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徐弦
韓熙載其實什麼事也沒有。他就是突然想找人嘮嗑,但其他人都對他避之不及,他思來想去,還是常夢錫最是可靠。
“孟圖兄,有句話小弟不知當講不當講。”
常夢錫看出來了,他在跟自己逗樂呢。“那你講。”
“你看雨也停了,山氣日夕佳,唯有良辰美景不可辜負,孟圖兄你有沒有興趣隨我出府轉轉啊?”
青天白日的盡滿口胡言,常夢錫戲謔道:“直說吧,你要做什麼?”
見他這樣好說話,韓熙載也就不客氣了,“是這樣,小弟前些日結識了一位友人,此人頗有一手好工筆,手下畫作無不栩栩如生,只是他生活不易,我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他日日起早貪黑,所以想拖孟圖兄幫我個忙。”
常夢錫像是聽見了什麼軼聞趣事,明顯的不信任。韓熙載散漫慣了,朝中關係沒搞好狐朋狗友倒是不少,據常夢錫所知道的,都是些世家公子,沒一個是韓熙載形容的這般拮据。
常夢錫一臉狐疑,韓熙載倒:“孟圖兄你別不信啊,我所言句句屬實,此人現在肯定還在城南賣畫還沒收工呢。你要是不信就隨我一道出去看看,便知我所言非虛。”
韓熙載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常夢錫沒有不去的道理。
韓熙載拉着兩人隱蔽到街邊的一處拐角,常夢錫不解:“我們又不做什麼壞事,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孟圖兄你有所不知,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此人對我有些誤解,他看到我會不高興的,到時候就不肯把畫賣給我了。”
“先前你不還說是友人?”
“還沒被誤解前是的。”
“……”
“那要躲躲藏藏也是你的事,拉上我做什麼?”
……是啊,韓熙載恍然大悟地拍拍頭,“你看看,是我昏了頭了。”
常夢錫沒有跟他拉拉扯扯,偷偷摸摸不適合他,他站正,“說吧,要我幫你做什麼?”
“簡單的很,孟圖兄你只要裝作對他的畫作很滿意的樣子,向他買下還沒售出的成品就可以了,銀錢等我回了府上再取給你。”
“銀錢就不必了。哦,我明白了,你是因為直接給他錢他不會收,所以想用這種方式來接濟他?”
“孟圖兄果然了解我,就是如此。”
“這樣我倒也對他有些興趣了,究竟什麼人能讓你這麼看重?”這話問出,時間就像突然凝止,韓熙載出乎意料地沒立刻回答。他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常夢錫當他是有難言之隱,也沒追問。他撇開韓熙載,獨自裝作路人的樣子尋到了徐弦的畫攤。
他看了好一會,突然發聲:“閣下這畫可是自己執筆?”
有顧客上了門,徐弦很高興,他答:“確實是在下自己畫的,公子可有看得上的?”
常夢錫沉默良久,才道:“店家可還有剩下沒拿出來的,都取出來讓在下看看吧。”
剛才下了雨,不好擺放,確實還有很多都沒拿出來。徐弦純善的性子,聽了二話不說就抱出了一堆。常夢錫不由得想真是個實在的人,也沒考慮待會若是自己不要,他收回去有多麻煩,也不知道是韓熙載從哪結識的寶貝。
“公子若是還嫌不夠,在下家裏還有。”
常夢錫忙道不用,他問:“這麼多的畫,閣下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描完?”
徐弦摸摸頭,有些不好意思,“不瞞公子,在下除了會圖畫也沒別的一技之長了,這些畫都是在下夜裏作好,白天再拿出來賤賣,也好有個營生。”
“能不在多,貴在精,閣下謙虛了。”常夢錫真心實意稱讚:“閣下如此年輕就有這等功力,說是妙手丹青也不為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徐弦聽了這話心思飄遠,不由得記起曾經也有個人說過同樣的話。就在他怔愣間,常夢錫接着道:“閣下的所有畫作,在下想全都要了,不知閣下舍不捨得割愛?”
徐弦被這好消息沖昏了頭,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小心翼翼地確認:“公子可是認真的?”這裏加上家中的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哪有客人要這般多的?
常夢錫對他的反應覺得很有趣,覺得這少年甚是可愛,笑着答:“自然。”
他不是想賣韓熙載人情,是真的想買。徐弦正當少年,畫裏也有一股子英氣,雖離大家之作還有一段距離,但筆鋒透着少年人獨有的骨子裏的凌厲,倒也味道獨特。更重要的是,徐弦這個人也讓他尤為滿意,他多多少少心生憐惜。
“只是畫作這麼多,在下是拿不回去的,只好先寄存在閣下的地方,屆時我自會派人來取,閣下以為如何?”
“這是自然,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在下定會好生保管,公子儘管放心。”
回去的路上,韓熙載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怎麼樣孟圖兄,我沒騙你吧,他的畫是不是精工之筆、意境悠長啊?”
常夢錫忍着笑,“是,銀子沒白花。”
韓熙載一個勁地吹捧,常夢錫瞧他的樣子,像是被人肯定的不是徐弦、而是他自己一樣,頗有些“我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
常夢錫順着他的話:“對對對,叔言是撿到寶了,不過我倒想問了,你們怎麼認識的?”
韓熙載順勢做出一副遙想當年的模樣,“這就說來話長了……”
徐弦原先不叫這個名字,徐佑才是他的本名。小兒難養,幼年的時候被父母送出去拜師學藝,等他學有小成再回去的時候,父母都不在了,不止如此,小鎮上大半的人都流散了。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被天子看重,小鎮水患四起,官吏貪污不幹正事,這一隅之地就被完全拋棄了。
徐弦四處奔走,漫無目的地尋,實際上心裏連父母是死是活都不知曉。徐弦身無長物,飽了上頓沒下頓,一路上就靠偶爾賣畫賺下的銀子,省吃儉用,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金陵。
他從幼年就跟着師父學藝,沒出來闖蕩過,知道人心險惡,卻不曉的如何提防。初來乍到的他莫名其妙的被人騙去了“倌樓,”老鴇見他生的嫩,高興極了,騙他說如果肯留下來做事,就給他免費提供食宿,徐弦當然答應。
然後他就傻乎乎地按了印,殊不知那哪是幹活的合同,分明是賣身的契約。等他知道了真相的時候,已經遲了。
他初次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間也可以做那檔子事,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幾次三番地要逃,回回都被捉回去被打的鮮血淋漓。
就這樣,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遇見了韓熙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