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阿克亞的日記（8月27日·下）

“先說我為什麼知道你的身份，很簡單，因為我和你們的情報部有來往，而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第一句就讓我目瞪口呆。“毒蛇”的高級幹部和情報部有來往？是背叛嗎？還是說他和我是一樣的身份？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兩種答案。但這幾個月在“毒蛇”的生活告訴我，這些都不可能。

可仔細揣摩一下，也只有這樣才能說通一切。為何情報部一接手剿滅任務，後續工作立刻就順利起來；為何情報部能操縱區域F那場戰鬥；為何扎耶西比鎮的行動會讓情報部察覺；為何情報部有連個人性格都能掌握的情報；為何米爾米利盤問我的時候，特倫會及時出現……等等等等，只有這一個可能性了。

我調整好思路，讓自己接受這個無法確認的事實。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月份，你們情報部的某個人和我交換了聯繫方式。他算是我的熟人吧。”

“你們為什麼會聯手？”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有了我這個內奸，‘毒蛇’還能存在這麼長時間。”

對啊，為什麼？

“嚴格來說，我不是‘毒蛇’的人。你應該發現了，在‘毒蛇’背後，有一個更龐大的組織。我和一部分成員是那組織派來的監視者，從他們還叫‘黑蠍’的時候就開始監視了。”

這話我信，畢竟我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看到“蛇頭”對待他的態度，明顯異於其他人。

“現在，‘毒蛇’的任務結束，接下來最好是讓它消滅，這樣既斷了我們的後顧之憂，也讓你們情報部有功可拿，這是我和他談的條件。而且為了表示誠意，我多次給他提供‘毒蛇’的動向。但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非要派你過來。”

“這麼說，從我進‘毒蛇’第一天起，你就認出我了？”

“那倒沒有。但是你選擇那個時間點接觸我們，我就猜是不是你們情報部對我不放心。起初他們還不承認，後來我表示可以協助你，他們才說出你的身份。”

到這我就全明白了。特倫與情報部商量妥當，“毒蛇”任務一完成，特倫就做內應，讓特別行動團消滅它。但情報部怕特倫變卦，為防萬一，安了個保險——也就是我。更可惡的是，情報部拿着特倫提供的消息，不想着怎麼阻止“毒蛇”，卻用來算計“無名”。

這群混蛋！

我心裏罵了好幾遍。但生氣歸生氣，如果換成我，同樣不會輕信敵人的承諾。

“我和那幫人說不上友好。但我認為他們擔心得沒有錯。你也是我們的敵人，憑什麼要相信你？”

“說的也是，要讓你相信，我手裏沒什麼證據。只有一樣，就是我的人格擔保。”

特倫毫不避諱我質疑的目光，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我居然有了一絲猶豫。

“這些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實情，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

“那個叫莉莉的女孩……其實那次進攻是我提議的，臨時改變地點也是我的主意。那時米爾米利和‘蛇頭’都懷疑你，我希望用這個辦法減輕你的壓力。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去向你的上級報告，我更沒想到，那傢伙會幹出那種卑鄙的事。不管怎麼說，這裏有我的責任。”

他咬了咬牙，拳頭撞在額頭上，好像對“蛇頭”導演的鬧劇恨之入骨。

“要說的就這些嗎？”

“就這些。我和我的人現在就離開基地。你的任務是活捉蛇頭嗎？勸你還是幹掉他，即使活捉他也不會開口，你無法得知任何關於我們的事。”

特倫走到門口，把門拽開。回身看我的目光里，透出看穿我心思的嘲弄。

“而且，你也不希望他活着是不是？”

“和你無關。”

“也許吧。但作為一個過來人，我要告訴你，不要只是聽，好好想一想，對你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後會有期！”

特倫走出去，融進外面稀疏的人群，留下發獃的我。

什麼對我是最重要的？我想起了上校的勸誡，想起了潛伏的每一天。是復仇？還是任務？還是什麼其他我不知道的東西？

一個個問題在我腦中迸發，弄得我沒有心情去整理裝備，只是不停地在整理思緒。我想得到一個答案。

由我自己得出的答案。

*****

時間到了。

2040，外面的喧鬧聲有增無減。我背起背包，和宿舍告別。

第一個目標，是位於第六層的發電站，和距離發電站不遠的，第六層的防衛系統控制室。這樣的控制室每層都有，可以操縱安裝在該層的火器，攻擊入侵者。第六層的防衛系統因為攻擊範圍最大，專門配備了備用電源以防不測，需要我“特別照顧”。

我先走進控制室。這裏有三個人值班，他們正圍着桌子吃飯，為不能去消遣而抱怨不已。看到我出現，其中一人起身想問話，我舉起手槍，打穿了他的額頭。另外兩個居然還愣了一下，然後就跟着倒地，額頭留下槍孔。

確定屋裏沒有其他人，我蹲在牆角一張床旁邊，去床下摸出一個掛着鎖頭的鐵盒，用軍刀把鎖頭砸掉，從盒子裏拿出一張電子卡。這就是能打開通往第七層電梯的鑰匙，我把它裝進口袋。接着走進防衛系統的操作間，將防衛系統解除。

離開控制室前，我把所有窗戶從裏面鎖死，出去以後又鎖上門，拿出加熱食物用的簡易微波加熱器，對着電子鎖烤了一會兒，裏面噼里啪啦響起來。

如此一來，其他人想要進去，要麼打開已經報廢並鎖死的門，要麼去對付有鐵柵欄並且防彈性能十分好的窗戶。距離下一組換班至少還有15分鐘，即使發現異常，處理起來也要不少時間，足夠我進行其他行動。

下一地點是發電站。在這值班的有五個人，正在打撲克，為了幾張牌吵得不可開交。我毫不費力地讓他們都閉了嘴。

供電室內，我找到主變壓器，把一枚C5遙控炸彈安在上面。這還沒玩，我在另一間供電室內，在所有備用變壓器上都安了炸彈。離開的時候，我不忘用同樣的方法把發電站做成密閉空間。

最後一步，我來到第六層最西面，通往第七層的電梯前，用電子卡打開電梯門，走進電梯。這部電梯主要供“蛇頭”出入，與整個第七層一起使用獨立電路，就算基地電力癱瘓，也不影響電梯的運行。我正好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一點，將電梯作為發起攻勢的起點。

等電梯門關上，我打開背包，用一分鐘換好裝備，調整夜視儀，檢查槍支，確認彈匣，還有手*雷和軍刀，一切就緒。

時間來到2055。我蜷坐在電梯裏，靜靜地等待着。

等待什麼呢？我已經有了答案。不僅是因為特倫的那番話，他只是個催化劑，應該說，我早就已經準備進行一系列劇烈的化學反應了。我沉默了許久，聆聽了許久，現在，我想聆聽自己，我想嘗試一次，放縱感情。

復仇。

*****

2100到了。

槍炮聲和警報聲如約而至，我應景地按下起爆裝置。第六層響起一連串爆炸聲，警報瞬間沒了動靜。基地里開始亂套，就連躲在電梯裏的我也能聽到士兵們的喊聲。戰鬥打響了，但那是上校的工作，我只要完成我自己的任務。

果不其然，電梯開始上升。第七層的衛兵肯定坐不住了，要去下面確認情況。可電梯門打開時，迎接他們的，是黑漆漆的電梯，以及夜視儀發出的綠光。

一陣掃射，我擊斃了面前的六個人，旋即啟動雙腿，用最快的速度沖向面前的小樓。整棟樓亮着燈，我清楚地看到從一樓跑出一夥衛兵。

“有情況！開火！”

他們列成橫排，一齊射擊。我向身邊的花叢魚躍過去，同時把閃光彈高高扔出。

剛着地，閃光彈就爆炸，衛兵們一下成了瞎子。我就勢骨碌起身，舉槍一通亂射，把這些捂着眼睛，扭來扭去的衛兵全部射殺，然後馬不停蹄繼續衝鋒。

“蛇頭”這時候肯定在樓頂，屋裏的樓梯是通往樓頂的唯一路徑。我邊跑邊換好彈匣，剛跨過門檻，一個人影赫然出現在我面前——居然是科特里。

“哈！來得好！”

科特里抓着手槍的手朝我舉起。見他扣下扳機，我稍微躲閃一下，加速衝去，手臂擋着臉，藉助戰鬥服的防彈功能硬抗。子彈擊中戰鬥服發出悶響，我身上像被刀刺中一樣，好大的口徑。但只是皮肉傷。科特里沒想到我會衝過來，急忙退後。我搶過去，拽出軍刀直撲他的小腹。

身為前線指揮官，科特里還是有兩下子。眼看軍刀還有幾厘米刺中，他迅速向一旁翻滾。我背對着他，但我知道他肯定要開槍，急忙跳起在空中轉身，他的子彈擦身而過。我趁機躲在一個柜子後面，科特里也找了個沙發藏身。

戰鬥變成了僵持，這不行。我清楚地聽到直升機的引擎聲在靠近，必須馬上解決科特里。

賭一下吧。

我把M6A放在地上，攥緊手槍，猛地從柜子後面滾出來。對面的槍聲幾乎在我出現的同時響起，與戰鬥服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好險。我開槍還擊。科特里鑽回沙發後面，我趁機投出一顆手*雷。科特里反應奇快，竟然跳起將手*雷踢出窗外。手*雷在外面爆炸，科特里繼續向我開火。

我躲着他的子彈跑到沙發側面，想搶佔他的陣地。科特里乾脆放棄沙發，轉而向我藏身的柜子跑去。我們隔着十米多的距離對射一番，完成了陣地交換。我此時背對科特里，根據槍聲和子彈的來向，左手向後抖腕，又扔出一顆手*雷。

科特里肯定看出了這手*雷的弧線，不會落在他附近，最多從他頭上飛過。於是他放心地開槍，這就中了我的圈套。

我向前翻身躍起，在頭衝下，面對科特里那一刻，連開兩槍——當然不是攻擊科特里。其中一發子彈擊中了半空的手*雷，它正好在科特裏頭頂爆炸，碎片雨點般落下。

“啊！！！”

科特里的慘叫聲傳來，碎片弄傷了他。我一落地他便朝我開火，因為他已經亂了陣腳，不壓制我，必死無疑。

但這完全沒用。我預判了他的攻擊，落地后直接側向轉身，躲開子彈的同時把身體轉過來，舉槍打中了他的手。科特里槍掉在地上。可偏偏這個時候，我的手槍也咔嚓作響——子彈打光了。

“兔崽子！別跑！”

科特里嘶吼着拔出匕首，像一頭被激怒的熊，不顧一切朝我衝過來。我放低身子，幾乎是貼着地面一樣向他跑去，抬手把手槍扔向他的臉。

他一把打掉手槍，而就是這個動作，讓我鑽到了他的左側。科特里慌亂地揮舞匕首，我縱身跳起，躲過匕首，不等落地便刺出軍刀，扎進了科特里的后心。他發出了比剛才還要恐怖的慘叫。落地的我藉著慣性拽出沾滿血的軍刀，反手揮砍科特里的咽喉。一道白光，換來一片鮮紅，血如泉涌。科特里就這樣倒在血泊中。

這是托卡爾自創的招式“獵豹強襲”，我今天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或許是命運也尊重我的選擇吧。解決了最後的麻煩，我拾起M6A，快步上樓。伴隨着耳邊越來越大的螺旋槳聲，我在樓頂找到了他。

“蛇頭”。

一架直升機從上空緩緩下降，“蛇頭”在下面拚命揮舞雙手。我不慌不忙地給手中的M6A換上發射管，填進一發小型榴彈后射出。榴彈一頭扎進駕駛室。爆炸過後，駕駛室竄出濃煙，直升機搖搖晃晃，我把M6A裏面所有的子彈全打進駕駛室，直升機傾斜着墜下去，在山崖峭壁上炸成了碎片。

眼前的救命稻草突然灰飛煙滅，呆若木雞的“蛇頭”慢慢轉過身。看到我，他無奈地苦笑。

“果然還是有內鬼啊，沒能把你查出來，真是失敗。不過最後可否讓我看看你是誰，好讓我死個明白？”

我扔掉M6A，一步步走向他，兩手去摘夜視儀。當我站在他面前時，夜視儀從我的臉上滑落。

他有些驚訝，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拉維……不，這應該是假名吧。”

“看清楚了？還有什麼遺言嗎？”

“呵！”

“蛇頭”突然從衣服里拔出手槍，但還沒舉起來，我軍刀向斜上一劃，把他的手和槍全砍了下來。我又朝斜下揮刀，他的兩條腿被割開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蛇頭”哀嚎着倒下，我一腳踩住他的肚子，軍刀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刺穿了他的心臟。

他身下的血泊不斷擴大，連慘叫的力氣也沒有，卻依然發出微微的笑聲，還有滿是不屑的話語。

“我死了……你們……別想……找到……那位大人，你們……什麼都……不……明白……”

我抽出軍刀，“蛇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結束了。

槍炮聲依然不絕於耳，越來越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沒有理由拿不下這個基地。但這個瞬間，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

空洞的內心，帶來莫大的虛無，擴散到全身。一切景象都不在我的視線內，一切聲音都無法傳進我的耳朵。我就這樣被隔離在自我的世界裏，一動不動，獃滯地，望着黑洞洞天空。

半晌，我挪動腳步，卻不知該往哪裏走。

*****

我是阿克亞·特羅修米，銀翼軍團的士兵，“無名”的成員。

我服從命令，完成任務，從不出錯。

我深信，這就是我的行為準則，我的生存方式，我的存在價值。

但，為了完成任務……

我把最好的朋友置於不顧。

又親手殺死了喜歡的女孩。

到頭來，連任務也沒能完成。

……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戰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