,後來群修討伐寧無心,在天玄不過就是掀起一小陣浪花罷了!

*

前世,進入九曲巷路過傅家時,元煙羅感慨透露,“天玄七域有不少天之驕子出自小鎮,傅明鏡便是傅家子弟!”

寧無心這才知道,傅明鏡竟也出自小鎮。

寧無心今日九曲巷之行,便是確認——傅梨這個傅家與那個傅明鏡傅家,究竟是不是同一座祖宅。

這個傅家的小孩,是不是重瞳者,傅明鏡!

[我運氣還不錯……]

寧無心除了從元煙羅口中得悉小鎮部分秘辛……

於幼時在小鎮、在寧宅也曾聽聞一些秘事——

后重返小鎮,於逗留小鎮那段時日,更意外得知一些舊事!

[如是順利,傅梨將是我破開第一局的關鍵!]

[只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了才好……]

寧無心轉頭望着窗欞灑落的月輝,痴痴一笑,然逐漸困頓的雙眸,卻不知何時瀰漫上一層令人駭然的玩味之色。

[傅明鏡殺了她那叔父一家,應是在今年?現下已四月,距離小鎮門戶大開僅剩三月,不知她還打算猶豫到什麼時候呢?]

[畢竟,天氣一旦熱起來,屍體腐爛的臭味可是掩蓋不住的……]

轉而又感慨:

[有的人,天生就受到老天爺垂愛,再多苦難降臨,亦不過是為他們鋪路;]

[而有的人,便是掙扎一生,亦不過他人道途上一枚可有可無的墊腳石!]

[還有一種,徘徊兩者之間,老天予以一絲掙扎契機,若能牢牢抓住,便有望成為第一種,而若狠不下心,握不住這份契機,便是道途上一抔黃土、一捧清灰!]

傅明鏡前一種,李長風是第二種、寧無心與元煙羅前世是第三種。

除了傅明鏡,她們均失敗了,險些成了佈局者的墊腳石……

[可憐可悲可嘆……]

凝神香不斷鑽入口鼻,湯藥安神藥效也起了作用,直接陷入沉眠。

屋外,阿綾貼着耳朵半日,卻不見屋內有分毫的動靜,有些氣惱。

許久,意識到探查不到什麼,阿綾冷冷哼了一聲,這才順着黑暗看了半天漆黑一片的夜幕,朝着閣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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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修重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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