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克亞的日記（5月4日·下）
現在，洞口附近只剩下我，米爾米利還有洛金。洛金站在一邊幸災樂禍，那表情巴不得我早點被子彈打穿腦袋。但我敢說米爾米利還不打算殺我，不然，在找到軍火那一刻，我就已經被拋屍荒山了。他想看我如何應對，或者說期待我能有一個好的反應，所以我接下來必須打出讓他滿意的牌。否則，他很快就會改變主意，要我的命。
我把眼珠抬了抬，瞅着額頭上的槍，輕輕呼出一口氣。
“卸磨殺驢，是嗎？”
“埃雷克里已經完了，為了不給銀翼留下痕迹，你最好也一起消失。”米爾米利說。
“但事實上，你們已經給銀翼留下了痕迹，洛林先生。”
米爾米利拿槍的手放低了一些，他的表情很想馬上問一句為什麼，但他的性格決定了這些話問不出口。我便繼續放出事先準備的說辭。
“實話告訴你吧，我在聯繫你們之前，已經和銀翼的情報部碰過了。他們想利用我抓到你們的尾巴，我也答應了，就是怕你來這手。”
洛金一臉的不屑：“那有個毛用？武器我們找到了，你一死，他們還能找着我們？”
“那可沒準，你看。”
我把藏在長袍下的左手伸出，舉起，洛金和米爾米利一齊看過去——手腕上有一隻手錶，上面一個小指示燈正一閃一閃地發光。我望着眼前兩張不解的臉，解釋着手錶的功能。
“這是銀翼給我的手錶，可以追蹤我的位置。如果我按下上面的按鍵，或者我死了，手錶就會給他們發集合的信號。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出來的同時，銀翼的部隊一直在離我不遠的位置，只要我給個信號，就算你們不被困在這山腳下，也會被他們纏住。”
“滿嘴胡言。真要是那樣，為什麼你不馬上發信號，叫他們過來？”米爾米利反問道。
“因為我不喜歡他們的做法。讓他們抓到你，我得到的不過是一筆少得可憐的獎勵。所以我中途暫停了追蹤功能，把他們留在了比較遠的地方，然後跑來跟你們見面，要是能收到錢，順便加入一個靠譜的組織，豈不是更划算？”
說到這，我把手槍輕輕推開。
“作個決定吧，洛林先生。”
米爾米利沒有回答，目光從我的臉上挪開，好像是在分析形勢。但洛金一點沒把我的話當真。
“你小子太能扯了吧？銀翼的人能聽你的話，說來就來？就是來，我們也不怕！老大，甭跟這小子廢話，他是在虛張聲勢！”
有時候我真覺得，那些頭腦簡單，想法單純的人，其實更能憑直覺做出正確的決斷。但米爾米利做不到，他頭腦複雜，想法豐富，對任何信息都要分析比對，這就註定他無法看清我放的煙霧彈。
“你想要挾我嗎？”
“你可以殺了我，然後被情報部發現。或者讓我加入你們，我與他們也算完了。”我一邊說，一邊看手錶，“最好快點，估計他們已經看穿了我的伎倆。再過不久，可能就要找上門了。”
“所以說，你最初就能利用他們幹掉我們，但是你沒有這麼做，是嗎？”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他們的條件。”
米爾米利還是沒作決定，他已經有了明顯的猶豫，我還欠缺決定性的一擊。這塊手錶其實沒有那麼複雜的功能。指示燈閃爍，是因為我偷偷用手錶，給附近上校安排的一支小隊發了信號。
半個小時內，那支小隊就會趕到這裏，佯裝進攻，以證明我所言不虛，但這是下策。因為一旦雙方交火，我就可能和戰友們見面。而我的潛入任務是秘密進行的，難免帶來非議，弄不好又會招來情報部的問責。更何況，我也不想把槍對準他們。我騰出一段時間，就是為了能讓米爾米利在察覺到我軍部隊之前，能夠安全離開。
但他還沒有動作，我有些着急，可手裏已經無牌可打。結果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幫了我的忙。
“米爾米利，你在猶豫什麼？銀翼的部隊已經過來了。”
我循聲望去，差點驚訝得沒“啊”出來。來者居然是特倫。他大步流星走上來，瞪了洛金一眼。洛金對他十分敬畏，大氣都沒敢出，馬上低頭下山。
“這人說的沒錯，銀翼就在附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特倫又說了一遍，把目光投向我。他盯着我的臉，像是要看出什麼東西來。
這當然不是我們第一次四目相對，他還是和前幾次一樣嚴肅冷酷。我相信他認不出我。但身為一名士兵，雖然不多，我也懂得武術家們常說的，武人之間可以通過交手過招來彼此熟悉。我和特倫交手不止一次，從這個意義上講，他是比米爾米利還需要防範的對象。
我淡定地看着他，捋了捋被米爾米利的槍口弄亂的頭髮。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唔，沒什麼。走了，米爾米利。”
特倫隨口說道，然後便下了山。米爾米利走到我身邊，輕輕拍着我的肩膀。
“真有你的，修米先生。我姑且信你一次，跟我們走吧。”
“謝謝。”
我不動聲色地說，又當著米爾米利的面，摘下手錶，把它扔出老遠。
有驚無險通過了“面試”，我心裏長出一口氣，情報部的情報沒錯。米爾米利思考問題時會注意很多細節，也往往因此變得猶豫。而且，他喜歡以高姿態給別人一些考驗，觀察對方的表現。這大概是他過去的地位，遺留下的習慣吧。
只不過，這麼詳細的情報，到底是怎麼入手的呢？
*****
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我乘坐的吉普車終於停了下來。車門打開，新鮮的空氣撲鼻而來，隔着面罩我也能感覺到。兩個“毒蛇”士兵押着我下車，摘下我頭上的面罩，解開拷在我手上的手銬。習慣了一陣陽光后，我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副讓我嘆為觀止的畫面。
一座高山立在眼前，幾乎遮擋了我所有視線。山上看不到半點植物的綠色，全是裸露的岩石，以及露出一部分的各種建築物，隱約還能看到有人和車輛在上面穿梭。整座山就像一座小型城市，上面的建築物就像是一戶戶人家。從下往上看，差不多有七八層。
這就是，“毒蛇”的基地。
一個士兵推了我一下，讓我回過神來。我這才看清，原來山腳下也有高高低低一片房子，一條柏油路從中間穿過，通向山裡。乍眼看，這似乎是進山的唯一通路。
“跟我來。”
米爾米利也下了車，對我說著。我們一起走進一棟二層建築。一樓有櫃枱，後面的架子上放着很多拖鞋，還有屋裏略微濕潤又燥熱的空氣，這說不定是洗澡的地方。
櫃枱後面坐着個女孩，抬頭看見米爾米利，忙不迭走出來。
“您好，洛林先生。這位是？”
“臨時工。”米爾米利說，“莎蕾塔，老規矩，交給你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米爾米利獨自出了門，把我和兩個士兵留下。叫莎蕾塔的女孩微笑着看我，不等我伸手，就主動握住了我的手。
“歡迎，朋友。我是斯密爾里德·莎蕾塔，叫我莎蕾塔就行。”
姓氏在名字之前，再加上有些發黃的皮膚，此人可能是南半球國家出身。她穿着布衣和長裙，沒有一點花邊，相當樸素，這是本地隨處可見的僕人式的打扮。透過她棕色的雙眸，我看到了她的友好，多少有些吃驚。即使不知道我的底細，這樣的熱情也和我對這個組織的印象大相逕庭。
“拉維·修米，可以叫我拉維。”
“拉維，嗯，不錯的名字。”莎蕾塔說，“我們很久都沒來新人了，朋友，再次歡迎你。”
一口一個朋友叫得親近，彷彿我們不是初次見面似的。我本打算和她保持一定距離，但再一想，有個能互相信任的人也是好事——她以後有多種用途。
“我初來乍到，還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莎蕾塔呵呵笑了起來：“不着急，你先去洗個澡吧，算是給你接風，然後我們再談下面的事。”說著，她指了指身後的樓梯。
怪不得帶我到這來，說白了是要給我“凈身”。當我在二樓的澡堂里沖洗30分鐘，再走出來的時候，衣櫃裏我穿來的衣服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乾淨整潔的新衣服。穿戴完畢，莎蕾塔領着我走進二樓一個房間。
屋子只有一扇窗戶，旁邊有一個小書櫃，書櫃前面是一張書桌，窗外的陽光正好能鋪在桌子上。兩側各有一張椅子，桌上有一台電腦，以及一些紙筆。牆上還掛着告示，看上去是規章制度一類的東西。地上很整潔，在這個四處都烏煙瘴氣的地方，還能把屋子收拾得這麼乾淨，我開始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和我一樣的身份。
“坐吧，朋友。”
我們隔着桌子面對面坐下。莎蕾塔把桌上的鍵盤擺正，又動了動顯示器。
“需要什麼手續嗎？”
“既然是洛林先生直接推薦的，你可以略過那些複雜的流程，朋友。”莎蕾塔一邊說，一邊在鍵盤上快速敲打着，“說說你想做什麼吧。”
“能先介紹一下你們嗎？”
莎蕾塔的手停了下來，纖細的手指點在翹起的嘴角上。
“沒問題。我們這裏總共約2000人，大致分成三個部分，由三位高級幹部統領。然後高級幹部們聽命於首領，就是這麼個簡單的管理結構。”
“首領？沒有名字嗎？”
我知道她說的就是“蛇頭”，但我想掌握更多的信息。不過莎蕾塔搖了搖頭，語氣顯然是不希望我深究下去。
“首領就是首領，沒有名字。我們平時也都是稱呼他為首領。這不重要。說回正題，你可以選擇去實驗組打下手，或者到前線當一名士兵，或者留在基地里做些其他的工作。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這三個選擇，大概分別對應那三個幹部吧。其實我不太想在他們手下幹活。特倫和米爾米利對“無名”比較熟悉，自不必說。第三個高級幹部，科特里·巴爾多拉，他經常帶着部隊與銀翼正面交戰，這與我今後要扮演的角色格格不入。
“能具體說一說嗎？”
“當然，我也正好要告訴你。”
莎蕾塔說著，又繼續敲打鍵盤。
“首先是實驗組，最高負責人是特倫先生，內容就是搞研究，有時候出去考察什麼的，但也會發生戰鬥，遇到銀翼，或者‘無名’。”
說到無名時，莎蕾塔的臉上露出一些不快。
“什麼實驗？”
“我也不太懂，這個只有你去了以後才知道。”
實驗的內容對自己人也不透露，說不定這才是“毒蛇”最大的秘密吧，我心想。
“我懂了，那麼另外兩項呢？”
“基地里的事是洛林先生主管，嗯，他負責的東西可多了，”莎蕾塔停頓一下，把想說的東西整理一番，“這麼說吧，除了實驗和上前線，其他事情他都能說了算。計劃制定啊，基地管理啊什麼的。”
“日常生活也是嗎？”
“對呀，而且他是個處女座，要求特別苛刻呢，就像個家庭主婦。”
這我倒是能想像出來，那個人和部下絮絮叨叨地說著物價問題的情景，或者拿出好幾樣同類商品反覆比對。以他的性格和脾氣，我可能要被24小時盯梢吧。
莎蕾塔繼續說著：“最後是科特里·巴爾多拉先生，前線戰鬥的負責人。論戰鬥力，應該是這裏最強的吧。那個人很瘋狂，他的部下也和他一個樣。”
因為“無名”都是從事破壞和間諜活動，不上正面戰場，所以我只是聽說過科特里的名字，沒見過這個人，聽起來是個戰鬥狂，說不定腦子也很簡單。不過為了任務考慮，我最好遠離他。如此看來，給我的選擇就是特倫或者米爾米利了吧。
如果要挖出“毒蛇”背後的組織，顯然接近米爾米利能更有機會。但莎蕾塔所說的“實驗”讓我很在意。直覺告訴我，這是“毒蛇”在此地活動的目的之一，只要弄清這個，順藤摸瓜，找到他們的合伙人不在話下。
“我對你說的實驗挺感興趣，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也算是理科型的人才，就讓我到實驗組幫忙吧。”
“OK，沒問題。”
莎蕾塔又忙活了一陣，從機箱裏取出一張電子卡，放到我面前。
“這是你的身份標識卡，組織成員主要靠它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在基地里就是張通行證，千萬不能弄丟了啊。”
“知道了。”
*****
辦完了手續，我跟兩個士兵換了輛吉普車，沿着那條柏油路，向大山開去。
隨着車開進洞口，我頓時感覺被這座山吞噬了，四周急劇變暗，但在電燈的作用下，很快變得明亮起來。不多時，車子開上了一座升降梯，它足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啟動時也費了一番周折。在幾聲響動之後，緩緩升起。
過了一會兒，升降梯帶着噪音停下，吉普車開出來，不到一分鐘駛出了洞穴。我的眼前豁然開朗，外面的風景重新映入眼帘。從高度判斷，我大概已經上升到了第五層的位置。這裏的建築和一般住房沒有兩樣，可能是居住區。很多人三五成群，來來往往，就像小鎮裏的熱鬧街市一樣。
車子在人群中小心穿行，最後在一棟平房前停下。
“下去吧！以後你就住這裏！”
一個士兵和我說了這些，然後使勁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蹌蹌從車上下來，吉普車馬上開走了。
這小屋有40多平米，門不像我想的那樣使用電子卡開關。我推開門，發現裏面只有床，桌子和一個小柜子，還放得歪歪扭扭。房頂懸着一盞破舊的電燈，四周的牆壁連窗戶都沒有。這裏以前八成是個倉庫，被臨時清理出來當作住處。
不過這正合我意，屋裏乾乾淨淨，我檢查起來也方便。柜子裏除了被褥枕頭，生活用品外，空無一物，沒有竊聽裝置。桌子和床也沒有特別的地方。
確定屋裏安全，我又站到屋外張望。這個房子與其他建築物有一定距離，附近也沒有岔路，牆壁緊靠着山體，很不起眼，是個真正意義的“單獨”的房子。這樣一來，我行動時被目擊到的可能性就會降低很多。
但是，我反而感到了一些不自然。對於一個新人，會這麼放心的讓他獨自住在一個房間，不加任何監視嗎？經驗告訴我，這裏面似乎有什麼隱情。
不過我現在沒時間細琢磨。潛入已經成功，接下來，我必須儘快找到和傑德聯繫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