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一屋檐下
原本以為上樓艱難,沒想到下樓才是更大的考驗。上樓的時候我在後頭頂着他往上走就是了,但是下樓的時候他強大的重力真的太難克服。幾次都差點連我帶他一起滾下樓去。中間歇了無數次以後才勉強到了樓下,至於後來是怎麼樣重新爬樓梯回的我家,我已經累到完全不記得細節了。
把他扔在沙發上以後我已經是坐在地方快要站不起來了。躺在地毯上勉強緩了一緩,倒了一杯水給他餵了幾口,拿出毛毯給他蓋上我便去洗澡了,洗澡的時候兩條胳膊已經完全抬不起來,酸軟到使不上一絲力氣,象徵性地沖了沖也就是了。
再出來的時候卻看見方才我搭在他身上的毛毯已經跟他完全待在兩個方位了,他四仰八叉的躺着,毛毯方方正正的蓋在了地板上。唉,這個不省心的孩子啊。
嘆了口氣給重新蓋好,給他掖掖毛毯一角的時候卻冷不防的被抓住了手,力道有些大,一絲絲痛感順着手腕往上走。我扒着他的手剛要掙脫,卻聽見一聲囈語:“媽,你別走。”
聲音裏帶着哭腔,因醉酒有些發紅的臉上浸滿了哀傷,皺起的眉頭着實看的讓人心疼。
手被帶着往他的臉上靠了靠,手指下感到一片水汽,眼淚自指尖流動,跳躍着彷彿落進了我心裏,我用力抽了抽手臂,他不滿的哼唧了兩聲,將我抓的更緊了。
這種感覺太過熟悉,我自己也經歷過不知多少次了。多少個夜裏,我夢見父親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這種無助的被拋棄的感覺,回回將我的心扯碎然後我再自己將這碎片一片片的拼接起來接着生活。
我與他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最近一起找房子的時候,聽他講了很多天南海北的事情還有多個有趣的朋友,卻未曾聽他提及自己的父母,如今看他這個情形,想必家裏也是有着不想為人知的難處。是什麼樣的經歷,竟讓一個活潑開朗的大小夥子在夢中哭着呢喃母親的名字呢?是不是他也有着跟我一般痛苦的回憶?
念及這裏,不禁也是淚濕了眼眶,生出一種同命相連的感覺,用另外一隻手蹭了蹭自己的眼淚,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我見他似乎是極沒有安全感的樣子,實在是不忍抽回手,就任他抓在手裏。見他睡得也是極不安穩,不自覺的伸出手,有節奏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就像小時候父親哄我入睡一樣。
這一番動作果然是有用的,他眉頭漸漸舒展,輕輕吐出一聲嘆息,歪了歪頭,將臉貼在我的掌心裏,呼吸漸漸得平穩了不少。
我叫了兩聲他的名字,見他沒有反應以後,輕輕的抽回了手,重新給他蓋了蓋身上的毯子,然後再給他餵了點水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忙活了一天,終於躺回床上了,但竟是半點睡意都沒有了。理智告訴我,不應該去探求別人的世界,可是情感上又控制不住的去聯想:他和母親之間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能讓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睡夢中哭着求她不要離開?他開朗的外表下,隱藏着的又是怎樣一顆被傷害過的內心呢?
睡在外面的大男孩身上倒映出我幼時的無助讓我實在是無法平復自己的心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番以後還是忍不住起身去看看他是不是好過一些了。
月光下的他似乎已經脫離了夢魘,看起來睡得安穩了許多,我坐在沙發旁的地毯上,怔怔的看着窗外,心裏竟然浮起來一絲恐懼,這絲恐懼來於我對權煜的在意。
自大學裏發生的那些事情后,除了唯姐,我不曾在任何人身上付出過感情,不論是友情還是其他,因為我知道,只要不在其他人身上付出感情,就不會被感情所傷。
可是今夜,我這久久不曾波瀾過的內心深處竟然第一次泛起了漣漪,這絲漣漪在心中盪起層層波紋,流向遠方又觸岸回彈,這連鎖反應讓我有點無措。
或許,真的是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那個受傷的自己。那麼無助,那麼脆弱,那麼想要有人能來拉我一把。讓我忍不住想要寬慰他,就像,保護我自己一樣。
就這樣一夜無眠,天蒙蒙亮的時候總算是有了點睡意,快要失去意識之前感覺有雙手在輕輕地將我的頭髮撥向耳後,就像小時候爸爸媽媽的手一樣溫暖又溫柔,我貪婪的尋找這雙手來的方向,將其狠狠地抓在手裏,在臉頰處來回摩挲,這種感覺太溫暖,讓我不忍放開。
夢裏的我拚命想要張開嘴說點什麼,卻是最終抓着這手陷入了更深的夢境。夢裏有人將我從地毯上抱起來放到了自己的床上,還替我蓋上了輩子。
或許是昨夜體力消耗比較大的原因,陷入睡眠之後,再睜眼已是快要中午了,不過幸好是周末,日上三竿也不要緊。陽光下想要揉揉眼睛,可是胳膊卻酸疼的抬不起來。
我這才突然想起來昨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家裏還有一位不速之客:一位大半夜撿回家的醉漢。
意識漸漸清晰以後,耳中開始有叮叮噹噹的聲音傳過來,手扶着額頭皺了皺眉,這位醉漢不會宿醉未醒在我家耍酒瘋吧。起身趕緊穿好衣服走出去,推開房間的門后,被外面的景象驚了一驚,外面那個昨晚還不省人事的罪魁禍首現在正穿着我的圍裙,半隻腳擠在我的可憐的拖鞋裏面,拿着勺子給了我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然後在我一片驚悚之中開口說道:“甄柔,你醒啦,我估計這個時間你也差不多該醒了,所以準備做點吃的,你去洗漱一下,我這裏還有十分鐘就好了,快來嘗嘗我這堪稱大廚級別的手藝。”
這醉漢和田螺姑娘之間真是無縫銜接的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別的不說,這大早上的,一個繫着圍裙的大男人天真無邪的在我廚房裏一手拿鍋一手執鏟的光景也是太詭異了。
剛晃着不太靈光的腦子走進洗手間,就聽見外面喊:“甄柔,我早上起來的時候用了你的牙刷刷的牙,然後我又去超市給你買了個新的,那個粉色小兔子的就是我給你買的新的,那個藍色小兔子的是我給我自己的,你別用錯了。”
這些話說的不卑不亢,竟然讓我無法找到一個強有力的借口反駁。沉默片刻覺得此時我應該拿出一個姐姐的架子來,針對他的這種善做主張表達一下不滿,咬牙說道:“憑什麼你說讓我用粉色小兔子的,我偏就不要用粉色小兔子的,我非得用藍色小兔子的!”
權煜嘴角抽了抽,回道:“也好,那我就用粉色小兔子的。反正我這麼可愛,用什麼顏色都無所謂。”
“。。。”我莫名敗下陣來。
飯桌上,對面的人一遍夾着他炒好的筍片一邊說道:“甄柔,我見你家裏杯子還有碗碟和筷子等都是只有一個人的數量,我就善做主張去早市上各自多買了一套,你不會怪我的吧。”
明知我會介意,你幹嘛還先斬後奏,不過想到昨晚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我也實在不好發作。我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儘可能化作比較柔軟的不滿表達出來。
“你知道我可能會怪你就好,我這個人,有點偏執,很難去調整自己的生活節奏,你一個大活人一大清早的出現在這裏已經夠嚇人的了,還來給我安排了這麼些事情,我確實很不自在。不過,話說回來,你既然知道我會怪你,為什麼還要自作主張?”
權煜陷入一片沉默,過了一會放下碗正臉說道:“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城市,挺不容易的,我也是這裏一個親人都沒有,你雖然一直把我當同事,但我確實是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十分的親切,覺得不是初識,竟像是已經是認識了十幾年了,我比你小那麼一丁點年歲,所以心底里一直拿你當姐姐看待的。沒想到,這讓你不舒服了,我以後注意。”
抬頭看了看我的臉色然後繼續說道:“我是想着,住的這麼近,在你這添上一付碗筷,平時可以一起吃個飯,多少能熱鬧一點,沒想到讓你不舒服了,對不起,我一會吃完飯把它們都拿走。”
想到昨晚帶着淚的模樣,又看了看眼前這番落寞的申請,他畢竟只是個大小夥子,巴巴的給我做了這頓飯,想着也是要得到我讚許幾句的,結果反對潑了一盆冷水,心理估計很是擰巴。我這樣說,彷彿也是太不知趣了。一旦開始自我反省了,這心裏的愧疚就有點收不住了。
思索片刻后,說道:“既然你買了送給我的就是我的東西了,不經過我的允許誰讓你拿走了,只是醜話說前面,在我這吃可以,但是你不能不經過我的允許就動我的東西,打亂我的生活節奏,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你非得來,必須事先經過我的同意,而且,飯要你來做,碗也是要你刷的。”
年輕人就是恢復的快,聽我說完以後馬上說了句“做飯沒問題,我在美國這麼多年都是自己做飯的,那就說定了。”后就歡歡喜喜的開始扒飯。
一瞬間,我有一種被他陰謀得逞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