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慢着。」徐老夫人淡聲道,「等我問清楚。」
她低頭,正好瞧見小姑娘受盡委屈的表情,這絕對不像是作假,她總覺得事情不該那麼簡單。
她活那麼大的歲數,看人的眼力勁還是有的。
「初寧,你和我說,這步搖究竟是什麼來的。你說是你娘親留下的,是怎麼留下的,來歷呢。」
鳳首步搖,一般命婦都佩戴不得,按着時間推算,宋夫人的遺物,那時她也就只是三品或是四品的誥命。
那時宋霖還未入閣,所以不太可能會有這樣超品級的步搖。
初寧知道此時自己不能哭,那也只會讓人覺得自己博取同情,懦弱無比。可她對上老人慈祥的目光,險些沒忍不住要落淚。
與老人一對比,任大夫人和任氏對自己的惡意被放大到無數倍。
她鼻子發酸,張嘴想要解釋。
在話就是要衝出口的時候,她猛然又閉上嘴,偏過頭去看任氏。她清清楚楚看到任氏眼裏對自己無比的嫌惡,帶着一種奇異的恨意。
初寧心臟重重一跳。
再看向陷害自己的任瀾頤,她正眼帶得意望着自己笑。
初寧意識到自己忽略得要的問題,任瀾頤為什麼要陷害自己,她又是什麼時候看到自己有這個步搖。
她們兩人之間,明明沒有交集和利益衝突才對。
「初寧?」
徐老夫人見小姑娘回頭正看着眾人,疑惑地催促一聲。
汐楠着急,朝老人跪下就要為小主子辯護,初寧卻是在這個時候喊她一聲:「汐楠,你先不要說話。」
剛才還急得雙眼通紅的小姑娘,此時冷靜極了。
萬事皆有因。她明顯察覺到任氏對自己的厭惡超過任大夫人,這裏最生氣的,應該是任大夫人才對,因為對方可能真把自己當成了賊!
所以任氏的行為解釋不通。
為什麼?
初寧微微垂眸,她想不明白,自己和沒有利益的兩個,為什麼就有衝突。一個費盡心思構陷自己,一個是恨不得自己在她眼前消失。
她明明和任家沒有關係。
與任家人相處的短暫記憶再度由她腦海里閃過,她垂着頭,想找出自己在任家人跟前有什麼過錯,手腕上串着墜着的琉璃珠閃了她眼一下。
她定晴,還看到端午戴着就未摘下的百索,五彩絲線明艷,與任瀾頤一起編織百索時的情形浮現在眼前。
「——初寧妹妹,你給軒表哥的百索是要做哪幾色的?」
一句話,就讓初寧思緒瞬間清明,與任瀾頤相處的一幕幕接踵而至。
「——初寧妹妹,你常常見到軒表哥他們嗎?」
「軒表哥他們平時上學都會經過暮思院嗎?」
「軒表哥對你真好,還給你布菜。」
一字一句,任瀾頤的心思再明白不過了。
這之前,她怎麼就沒有想到任瀾頤是愛慕徐大哥!
可這些事情又與她何干。
「母親,她現在是辯無可辯,半天也找不到說辭了,您可不能再偏袒她。這樣的品性,於我們徐家是個大禍!」
任氏尖銳的聲音劃過初寧耳膜,讓她一個激靈回神。
她為什麼是徐家的大禍。
初寧在這個時候有種任氏要將她趕離徐家的錯覺,她心驚看過去,又看了看任瀾頤,終於理清了她們的敵意出自哪裏。
簡直荒謬!!
她們怎麼能將她想得如此不齷齪不堪,她們認為她覬覦徐大哥,要給徐家做孫媳婦嗎?!
除了這點,也再沒有能解釋任氏與任瀾頤的做法。
初寧氣得牙都咬得咯吱作響,臉色發青,汐楠被她這個樣子嚇到了,忙緊緊抱着她,一聲一聲地喊姑娘。
徐老夫人也發現小姑娘情緒比先前要激烈得多,忙去拍她的背:「丫頭,快吸氣,喘一口氣。你會把自己憋暈過去的!」
兩人慌亂的一通叫喊,初寧神識才慢慢歸位,幽幽吁出長長的氣。徐老夫人見此也跟着舒氣,任氏那頭又要不依不饒:「她得跪下給我大嫂賠禮道歉,否則,這家中以後哪裏還有規矩可言!」
「任氏!」
徐老夫人對終於找到發泄口的兒媳婦失望低吼,若是拐杖在手上,她肯定得敲上去!
明明此事還有疑點,怎麼就此蓋棺定論!
可任氏見初寧被她逼到絕境,竟嘴角一掀,一個得意的笑容帶得她表情都略微扭曲。
初寧長出一口氣,閉了閉眼,把背挺得筆直:「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汐楠就跪倒在老人腳邊哭着道:「老夫人,這步搖真是我們夫人的遺物……」
她正說著,手臂突然被人掐了一下。汐楠抬頭一看,小主子正對她搖頭,是示意她不說話的意思。
為什麼不讓她說話,都這種時候了。
在丫鬟的疑惑中,初寧仍道:「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徐老夫人也想弄清楚事情,可憑這一句冤枉,她也無法給小姑娘清白。焦急地再度問:「初寧,你詳細告訴我,這步搖在你身邊多久了,先前還有誰人見過嗎?」
老人問這話的時候,被人擠在最外頭的綠裳想上前,不想聽到初寧還是剛才那一句‘我是冤枉的’。
只此一句,再無它話。
想上前的綠裳腳步頓住,細細再聽,只有任氏繼續指責的刻薄的語言,就連汐楠也毫無聲息。
她在前幾天就見過這個鳳首步搖,和任大夫人丟東西的時間不符,姑娘是被人誤會了。
可為什麼姑娘不說出來。
廳堂里,任氏與任大夫人話語越發刺人,綠裳在此時退後幾步,拔腿就往院子外跑。
姑娘被人誣衊了!
可姑娘不說,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她是姑娘身邊的人,又是老夫人的人。此時說什麼,恐怕就要把老夫人坐實偏頗,對大夫人的不喜,會讓任家人對老夫人有微詞。
她要去找三老爺!
綠裳明白過來初寧的苦心,跑得跌跌撞撞,去拍開結廬居的院門。出來卻是一個小廝,說徐硯不在家,齊圳跟着一塊出去了。
綠裳急得滿腦門都是汗,想要出府去尋人,可才走兩步就跌坐在地上。
她上哪裏去尋人,三老爺在翰林院裏,她哪裏能尋得到!
「綠裳?」
正當綠裳完全沒了主意的時候,齊圳的聲音傳來。
她還以為自己幻聽了,直到被人扶起來,才知道真看到歸家來的齊圳。
齊圳聽她嗚咽着把話說完,臉色一變:「三爺約了吳世子,我這就去找三爺!」
若不是打發他回來拿東西,根本還不知道家裏發生這樣的事。
徐硯趕來的時候,碧桐院廳堂里仍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徐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初寧唇咬得發白,卻身姿筆直站在當堂。而任大夫人和任氏坐在老人下首,眼裏帶着不敬的憤怒,他還聽到任氏那鏗鏘地一句:「她別想抵死不認就能賴去,今兒她不朝我大嫂認錯,我任家以後是否連三歲小兒都能上前來欺!」
「你如今卻是徐家婦!」
青年大步踏進廳堂,袖袍被帶動得簌簌作響,大手一伸,把小姑娘給拉到身邊。
任氏被這一句頂得霎時熄了火,憋得臉通紅,可仗着正理直,對小叔亦怒視之。不想視線才瞥了過去,就對上他寒星一般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