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卿卿,我在,我在。你不要害怕!」
徐硯一路走,一路應聲,但初寧心裏根本就沒能平靜,惶恐到貼緊他,都快要把他勒得連氣都喘不上。
徐硯不得不停下來,正好是在游廊上,他坐下,將縮成一團的小姑娘都擁到懷裏。伸手去撥開她凌亂的額發,小小的一張臉,慘白慘白地露在他眼前。
上刻還嬌艷明媚的小姑娘,下刻就像要凋零的花朵一樣。這是他一直寵着的小姑娘,幫她擋着風雨,結果那個可恨的老太婆一句就將他傾盡所有的呵護給踩碎了。
徐硯心裏頭疼得就跟扎了針一樣。小姑娘原本明亮的雙眼亦無神極了,一片死寂,那個總是會甜甜他徐三叔,眼眸里總是墜滿星辰一般,眸光璀璨瀲灧的小姑娘呢?
已經惶恐到極致的初寧除了一聲聲喚他,就是用力抱緊他,徐硯憤怒又沒來由感到悲涼。
他的小姑娘,怎麼被折磨成這樣了。他低了頭,在她一聲聲的呼喚中,溫柔地親她的眼角,雙唇發顫不斷地回應她:「卿卿,我在……我一直在。」
徐硯難得失措到忘記場合,忘記地點,只想安撫好他心頭上的人兒。
同樣惶恐跟上來的徐立軒,便見到他越過禮法的心思,無比赤|裸的就暴露在他眼前。
上回未發出來的憤怒瞬間爆發,要把徐立軒淹沒。
這一刻,他還有什麼不清楚。
——什麼為他打算,什麼宗子責任!
他三叔父說的這些都是假的!不過是為了遮掩他那這種要叫人不齒的心思!
游廊上不時響起小姑娘的低語,還有青年男子細心的安撫。
彷徨的被溫柔的一點點化解,徐硯垂眸輕語,將小姑娘圈抱在懷裏,雙唇時不時貼在她耳邊。總是無比耐心地說兩個字:我在。
他會一直在。
初寧雙眼又澀又脹,可她沒落下一滴淚,在他溫暖的懷抱里,她覺得自己不該哭。
他說他在,徐三叔父說他在。
不管怎麼樣,只要徐三叔在就好。
小姑娘手又揪緊了他,貼着他的下顎,一勁往他脖子鑽。好像只有這樣,她才能平靜一些,才能冷靜一些。
兩人無比親密的一幕刺着徐立軒的眼,他憤怒又妒忌,那個為小姑娘傾盡溫柔的人不該是他嗎?
三叔父怎麼可以違背倫常,做出欺霸小姑娘的事!
涼風瀟瀟,徐立軒心頭亦一片冰涼,幾乎要站麻木的雙腳終於邁開步子。他心臟劇烈地跳,真相化作一把劍,直刺他心頭。
他敬愛的三叔父,他不遠千理只想看一眼的心尖上人兒……「三叔父,侄兒以為,您該把初寧放開為好。」
憤怒的情緒到了臨點表現出來,卻是無比平靜的一句,甚至語氣都十分平淡。
但徐立軒知道,自己連手指都在顫抖。
徐硯眼前閃過少年郎天青色的袍子,他的袖袍迎風在飄揚,就在他跟前。
淡淡的一句話,不用起伏的語氣就藏盡怨恨。
該知道的,總歸是知道了。
徐硯閉了閉眼,一手托着初寧的腰,將她抱起來就走,根本不回話。
徐立軒急得朝他就吼道:「放開!」
一句嘶吼,胸脯劇烈起伏,憤怒終於在他面容顯現出來,那個依舊從容的身影叫他雙目赤紅!
初寧因為暴怒的聲音又往徐硯懷裏縮了下,徐硯腳步一頓,聲線淡如水:「隨你怎麼想,放開,是不可能的。」
這話將徐立軒激怒得更加徹底,直接就沖了上前,想要去拽開他抱着小姑娘的手。
向來溫文儒雅的侄兒怒到失心,徐硯也只是一甩袖將他摔一邊。
在這個時候,徐立軒才發現自己連力氣都不如人,踉踉蹌蹌撲倒在美人靠上,臉色蒼白。
摔開他的徐硯已經快步走遠,他朝他背影厲喊:「徐嘉珩!你就是個小人、偽君子!」
聲嘶力竭,眼角有濕意滑了下來。
齊圳準備給三爺彙報情況,結果就看到叔侄反目,看得他心驚膽顫,比在花廳時還更要驚駭。
他們三爺……居然是有那樣的心思?!
徐立軒此時又站了起來,抹了一把眼,攥着拳頭要再跟上去。齊圳哪裏能叫他跟!
三爺現在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情,萬一將大少爺給怎麼著的,那才真叫不好和老夫人交待。
齊圳想也沒想,直接上前就按住徐立軒的肩膀。
他是習武的,像徐立軒這種書生,哪裏是他對手,輕輕的按再一攥住他的胳膊。徐立軒就被他制住不得動彈。
「大少爺,這個時候,也只能是讓您先回院子了。」
齊圳抱歉一句,二話不說就拽着人給送回去,吩咐三名護衛在裏頭值守。
徐立軒瘋了一樣要再撲上去,衣襟都扯得散開了,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齊圳把院門鎖上。
「徐嘉珩!!」
他朝着相隔的院牆咆哮,幾聲過後,又失力地坐倒在地上,抱着頭肩膀抖動。
——他的三叔父怎麼可以!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怎麼還能夠做出這樣的事來!怎麼就能夠在自己跟前不動聲色!
少年的咆哮隱約還能傳到徐硯耳中。
他充耳不聞,把小姑娘抱回寢室,將她放在炕上。
初寧被徐立軒那一吼鬧得腦子更糊塗了。
外祖母的話,徐立軒的反常,攪和在一起,讓人在千思萬縷中尋不着源頭。
徐硯鬆開手為她去拿迎枕的時候,她下意識又是拽住他,不讓他離開。
神色惶惶,像一隻要被人拋棄的小狗一樣。
徐硯就想到自己第一回見到她,也不去拿什麼迎枕了,自己也擠到炕上,將她再度抱在懷裏。
說是抱,不若說是小姑娘趴在他胸膛上,依着他,安靜得沒有一絲生氣。
徐硯輕輕拍她的背,像是圈護着剛出巢的雛鳥:「卿卿,你現在什麼也不要多想,多數是你外祖母的氣話。她糊塗了。」
小姑娘臉頰貼着他,仍舊安安靜靜的,但她眼裏的緊張正在一點點褪去。
她揪着他衣襟的手指又蜷了蜷,耳邊是他的心跳聲,有力度的一聲又一聲,像極了剛才他對她的回應。
——我在。
初寧這麼靜靜聽着,剛才的天崩地裂似乎就離她很遠了。
從父親出事,到親人避如蛇蠍,再到寄人籬下,其實她的天早就塌了。是有一個人再來到她的身邊,為她又撐起一片晴天,給她遮風擋雨。
有他在,什麼都不要緊的。
初寧眨了眨乾澀酸脹的雙眼,像小奶貓一樣又蹭到他頸窩,低低地喊:「徐三叔……」
「嗯,我在。」
他低醇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依舊堅定。
她不着天不着地的心似乎就安穩了,那麼奇妙。初寧又拿臉蹭他。
她臉頰沾了汗,黏黏濕濕的。徐硯不嫌棄不說,還用手一點點撥開她濕透的額發,露出她光潔額頭,讓她貼得更舒服一些。
「徐三叔。」
「在呢。」
「……徐三叔。」
「我在。」
小姑娘囈語一般,徐硯不厭其煩地回應她。
初寧攥着他衣襟的手直接就圈住他脖子:「徐三叔!你說過不丟下我的!不管我怎麼樣了,你都不能丟下我,君子要一諾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