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錢貨兩訖
首先是阿綾。
沒了真凰涅盤血脈,她臉上胎記散盡,體內血脈灼熱褪盡,經歷一場洗禮后,肌體瑩白,展露一張頗為秀麗的容顏,卻全然歸於平凡,歸於死亡。
其次陸青山,劉重台皆是一掃而過。
目光最終凝聚在寧赤顏身上。
勝者為王敗者寇。
勝敗、生死,寧無心司空見慣,並未因這場先鋒戰勝利,產生一絲志得意滿的念頭!
哪怕這一戰勝利,意味着未來很長時間,她將擺脫前世舊路,是個好意頭,卻不意味着,作為一盤棋中任人擺佈的棋子,她已有與背後佈局者掰手腕的力量。
未來的路還很長。
任重而道遠。
眸光一瞥寧赤顏右手拇指上的痕迹,順手從包袱重取出匕首——【祭魂】。
“噗嗤”一聲,名為【祭魂】的匕首,刺入這位老名宿的心臟。
剎那之後,手中匕首應聲碎裂,只遺下掛着的穗子。
撿起了穗子揣到包袱的木匣中,寧無心悠悠然起身,打開殿門。
天雨驟停。
幽幽夜色下籠罩着青煙濃霧。
老廟前堂柴火微暗。
約是寅時四五刻,微微淺眠的大小孩子被驚醒。
視線中。
滿是泥痕血跡的獨眼少女突然沖他們一笑,再真心不過了。
瘦弱小孩無感。
高大少年卻打了個哆嗦。
*
拂曉時分,青煙瀰漫,久不散。
將老廟中的佈局機關撤下,料理老廟痕迹后,寧無心一把吹滅大殿中的燭火。
幾具屍首被高大少年重新扛回馬車上。
經過半夜,老馬嗅覺隱約恢復幾許,嗅到血腥味,時不時發出暴躁嘶鳴。
寧無心若無其事看着青煙之外,若非那右眼尚且爛殘,黃俞安險些懷疑,昨夜那一場大戰,不過是荒誕一夢境。
“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得了什麼造化?”
他瞥了一眼馬車裏的阿綾,心思沉沉,卻終究連想都不敢再多想。心中暗語過後,朝着銀杏樹下滿身血痕卻噙着一抹淡笑的少女走去。
寧無心聽着腳步聲,唇角的笑意緩緩加深,神思驟然回籠,身子靠在濕淋淋的銀杏樹,等着高大少年靠近,她方才開口。
無外乎就是寒暄幾句客套話,客套過後便是正題了。
關於這次行動順利解決后,報酬問題,寧無心沒有實際透露過,只告知高大少年,是一件足矣還清范家恩情,使他放過他們黃家欠下因果的事物。
彼時少年投鼠忌器,匆促應下,沒有多問。
是以,當她將揣在掌心老半天的木牌丟給少年時,高大少年起初愣了。
只他接觸寧無心幾次,知道她並非一個不靠譜的人。
疑心一瞬后,看着手中木牌,略有幾分烏青的眼眶中,瞳孔一縮。
瞠目結舌。
甚至,這一刻,他只敢在心中默念木牌上那三個字——特赦令!
而就在黃俞安猛然揣緊木牌,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寧無心滿不在意的笑容忽然就淡了,頗有兩分冷意,到:
“報酬我如數給你了,如今,可算兩清,卻不得不好心警告你,此物,不要太早拿去還恩情……”
剩下的話,寧無心沒有說完,但她知道,少年必然清楚。
小鎮又一次迎來了鬼門大開的特赦之年,這一年,小鎮未成年的孩子,皆有一次離開小鎮的機會。
同樣的,某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魎”早就靜待在小鎮之外,等着這些天子卓絕的種子出世,至於這些孩子的命數——尤未可知。
畢竟這些出生於小鎮,得到小鎮一絲造化,可謂得天獨厚的孩子之根骨,遠超外界。若某一勢力掌控培養起來,未來將會是一支極其強大的死士隊伍。
小鎮各個家族便是知道又能如何?
放出去說不定還有一絲轉機,若是留在小鎮中,等待他們這些後輩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庸碌一世,要麼成為戰場一枚卒子,爭一世自由!
至於各家嫡系旁系的關係,也只有後輩在戰場上脫穎而出后,天荒城那一撥人才會認下——千萬年規矩使然。
這其中很多事,寧無心不知,但黃俞安卻是通透。
這一份特赦令之珍貴,就更是超乎想像了。
甚至於,寧無心怕是都低估了。
以往這份特赦令之所以能夠保留,是因為寧赤顏震懾。
如今寧赤顏之死尚未傳出,各方還在窺探。
一旦泄露,小鎮那些雙腳踏入棺材的老不死,怕是會拼着一條老命,也要給後輩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遇。
言盡於此。
寧無心挺起了身,悠悠從高大少年身旁走過。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少年餘光里,獨着一隻眼的少女,臉上的冷色漸去,唇角笑意復蘇,極其親切道:
“至於今日,往昔之事,我希望點到即止,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否則,我想比也許比我還清楚下場是如何,道鍾兄。”
殺了寧家老名宿,不是主謀也是從犯,終究逃脫不了干係。
他一個囚於牢籠的黃氏旁系,誰會給他們撐腰呢?
高大少年聞言面色又是一變,煞白、鐵青、動容。
只不知道,是因為這番話,還是那一句——道鍾兄。
待高大少年回過神,目光頓時黏在了少女身上。
他這才意識到,一夕之間,少女竟已不比他矮多少。凝視着那挺拔如一柄長劍,瀟洒而凜冽的浴血背影,一股寒氣頓時從腳底涌至頭頂!
他甚至已經膽寒到,不知是如何牽着馬車離開老廟的。
等回過神,人已淹沒在濃霧之中。
黃道鍾。
被阿綾殺掉的黃家老二。
寧無心全然不覺身後目光驚悚,別有深意看着蹲在老廟門檻前的小孩,笑容燦爛。
待高大少年隱沒在濃霧中,寧無心又從包袱里拿出一塊幾乎一模一樣的木牌,彎下腰,遞給小孩。
小孩腳下的黑貓目光充滿了疑竇,它感受到了墨蟬的危機,但一直沒有反抗,警惕持續一夜。
直至寧無心靠近的這一瞬間,它終於意識到了威脅,竟衝著寧無心張牙舞爪起來,似是要將她驅逐,不允許靠近。
小孩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寧無心見此,也不說話,只是衝著黑貓一笑,而後,用一種黑貓都沒想到的速度,一腳將其踹進了老廟中。
“喵嗚——”
一聲凄厲尖叫。
等着黑貓要重新反撲回來時,寧無心眸光微涼,嗤笑道:“鼻子倒是挺靈光的,不過我對你這小主人,沒興趣,對你,我倒是想再踢兩腳……”
眉毛一挑,不似說笑。
這一切的發生,其實莫名其妙,在場大約只有寧無心跟黑貓知曉其中深淺,小孩依舊不動聲色,旋即寧無心再遞木牌時,她只問了兩個問題:
[作用,給誰的。]
寧無心如實告知。
她對傅梨的信任比高大少年強太多,又不涉及她自身秘辛,不過小事,沒什麼不能說的。
至於這塊特赦令,則不是給她的,而是給元家那小孩的。
“找個時間,幫我交給元家小孩,讓他交給他娘親,至於問起我,就說我已經跟着祖母離開小鎮了。”
她沒有要隱瞞自己的意思,至於“報酬”,她沒有明說具體時間,只說有空會再找她。
多的話,沒有說,跟明白人說話,不需要一字一句都說清楚。
目送小孩跟那隻滿是敵視目光的黑貓離開后,寧無心抬腳走進了老廟。
“煙羅,上一世我欠你的,我還了,你欠我的,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