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與之對比,她的心思卑劣污濁得連花泥都不如。
郭大姑娘瞬間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了,是她魔怔了,本來與他的親事就不該成,是她長輩有心蓄意為之,後又被他抓了證據,那時一切就該結束,不過是她留着最後一點點的期盼,痴心妄想!
郭大姑娘眼淚欲墜,卻是咬牙強忍着,為自己留住一份臉面,轉身離開,不料卻在徐硯身後見到一個纖細無措的身影——?是宋家的小姑娘。
郭大姑娘腦子裏嗡一聲,不知道初寧什麽時候來到這裏,又聽到了多少,更覺沒臉見人跑得飛快。
徐硯本不想和她多費唇舌,但郭家的事總要有個了結,若郭大姑娘是個聰明的,回去後肯定會說服長輩,放棄這門親事,畢竟一旦先前的事被宣揚出去,不只郭家,連她都不能在京中圈子立足,只能青燈古佛,寂寥而終。
耳邊喧鬧漸小,徐硯面上的冷色也漸漸收斂,想繼續往前走。
初寧站在他身後,沒有出聲,懊惱地想,若是知道會遇上這樣的事,她就陪老夫人再在河邊走一圈。
她剛才不小心聽到了不該聽的,也見到不一樣的徐三叔,冷漠得沒有一絲人氣,光是聽那語氣就讓人心中害怕。
可在百轉千回的思緒中,看他要走了,初寧還是朝他喊道:「徐三叔。」
小姑娘軟軟的聲音被風送到徐硯耳邊,他心頭猛跳,回頭一看,果然見到初寧那張藏不住事的小臉。
她看向他的眸光慌亂,而她身後的汐楠與綠裳垂着頭,連眉毛都沒敢抬一下。
徐硯知道她都聽到了,自己剛才的冷厲無情。
他莫名心煩意亂,凝視着她無措的樣子,竟不由得想,自己在初寧心裏肯定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了,畢竟他對一個姑娘家說出那樣的話。
他耳邊彷佛又響起了兄長多年前對自己的指責——?
「徐嘉珩,你但凡有一點人味,也不會做出這種讓親人心寒的事來,你自始至終眼裏只有自己,你說人冷漠無情,其實你何嘗不是。」
此話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確實,他骨子裏就是一個冷漠的人。
思及此,徐硯眸光微沉,想到自己他也快離京,暗嘆一聲罷了,小姑娘知道他真實的樣子,分離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
「你來了,走吧。」他再度轉身,回首走在她前面,與她拉開幾步的距離。
初寧見他轉身,心慌了一下。
「徐、徐三叔!」初寧連忙邁開步子追他,險些還要踩到裙擺,但好歹是追上他,想也不想地扯住他袖子。
徐硯被她一扯,不得不停下來,怕把她拉倒,不過還是沒有看她。
初寧也不敢抬頭看他,只扯着他官袍袖子,緊緊攥着,小聲說:「徐三叔,我聽到了不該聽的。但徐三叔是個溫柔的人,我想郭大姑娘會明白您的苦心。」
若徐三叔真的面冷心冷,就不會說那些相勸的話吧。
說那麽多,還不是為了郭大姑娘好,中間的是非她不清楚,可就憑那幾句話,她知道徐三叔冷漠之下藏着顆溫柔的心。
徐硯沒想到她扯住自己,居然是要說這些。
他錯愕回頭,目及之處是晴碧的天空,夏日的陽光灼着他的眼,灼得他眼眶發熱。
他以為……小姑娘會怕他。
可原來,在她心裏,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溫柔嗎?他自己都不知道。
剛剛才下定的決心,轟隆一聲就崩塌了,萬千意志,竟敵不過小姑娘的一句溫柔。
徐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什麽都沒說,只帶着她前行。
這一刻,他心裏無比希望自己已長成參天的大樹,為她遮風擋雨,不讓外界的渾濁侵她一分,他從來沒有這樣急迫過,甚至對他向來淡薄的權與利有了渴望。
他似乎懂得宋霖鋌而走險的真正原由了——?
只為初寧風雨不侵。
這一個從來都只會溫暖旁人的小姑娘,就該被細緻呵護着直到永遠。
初寧被他重新牽着走路,悄悄地抬頭,看到他堅毅英俊的側臉,他眼眸中是她熟悉的柔和,折射着陽光,帶着暖暖的溫度。
她不禁偷偷抿嘴笑,徐三叔果然是再溫柔不過的人了。
【第二十三章被誣陷偷盜步搖】
離開護城河邊,初寧和吳馨宜玩了個盡興才各自歸家。
才從馬車下來,就見徐大老爺身邊的小廝把徐硯請走,她帶着丫鬟回去院子,準備換身衣裳就到碧桐院,把今兒買的小玩意分給徐家姊妹。
徐硯被請去了徐大老爺的書房,窗邊一株枝葉濃密的大樹遮去夏日艷陽,徐大老爺就站在臨窗的書架前,見到弟弟前來,他臉色十分難看。
「你究竟做了什麽!為什麽突然會傳你要調去都水司浙江分司!」徐大老爺直接摔了剛找到的書,平日的儒雅在此刻都變成了凌厲。
徐硯抬了抬下巴,直視他說:「朝廷要派我去,我去就是,這不正好也合大哥意?我進了工部。」
「你!」徐大老爺被堵得啞口無言,他是想讓弟弟進工部,但並不是離京去什麽浙江!
這一出去沒有幾年焉能回來,京城裏等六部空缺的都要排到午門去,難不成還會專等着給他留?
徐大老爺又氣又急,「我會去走動,看能不能把你留在京城裏!」
徐硯沒有說話,那樣的神色落在徐大老爺眼中便是倨傲、忤逆!
看得出來,這三弟分明是什麽都知道,卻偏偏要跟他對着干。
徐大老爺氣到話都說不出來,最後一揮手把人趕走,自己去碧桐院跟母親說這樣的大事。
其實他知道能傳出消息來,十有八九是聖意已定,自己無力回天,但他還是必須努力試一試,儘管弟弟外放於他來說有利,可終究不想他出去吃那些苦頭,浙江還剛剛出了事……
徐大老爺神色嚴肅,請母親到內室聽自己說話。
徐老夫人聽到小兒子居然謀了外放,並且沒有與兄長提起一句,如今就差一紙調令,急得手心都是汗。
「他怎麽擅自做這麽大的決定!」徐老夫人拿着拐杖敲地面,連連說了三遍。
「母親,兒子這就去探聽下情況,只是怕事情來不及轉圜了。」
徐老夫人聞言恍惚地看向長子,就那麽出了一會神,好半晌,徐大老爺才聽到她喃喃地說:「不要去了,他想走就讓他走吧。」
「娘?」徐大老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徐老夫人似乎十分疲憊地擺手,「讓他去吧,他也長大了。若不是郭家,他可能也和別人一樣,成家立業,孩子都滿地跑了,我們總打着為他好的名頭,將他拘在身邊,其實是我們錯了。」
母親的話叫徐大老爺慌亂地站起來。
徐老夫人繼續說道:「這麽些年,老三怕也待煩了,你再阻止,這份兄弟情恐怕也得斷在這裏。罷了,讓他去吧,或許他自己能拚出平步青雲,他總要自立門戶的。」
徐老夫人說完,笑了笑。她總想護着的牙牙學語的小童,如今已露出鋒芒,她做母親的,該欣慰才是。
徐大老爺怔愣在老母親跟前,良久一拱手,淡淡說道:「既然娘也同意,此事我與二弟說一聲。」
說完,他快步離去,心裏有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慍怒,可能是一種事情脫離掌控的不忿……
初寧和徐家姊妹見到長輩面色不愉地離開,都坐在西次間探頭,再看廳堂里遲遲不見老夫人的身影,隱隱猜測家中怕是出了什麽大事。
當晚,徐家人齊聚,初寧卻明顯感覺到氣氛壓抑,長輩們的臉上帶着笑,卻比平時更沉默,晚輩們也沒敢隨意說話,一頓飯用得沒滋沒味。
用過飯,徐硯喊了初寧散步。
青年的肩頭落着月華,幽幽光華映得他側面輪廓深邃,氣質沉靜,如同平靜的清泉。
初寧抬頭看他,總感覺他有話要說。
走過一叢芭蕉樹時,徐硯果然停下腳步,低頭朝她微微一笑,然後蹲下身,雙目與她平視,認真地說:「卿卿,徐三叔恐怕要離京幾年。徐三叔在京城什麽都做不了,對你爹爹的幫助亦有限,徐三叔想護着你、想幫宋兄平反,只能讓自己變得不可摧。」
初寧凝視着他,有一瞬整個人呆住了,徐三叔說什麽?
徐硯見她出神的樣子,心裏十分不安,愧疚難當。
他說要一直守着她,寵着她,結果要食言,他並不能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