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最後一課

第44章 最後一課

“刺這些……屍體嗎?”

凱恩又確認一遍,的的確確是三具屍體,不是活人。砍成什麼樣,也不算是殺人,可是……

即使沒怎麼上過學,也不知道什麼叫犯罪,凱恩仍然相信,那些死去的奴隸,沒有人是“罪有應得”。虐待別人,殺死別人,是……不對的。凱恩描述不好內心的違和感。

這正是坎貝要抹消的東西——罪惡感。你死我活的廝殺中,多餘的感情只會礙事。連奪人性命的勇氣都沒有,怎麼可能活到最後?

“怎麼了?這是屍體,又不是活人,為什麼不動手?”

“我知道……”

“不會是怕了吧,啊?三具屍體把你嚇怕了?”

“沒有!”

“那就快點動手!你不是想從我這學到真本事嗎?”

三個警察還站在門口看戲。身為拉爾維加的警察,處死奴隸也是他們的工作之一。看到凱恩畏首畏尾的樣子,警察們發自內心地鄙視着他。

不下手不行,凱恩反覆給自己鼓勁,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坎貝忽然握住凱恩的右手,稍稍舉起,就朝那男人的屍體刺過去。

“撲哧”一聲,刀刃刺進已經發硬的屍體,像切一塊凍肉,少量血液緩慢淌出。當血滴在地板上時,凱恩才回過神來——自己等於是間接動手了。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來,快點!”

萬事開頭難,這第一刀打開了凱恩的心理屏障,帶着破罐子破摔的情緒,凱恩叫嚷着拔出刀,又叫嚷着刺進屍體。他不停地吼叫,掩蓋恐懼。一刀,兩刀,把屍體的肚子刺出好幾個窟窿。

“力道還不錯,但是位置差了點。我不是講過要害嗎?換下一個。”

在坎貝的催促下,凱恩半推半就,把那具女性屍體的心臟和脖頸刺了個遍。因為力氣用得太大,下手的方向不知不覺偏了,好幾刀都沒有直着刺進屍體。

“不要光用力,保持直刺,不要偏,下一個!”

最後剩下小孩的屍體,凱恩連貫的動作又停住了。

這個孩子,好像和自己年齡差不多,他也是奴隸嗎?他是怎麼死的?凱恩胡思亂想,舉着刀卻沒有落下。

“別以為是孩子就手下留情,你這個年齡的角鬥士根本不稀奇!”

坎貝再次“幫忙”,把住凱恩的手,往下一按,刀刃捅進小孩的肚子。坎貝緊接着把刀挑起,一下撕開了小孩的肚皮,帶着血的內臟骨碌出來。

“哇啊!”

被眼前景象嚇到的凱恩腿一軟就跪下了。坎貝這才鬆手,把刀拿回自己手裏,又看着凱恩,露出嘲笑的表情。

“記住了,兩肋是最容易捅進去的地方,刺穿再腰斬,對手也就沒活路了。”

凱恩沒聽清,他沒去看屍體,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氣。警察們哼笑着,把屍體裝回袋子,又把地板上的血跡擦乾淨,便告辭了。

屍體和血跡都不見了,凱恩終於從“殺人”的衝擊中恢復過來。

“這樣,就行了?”

“勉勉強強,算合格吧。以後每天下午的訓練開始前,都要進行這個環節。”坎貝點頭說。

“那麼……”

“下面,我就把我的技巧傳授給你。還有最後十天的時間,我教給你的東西,你能掌握多少,決定了你能在比賽中活多久。”

比賽,就是把剛才的過程重複下去的意思吧?而且對手不是屍體,是活蹦亂跳的人……不,這些事以後再想,現在必須集中精神。

“開始吧。”凱恩說。

*****

十天的時間過得很快,這期間凱恩得到了哈斯塔的允許,住在坎貝家裏。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接受坎貝的一對一指導,和無盡的練習。他通常晚上10點睡覺,第二天4點就爬起來晨練。

這十天,凱恩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眼界大開。他學到的,看到的,和那些奴隸們吃的“大鍋飯”相比,完全是不同的東西。原來坎貝最初教的只是基礎,與這些天的所學相比,連廣播體操都算不上。

他如饑似渴地學習。而且越是學,越是發現眼前的世界變得更加開闊,有更多的技巧出現,促使他越加勤奮練習,這兩種想法交織成了“永動機”,讓他不知疲倦地,把坎貝傳授的招式和動作,反覆地練習着。

凱恩的天份,被坎貝看在眼裏。這小子的進步簡直神速,每天都能讓自己刮目相看。無論什麼技巧,只消一天工夫,凱恩就能學得有模有樣,甚至勝過當年的自己。坎貝暗自慶幸,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如此的可塑之才。當然,他不會在凱恩面前表現出來。

唯一需要坎貝稍微操心的,就是屠殺屍體的訓練。這是為了保持凱恩的殺戮慾望,好讓他在賽場上,能毫不猶豫地對敵人下手。凱恩起初還有很強的抵觸情緒,但兩天過後,他就不需要坎貝的催促,能自己動手了。

明天就開賽了,今天是坎貝的最後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

“我們先吃飯吧。”他說。

結束了上午的訓練,師徒二人走進別墅的廚房。這幾天的飯都是坎貝做的。逃亡的日子裏,他不知不覺練就了不錯的廚藝,尤其擅長用一些意想不到的食材做菜。凱恩也不得不承認,這十天他吃到的東西,是久違了十年的美味。

坎貝在廚房忙碌,凱恩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無聊。坎貝的別墅里沒有太華麗的裝飾。百無聊賴的凱恩,拿起了叉子,把它當成刀,比劃起來。

“小心點,可別打壞了東西。”坎貝把一盤烤牛肉端上了桌,結果看到凱恩在“練武”,提醒他說。

“沒事,我心裏有譜。”凱恩隨口回答。

“呵,好吧。”

坎貝又回到廚房,陸續將其他菜肴端上桌。凱恩拿起餐刀,刀叉合用,利落地切下一塊肉,張嘴啃了起來。

“哈哈,別那麼急,又沒人搶。”坎貝笑道,“我把昨天去買的新品香料加進去了,口感應該比上次要好。”

凱恩大口地嚼着,根本沒去細品。“嗯,比前天的好多了。”他說。

前天坎貝做過同樣的烤肉,凱恩的評價是“香味不夠,口感不太好”,於是坎貝昨天特意跑了幾家食品店,精挑細選出一包香料。在一次次嘗試中摸清凱恩的口味,坎貝把這當成一個小小的樂趣。

“那就好。”

說話間,凱恩叉子上的肉吃光了,他馬上又切了一塊,巴不得趕緊吃完,好重新回到道場去。

看着凱恩狼吞虎咽的樣子,坎貝放下了手裏的餐具。

“明天就開賽了。你我也算有了一段交情,能不能說說,你家裏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問話讓凱恩停下手,又是這個話題。儘管和坎貝混熟了,那也不代表過去的傷疤能隨便露給別人看。

“你自己猜吧。”

“細節我猜不到,但有一件事能確認。”

“什麼事?”

“我猜你恨你父母,理由姑且不論,你恨他們,是吧?”

凱恩瞪着坎貝沒有回答,聽坎貝把他的話說完。

“最初看到名單的時候我就很好奇,只有一個名字,卻沒有姓,而且你從來也不說自己姓什麼。我在想,是不是跟父母有什麼關係呢?”

凱恩乾脆不去聽坎貝說話,只顧低頭吃肉吃菜。

“連姓氏都能捨棄,看來是有深仇大恨。要不你看這樣如何?”

坎貝吃了幾口,說出了他的想法。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如你就跟了我的姓,叫凱恩·伊雷達吧。”

凱恩仍然沒有抬頭,一邊吃一邊回答着。

“隨你便吧。”

“好,那就這麼定了。”

為什麼自己會答應得那麼爽快?凱恩沒細想,只覺得這樣也挺好。

*****

下午的訓練開始了。師徒倆休息過後便各自執刀走進道場。兩個警察已經準備好了兩具屍體,老規矩,凱恩的訓練還是要從屍體開始。

他看看屍體,又看看坎貝,半開玩笑地問道:“今天是最後一天,就不能換個花樣嗎?”

坎貝呵呵一笑:“換個花樣啊?行。”

凱恩以為坎貝是要和他比試,但並非如此。

“你的身手足夠戰勝角斗場的任何對手,只欠缺一樣——血。說白了,就是殺人的心。”

這話凱恩聽坎貝說了不知多少次。不過他相信自己一定下得了手。不殺就會被殺,只要被逼到那個環境裏,自己絕不會手軟的,這叫水到渠成。凱恩覺得用這樣的方法過度就好。除了在角斗場迫不得已,他不想再殺人。

然而,細思恐極。

晚上睡覺前,凱恩不止一次地想像角斗場,想像場地的氣氛,又想到那個小孩開膛破肚的慘狀。當自己真的站在賽場裏,面對來勢洶洶的對手,這第一滴血,會那麼簡單地取下嗎?

如此一想,他又猶豫了,想堅定,卻還是猶豫。坎貝對此一清二楚,他今天要徹底打消凱恩的疑慮。

“你知道我為何總是強調殺人嗎?”

“怕我下不了手?”凱恩嘴上還在逞強。

“你先告訴我,凱恩,學了這麼久,你對武術是怎麼理解的?”

凱恩一時語塞。他只想着學好刀法,殺出角斗場,重獲自由,便回答:“為了達到自己目的的一種手段。”

“嗯,也有你這樣的理解,不過那不是武術的初衷。”

坎貝說著,背着手,踱步到屍體前。

“你一定看過街頭的打架,毫無技術含量,只看人數多少,力氣大小,武器強弱來決定勝負。那是最原始的戰鬥,人類最初的戰鬥,就是那個樣子。

“如果人數少,力氣小,武器不好,又想獲得戰鬥勝利,就只有一個方法——研習戰鬥技巧。自古以來,人類對戰鬥技巧的開發從未停止,各類刀法,劍術,格鬥技,在冷兵器時代層出不窮。不過現在是熱兵器時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拿着一把手槍,也有機會殺死一個苦練多年的劍士,短兵相接的戰鬥似乎很難在戰爭中有用武之地。但它沒有消亡,還在不斷發展和傳承,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又是人類歷史又是戰鬥法則的,凱恩聽得糊裏糊塗,直搖頭。

“那是因為,武術,或者說,用兵刃和拳腳直接打擊敵人的身體,是人類最為直接的情感宣洩,最為直接的暴力方式。這是人類自古以來的鬥爭本能所決定的。”

坎貝說著,抬刀猛地插進一具屍體的胸膛,下面發出碎裂聲,屍體連同底下的地板一齊被刺穿了。

“當你的刀插進敵人的肉體時,難道沒有一種衝動,沒有一種情感被宣洩出去嗎?”

這句話,凱恩多少能理解。是的,每當他“砍殺”屍體時,腦子會繃緊,雙臂幾乎不受控制地揮舞,腹部像有一個高速旋轉的馬達一樣,不停地給身體輸送力量,配合大腦輸出的破壞欲,凱恩感到自己有些享受這種破壞。

“這就是你一直堅持刀劍殺人的原因?”

“沒錯,但不要誤會,我並非享受殺戮的快感。沉溺其中的人,只配與野獸為伍。能控制情緒收放自如的,才是真正的戰士。記住,那些能在賭命的戰鬥中,放過對手一馬的人,手上都曾沾滿鮮血。遇到敵人能毫不猶豫地斬殺,才能在想放過對手時放他一馬。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凱恩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在學會放過敵人前,先要學會殺死敵人。他沒有回答坎貝的話,坎貝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也不勉強。

“好了,這些話以後慢慢消化,開始練習吧。”

凱恩拔刀出鞘,站到另一具屍體前。看着那具屍體,坎貝的話在耳邊響起。殺戮心,也許那是必要的,遇到當斬之人,斬也無妨。可如果是已經倒地不起,沒有還手之力的對手呢?自己還會殺他嗎?

他眼前浮現出了拐走他的人販布蘭,還有庫洛姆,愛德華,哈斯塔,他早就恨不得把他們大卸八塊,這仇恨多年來從未消退過。甚至是他的父母,凱恩也會泛起一絲殺心。

但,假如他們滿身是傷,倒地哀求自己放一條生路,自己該怎麼辦?

凱恩思索着揮下刀,心中沒有答案。

撲哧——

隨着刀切入肉體的聲音一起來的,是濺到臉上的液體,以及與平時不同的手感。太軟了,沒有多少硬度,這不像屍體。凱恩看到,刀刃捅進了屍體的咽喉,裏面還在不時地噴出血來,在地板上攤開。

他驚呆了,伸手摸了摸臉,放在眼前。紅的,是血沒錯,但為什麼會濺出血?為什麼身體是軟的?

凱恩把疑惑又驚恐的眼神投向坎貝,坎貝的臉瞬間變樣,眉毛揚得把額頭的皺紋都擠出來了,眼睛睜得露出比平時大一圈的白色眼底,嘴咧得快貼到了眼角,又猙獰又得意,一臉壞笑,讓凱恩大驚失色。

“恭喜你,凱恩。你拿下了第一滴血,成功地殺人了!”

如同宣判死刑一般的語調。凱恩頓覺晴天霹靂,慌忙摘下屍體的面罩,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馬克。

他瞳孔放大,嘴角流出黃色的液體和血的混合物,那表情彷彿看到了什麼怪物,滿是絕望。

“今天我讓哈斯塔把他叫出來,灌了麻醉藥。他被抬進來的時候,人是清醒的,但是全身都被麻醉,動不了,也說不出話。把臉蒙上,就跟死了一樣。而且,你自己也沒留神吧?”

馬剋死了,是自己殺的。凱恩慢慢相信了坎貝的話——儘管他不敢相信。

是坎貝的設計,他故意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察覺不到“屍體”的異常。

“唔,唔哇啊啊啊————!!”

凱恩慘叫着連退了兩步,手上的血,地上的血,馬克流出的血,眼前簡直血紅一片,怒氣迅速填充他的大腦。他拔出帶血的刀,向坎貝劈去。可還沒近身,坎貝漫不經心地抬起手中的刀鞘,捅在凱恩的胸口上。

這一擊不僅有力道,位置也很準確,凱恩前傾着倒地,咳嗽不止,連意識也模糊了。

“坎……貝……”

“哼,精神頭倒是挺足的。”坎貝冷笑着說,“留着力氣,明天比賽用吧,把他帶回去!!”

兩個警察聽命上前,把凱恩拖出道場,送上已經等候多時的卡車,回了工地。

看着警察出去,坎貝沒有了笑容,他撿起凱恩扔掉的刀,甩了甩上面的血,插在地板上。

目的達到了,凱恩已經按照他的設計,完成了最後一課。剩下的,就看凱恩自己了。

要麼,他克服殺人帶來的罪惡感,然後踏上成為強者的路;要麼,直接被這壓力摧毀,永遠成為一個不敢面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懦夫。

無論怎樣,坎貝不希望凱恩僅僅成為一名普通的角鬥士。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為何戰,如何戰,他們盲目追求所謂的自由,投身賽場,最後卻只能以死亡來成全一些人,這樣的戰鬥毫無價值可言。

凱恩必須以勝利收場,他要展現出過人的戰鬥力,以及為求勝利,敢於橫掃一切的堅定信念。

如果第一次殺人一定要留下罪惡感,那就讓自己這個當師傅的,為徒弟分擔一部分吧。

“別讓我失望,凱恩。我絕不允許你和那些雜碎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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