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生死樂意
一桿兵差聽令后速速放下手中弓箭,還有人舉着劍戟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
劉晏殊將寒霜劍收於腰間,目光漸深盯向前方:梧桐樹下的硯卿君,維持着事不關己的散淡模樣。真是叫人不爽至極。
孫德仁這時候抬起眼皮,就瞅見劉晏殊束袖寬袍下,悄無聲息垂下來一枚玉牌。
這?!他睜大眼珠子努力的辨認了一會,緊接着變了臉色,彎腰躬身跪了地:“下官、下官參見侯爺!”
借他膽子也想不到真的侯爺來了!究竟何時來此,此行目的又是為何?可沒聽說朝廷發生什麼變故啊。。。孫德仁胡亂揣測,忍不住拭了拭兩鬢間的汗滴。
“哦?合著本侯來此,還需向你這本地官報備一下?”劉晏殊調子故意輕慢,隱隱含威。
孫德仁倒抽一口涼氣上頭,哽在嗓子眼下不去了,雙頰憋得通紅,哭笑不得道:“侯爺,侯爺真是折煞下官了。侯爺您是百官之首,重臣貴戚,您出京想來是監巡查之職。。。”
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一通說辭下來,引得看熱鬧的周玄清暗嘁了好一會。這就是官吶,嘖嘖。
孫德仁說的口乾舌燥,一半是急怕的,一半是真的渴了。
偷偷覷看那位的神色,哪知侯爺只道了一句:“滾吧。”
嘿,好的。孫德仁連連點頭,直起了身,趕緊拖着那個不成器又裝暈的孫少爺,帶上兵差離開了。
他們一走,院子裏立馬清靜了。
“娘子,娘子你怎麼了?”孔先生摟住站不穩的狐四娘,險些兩個一齊栽倒。
周玄清隨即湊了上去。“我來看看。”
狐四娘氣虛無神,軟軟的靠在孔先生懷裏。唇瓣一張,露出一絲慘淡笑意,伸出了一條手臂遞過去道:“小道長也會把脈醫術嗎?”
周玄清卻只是仔細瞧着她的面容,掏出了一張黃紙符貼到她的孕肚上,“我不會診脈,保胎符還是有的。”
孔先生抬起手背量了量狐四娘的額頭,“不像受涼啊,是方才受驚了?”
“我真的無事,有孕在身的女子大都會如此。”狐四娘解釋一句,可她的面色夾雜一絲灰敗,神情實在不像沒事,所以半點說服力都沒有。
“她自然有事。”硯卿君終於從梧桐樹下步了過來,語氣平淡的像是說著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她為你已經棄了百年妖法修為,拿出內丹做個凡人,為的是與你廝守餘生,嘗盡生老病死。。。真是愚不可及。”
“什麼?!”孔先生沒料到不見個把時辰而已,怎麼四娘連妖都不是了?他指尖微顫的按着狐四娘孱弱的肩膀上。
語氣裏帶着幾分期盼問道:“他說的不是真的吧?你可不能瞞着我啊。”
狐四娘本欲借口瞞過去,只是張了張嘴,無從解釋。不說話便算默認了。
孔先生搖着頭不信,不自覺的拔高了話音道:“四娘,你是不是以為我介意過你是妖?我一個窮教書的,得了莫大的運道才能與你相識。我幾十年後就入土為安了,可你原本還能好好的再活過幾個百年。。。”說到最後,鼻頭一酸,倔強的轉過臉去。
“別難過,我覺得這樣很好。你我夫妻緣生,理當死於同穴。我能陪着你,活多久都是喜樂的。”
天邊漸漸有日頭西沉之勢。
劉晏殊將視線從妖君身上抽離,突然插嘴道來,“你沒了妖丹,失去的恐怕不僅僅是修為妖力。”眸光隱晦,盯着孔先生道:“你老一歲,你娘子會老十歲,年年往複,那你們的孩子是該喚你娘子為娘親,還是祖奶奶?”
他說的再正經不過,半點不假。
周玄清頗有些意外:這侯爺懂得還真多。就連硯卿君都不免用餘光,淡淡瞟了一眼他。
孔先生心中猛地一墜,腦門就像是被人狠狠拍了一記,轟的空白了一片:“不不不。。。那娘子豈不是活不久了?”
他終於理解了最重要的事實,胸口一窒,衝著硯卿君喊道:“妖君,妖君你是頂頂厲害的妖,你一定能把修為還給我娘子的,對吧?”
硯卿君眉宇淺涼,“求仁得仁,她想做人,本君已經成全了她。你想要回內丹,也得她自己來求。”
周玄清蹙了眉心,皺成了個結。過了一會開口勸說:“狐四娘,你可以想清楚些。幾十年與幾百年,究竟孰輕孰重。”
妖與人不同,不能以常理視之。而人大多是害怕異類,就算當下相安無事,殊不知何時就忌憚你了。只因為不是一類。
狐四娘舌尖有些澀鈍,足足緩了片刻,才出口道,“我生來是妖沒錯,可我也該有重生為人的權利。若是與他在一道快活,能活一日也快活。。。”
聽着狐四娘執着的選擇,孔先生顫抖地壓着唇,他垂下眼,幾次張口又止,最後抬起頭來,努力地衝著狐四娘扯出一絲笑容。
“娘子,為夫懂了。”
花斑貓閉眼,溫順的靠在兩人腳邊,壓着喉嚨低低的‘喵嗚’兩聲。
此情此景,旁的人只能嘆一句:情愛生死,終抵不過一句我樂意。
周玄清從牙牙學語開始,讀的都是道經文書,學的都是除妖驅鬼,南山教她是非黑白,善惡分明。
譬如眼下,她決定拋開心中感動,趁此機會把妖君捉了先。
周玄清冷不丁回身飛甩出長鞭,裹挾勁風迅地掃去,哪知是撲了一個空。--硯卿君不見了?
正在狐疑,動作一滯,膝蓋突然像被尖銳礫石擊中般,整個人前傾來了一個撲身跪地。“哎喲!”
“呵,如此大禮,本君受之有愧。小道姑你趕緊起來吧。”硯卿君神情淺淡輕鬆,已經飛到了對面的一處屋頂上。
天邊越暗,那張丰神俊朗的臉上越是籠着冷意。
“不與你鬧了,本君還有事,先行一步。”
可惡!周玄清捏緊拳頭,眼睜睜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無蹤。
劉晏殊從身後踱步靠近,伸出手將她一把扶肩撈了起來,“本侯捉他不急於一時,先把自己顧好。”
倒是難得說了一句體己的話。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錯覺,周玄清突然覺得,這位侯爺也並非傳聞中那般,不可相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