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看過一張,徐硯忍不住再去展開另一張,這張就只得徐三叔三字了,餘下一片空白。
這小丫頭。
都是上好的紙,還真是任性。
他有什麼就那麼不好啟齒的嗎?
徐硯也不再看紙團了,而是湊前去,用指尖輕輕碰她微濕的眼角。
到底還是哭了,在他面前明明很振作的樣子。
初寧卻因為他微涼的指尖睫毛一陣輕顫,徐硯又站在跟前打量她幾眼,然後彎腰把她抱起來。
小姑娘很乖巧的就靠在他身上,臉頰貼在他肩頭,小鼻子還一聳一聳的,跟着聞味兒的小奶狗一樣。
她還能聞出是他不成?徐硯止不住低笑,怎麼能那麼可愛。
汐楠和綠裳見他將小主子抱出來,又送進寢室,眉角眼梢都是溫柔繾綣,還細心替她掖好被角。她們感覺三爺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偏偏又抓不着點,若說真不一樣,可能是比往日待姑娘更溫柔了?
安置好小姑娘,徐硯並沒有歇着,把齊圳喊進書房,一邊把小姑娘折好的信紙裝封一邊吩咐道:「上回你不是說看到魏家有商船半夜在渡口卸貨?去查查他們這兩年都做什麼買賣。」
齊圳明白他想做什麼,當即應是轉身去忙活。
徐硯就坐在桌案邊,腦海里都是魏老太太凌厲的神色,字字誅心,他眸光漸漸也變得凌冽。
魏家那裏這會還一團亂。
魏老太太被丟出無名居,又被兩個認慫的兒子拖回家,這會正又哭又罵,直指兩個兒子沒用。
「你們又知道我的苦心?!不對她厲害,她能幫我們魏家找出路嗎?!」
魏大老爺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也沒了好語氣:「娘,你這就是火上澆油,自掘墳墓還差不多!」
魏老太太一聽,氣得鼻子嘴歪,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什麼叫自掘墳墓,連兒子都要她去死嗎?!
是嫌她活太長了,處處礙他們的眼了?!
魏老太太就要撲上去撕打長子,魏大老爺一躲,結果老太太沒站穩,一頭磕到了椅子上。
屋裏響起一聲厲叫,魏老太太抬手摸到滿額的血,終於一個仰倒,癱在地上。
「娘!」
魏大老爺兄弟倆嚇得面無人色,一人幫她捂額頭,一人忙按人中,朝外高喊請郎中。
初寧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在徐三叔的房裏,床邊沒有點燈,微微發黃的光是從屏風那頭傳過來的。
她適應了下昏暗的光線,輕聲趿了鞋子往外探頭,發現徐硯就坐在正對面的炕上。他一手拿着書本,就對着黃豆似的燭火在看書。
「您怎麼這樣看書,仔細眼晴,這燭火也太暗了。」
她想也沒想上前,直接把他手裏的書拿了。瞥了眼封皮,是天工開物,翻到《佳兵》那一篇。
怎麼研究起這樣的書。
徐硯早見到她貓兒一樣的上前來,不動聲色罷了,聽着她的責怪,心裏居然發甜。
他順勢就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人拉到身邊,又去把書從她手裏拿過來,好整以暇地靠着迎枕繼續看:「古還有鑿壁偷光,這燭火怎麼就不能看了。」
徐三叔居然在和她貧,這是什麼歪理!
小姑娘一瞪眼,直接撲上去,把他手裏的書再度拿走,還甩到另一邊。
「不讓你看!」
兇巴巴的,倒是氣勢十足。
徐硯被她撲個滿懷,又是笑,一手小心翼翼護在她身後,怕她一動就滾下去了。
他自顧發笑,很愉悅似的,初寧被他笑得莫名奇妙,但也發現自己現在這個姿勢有些不雅。她忙坐回原位,耳根發燙。
她怎麼能撲到徐三叔身上。
想着,臉頰也染了紅暈,不好意思垂頭用手指卷着頭髮把玩。
徐硯看在眼裏,愛極了她含羞帶怯的模樣,手指動了動,想去抱她的衝動又很快給壓了下去。
還是個小姑娘呢,哪怕是簡單的擁抱,都會嚇着她吧。
罷了,他還是再忍忍吧。
就這麼守着她好了,守到她及笄。
徐硯到底還是抬手摸摸她的發,然後靠着迎枕,淡聲吩咐丫鬟直接把晚飯擺到炕桌上。
兩人相對而坐,小姑娘的小碟子裏堆滿他夾的菜。
初寧臉頰都塞得鼓鼓的,有種要怎麼都吃不完的錯覺。
用過飯,徐硯就讓齊圳帶着護衛將她送回院子。初寧回頭,見到他坐在窗前,燭光下的眉眼俊雅清雋,也正凝望着她。
她腳步頓了頓,想起今天要他實現的諾言,心頭怦怦怦直跳,他那句一諾守一生就再纏繞在耳邊。又被他這樣專註凝視着,那句話彷彿就和他眼神一樣纏綿……更似情話。
初寧忙快步出了院子,沒敢再回頭看一眼。
她居然有些不安又莫名悸動,攥了攥手,發現手心早已汗濕一片。
初寧回到住處,下午睡了一覺,許久也沒覺得困。
在寫信給父親后,她就決定不再亂想魏家的事,她要等爹爹親自告訴她以前都發生了什麼。
於是,她就倚在床頭,把玉貓兒在身邊擺成一排,一隻一隻的數。從左到右,從右到左,數着數着,徐硯溫柔的眉眼便漸漸浮現在眼前。
她抿抿唇,憶起今天在游廊的時候,徐立軒似乎十分憤怒。
那時她神思不太清楚,卻隱約聽到徐三叔說了一句——
放開,是不可的。
徐立軒似乎上前來拽徐三叔的手了。
初寧想着身子一仰,躺倒,又盯着帳頂出神。
徐立軒是什麼意思,是要讓放開她嗎?
徐三叔呢。
徐三叔晚上壓根沒有提讓徐立軒一同用飯,整晚也沒有提起他一個字,似乎就遺忘了有這個人還在家裏。
而她是下意識不想提,她覺得只要提起,有一些事情可能就要戳破了,畢竟叔侄倆下午那樣的針鋒相對。
是因為她嗎?
她下意識覺得是因為她。
初寧就翻了個身,把臉埋到被子裏,心頭怦怦亂跳,有熱氣一陣陣往臉上涌。
徐三叔那句不放開,究竟是什麼意思……會是她想的那樣的嗎?
她趴着半天,一動不動的,可把汐楠嚇着了,連忙把人拽起來。結果看到自家姑娘眸光帶着幾許迷離,雙頰艷紅似抹了胭脂,屬於少女的嬌媚便不經意顯露出來,讓人看得心驚又驚艷。
像是枝頭含苞許久的花骨朵,瞬間綻放了。
次日一早,晨霧未散,一輛馬車從無名居的側門而出。有二十餘名護衛緊策馬緊隨,直將人送到渡口,那二十名護衛把馬交於別人,與馬車上下來的少年一同上了船。
少年一身素淡的袍子,沉默着踏上回京的船,在甲板上略微停頓,回身看向仍一片霧蒙蒙的街道。
他自嘲似地嗤笑一聲。
有護衛在他身邊說:「大少爺,晨早風涼。」
徐立軒劍眉微挑,冷冷掃視過去,抬步進了船艙。四順也跟着哆嗦一下,忙跟上自家少爺,心裏還是不太明白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是少爺和三老爺有了罅隙。
這分明像是押着他們回京!
徐硯其實一早也起來,甚至是目送徐立軒的馬車出了府。
齊圳看着鬢髮沾着露水的青年,輕聲說:「三爺,您昨晚要送回京的信,這會應該出杭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