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混賬
林覺到福州很久了,但他答應李璟的事恐怕要食言了。當初林覺以為李仁達兵敗如山倒,只要南唐朝廷稍微示好,他斷然沒有拒絕歸順的道理。林覺現在心裏很慌,李仁達入主福州,沒想到人家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再次派人出去打探李仁達的意思,回來的消息還是無果。林覺想,不能再拖了,自己出來了這麼久,再不回去皇上該起疑了,可當初在朝堂上當著各位大臣的面信誓旦旦地保證此行一定順利,可不耗費一兵一卒勸降李仁達,若是如今空手而歸少不得要被其他大臣笑話,林覺丟不起這個人,也會讓李璟對自己寒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總有人喜歡為了一時的風光付出不成比例的代價,撒了謊要用無數的謊言圓回來。林覺最終沒有把福州的情況上報,他想自己想辦法私下解決,天高皇帝遠,自己遠在福州,只要沒人上報,李璟哪知道我做了什麼。
勸降的法子肯定是行不通了,那就只有另謀出路。既然軟的不吃,那就來硬的,這可是你們自找的,林覺咬牙切齒。
林覺遂離開了福州,沒有回朝廷而是直接去了劍州,前些日子李璟讓馮嚴魯正在那裏當職。
“馮大人,近來可好?”
馮嚴魯正在操練,回身就看見林覺帶着幾個人朝這走過來,“林大人?”馮嚴魯以為看錯了,他沒記錯的話,林覺不是被皇上派往福州勸降了嗎,如今沒回去復命,怎麼還反而來了劍州。
“林大人來了怎麼沒人通傳?……今兒吹的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小地方來了?”
“老夫見馮大人正操練的幸苦,這不是不好讓你分神嗎。不過馮老弟,這話你可就問對了,我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要事。”
等了會,馮嚴魯見林覺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於是心神領會,“那就請林大人屋裏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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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這幾日來府上找常夢錫都沒找到人,真是稀奇。
今天他又來了,手裏捧了兩壇酒,常夢錫好飲酒他是知道的,可巧,他也喜歡。
不過來找常夢錫喝酒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是來感謝他的。上次常夢錫幫他處理了徐弦的事,後來又承了他的情見到了徐弦,值得慶賀的是,那人總算沒那麼排斥自己了。
本來韓熙載給徐弦贖了身,還給了他一筆錢安置了下來,徐弦心裏很是感激,慢慢的開始接納了韓熙載這個人。
韓熙載喜歡他的畫,朝堂上沒他的什麼事做,他就時不時地出宮去找徐弦,討教一番畫畫的技巧,兩人常有來往,關係不知不覺中就升溫了,一切變化都那麼理所當然。
徐弦隻身在金陵,舉目無親,韓熙載就算與他最親近的人了。可韓熙載風流成性,身邊的狐朋狗友無數,不缺徐弦這一個朋友。兩人的出身、背景、門第、地位等等都天差地別,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徐弦對韓系載的重視與韓熙載對他的在意相比,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有一次徐弦要作畫,他早就答應韓熙載給他作一幅花鳥圖,好裝飾在房裏,結果發現墨水不夠了,他只得出去買。
他剛從店裏出來,眼角好像瞥到了韓熙載,他以為看花了眼,畢竟看到的那人身邊嬌娥簇擁,那地方也不是什麼正經之地,他認識的韓熙載不是這樣的。
徐弦心性至純,善良的人就算經歷了坎坷依舊還會善良,思考問題的方式永遠都會從最好的角度出發。但世界就喜歡騙他們,喜歡捉弄這樣無條件的善良。
徐弦沒有再看,偏偏那邊歌舞昇平,熱鬧的很,所以人講話的聲音異常的響亮。在那群人裏面,徐弦聽到了韓熙載的笑聲。
韓熙載正跟那群朋友門鬧得起勁,不防看到紅着眼、一臉憤怒的徐弦找了過來,他頓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慌了神,正無措的時候又轉念一想,自己慌什麼?
不過徐弦來的正好,現在在座的都是富貴人家,家底殷實,正好介紹給徐弦認識,往後他的畫何愁賣不出去?
韓熙載這樣想,他卻是忘了徐弦本來是被他在那“倌樓“撿到的,倌樓和這種花月之地除了接客的人變成了女人之外,沒什麼本質區別,徐弦頭一遭遭遇被拐賣到那種骯髒的地方的事,他的性格又格外認真,受到的打擊要翻倍算。
那已經成為他的人生抹不去的陰影,所以徐弦本能地排斥、甚至是噁心這樣的地方,今天要不是看見了韓熙載,他可能一輩子都避之而不及,一生都不會踏入此地。
韓熙載平日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髮,最擅長察言觀色,但現在酒勁上腦昏了頭,徐弦這麼明顯的排斥他也看不出來。所以說人不能活得太舒適,久而久之適應了這種生活,腦袋也會慢慢的變得遲緩。
他還在拉着徐弦給其他人一個勁地介紹,可在徐弦看來,這跟那倌樓的老鴇把他介紹給那些客人們的場景一般無二,任人像打量商品一樣評頭品足。
徐弦自尊心強,心裏很憤怒,他真的恨不得把在場對他一臉淫笑的人亂棍打死,但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韓熙載沒有惡意,他知道,所以他拽緊韓熙載,想把他帶走,離開這個令他作嘔的地方。
韓熙載出門的時候一定沒帶智商,他還以為徐弦是緊張,不但沒理解徐弦的意思,還一把抓住徐弦的手不讓他亂動,一邊對其他人道:“他年紀小,膽兒跟個小孩子似的,你們矜持點別嚇着他。”
周圍一陣起鬨,“喲,韓兄,這小公子是你的什麼人哪?你這麼寶貝?”
“就是,什麼時候韓兄這麼憐香惜玉了。”
“哎呦,你別說,這小公子長得這麼嫩,韓兄你可有口福了。”
前面的話韓熙載還沒多想,但這句話就明顯過了界,他還沒反駁,又有人插話道:“韓兄可不夠義氣了啊,得了這麼個寶貝現在才告訴我們,既然韓兄已有佳人,不如就把西街的柳簌姑娘就留給我們吧,哈哈。”
又是一陣鬨笑。
他們開的玩笑越來越沒邊,到底內里都不是什麼正經的人,平頭百姓在這些世家大族面前比螻蟻都要低賤,“剛才韓兄說這位小公子畫技出神入化,不如給大家表演一番吧,要是真的如韓兄所說,爺就給賞錢!保你吃穿不愁,哈哈哈。”
這些人都是這裏的貴客,話剛一出口就立刻有人帶了墨寶呈上來,他們還要起鬨。韓熙載這時雖覺得哪裏有些不妥,但又說不上來。
高人一等的態度有時是無意中表露出來,即使表露的人是無心的,但這是這種“家大勢大”的人骨子裏就與生俱來的意識,弱勢的一方對這種的“無意識”的表露尤為敏感。
而現在,徐弦就是“弱勢的一方,”對於他來說,韓熙載也是跟其他人站在一條線上的,他也是“幫凶”,一樣可恨。
韓熙載不知道徐弦是怎麼想的,他正想問,結果徐弦一把耍開他的手,韓熙載本來就沒用勁,徐弦卻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韓熙載直接被甩開,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徐弦掀了桌子,墨寶碎的到處都是,他在眾人震驚的視線里推開人群跑了。
從那之後,徐弦再也沒有理過韓熙載,韓熙載事後酒醒了,腦子終於也回歸了正常狀態。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說,你這個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