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尤三姐二
到了第二日,尤氏備了酒,賈珍也不出門,至午間,特請他岳母過來上坐。
尤三姐便知其意,酒過三巡,不用姐姐開口,先便滴淚泣道:“姐姐今日請我,自有一番大禮要說。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從前醜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方是正禮。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裏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
賈珍聞言,大笑道:“這個也容易,妹妹你看上誰,就是誰,一應彩禮都有我們置辦,就連母親也不用操心。”
尤三姐泣道:“若說這個人,姐姐也是知道的,不用我來說。”
賈珍見尤三姐如是說,倒是愈發的好奇,笑問尤氏道:“是哪個?”
尤氏一時間也摸不着頭腦。
賈珍想了好大一會,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
尤氏連忙笑問是誰。
賈珍笑道:“別人她如何看的上,一定是寶玉,只是寶玉已經有了婚配,這件事情怕是有些難辦了。”
尤氏和尤母聽了,也是之皺眉,那尤氏更是勸說道:“寶玉雖是個好的,但是前面與林姑娘糾纏不清,這邊又與薛姑娘定了親,咱家出身低微,哪裏比得上她們,妹妹就不能換一家嗎?”
“誰說你們身份低微了,再怎麼說這也是我家妹子,若果真是看上了寶玉,橫豎我也要把他搶過來。”賈珍笑道。
尤三姐見賈珍故意打趣自己,便啐了一口道:“我們有姊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了好男子了不成!”
眾人聽了都詫異,除去他還有那一個?
尤三姐笑道:“別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賈珍忙問是誰。
尤氏經尤三姐提醒,方才想起來,因笑道:“這個人倒是個良配,也難為她眼力。她自己說了:這人一年不來,他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他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以了今生。”
賈珍愈發的好奇道:“到底是誰,這樣動她的心?”
尤氏笑道:“說來話長,五年前我們老娘家裏做生日,媽和我們到那裏與老娘拜壽。他家請了一起串客,裏頭有個叫柳湘蓮的,她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舊年我們聞得柳湘蓮惹了一個禍,逃走了,不知可有來了不曾?”
賈珍聽了,面上一喜道:“怪道呢!我說是個什麼樣人,原來是他。果然眼力不錯。你不知道這柳二郎,那樣一個標緻人,最是冷麵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無情無義。前些年因打了薛獃子,他不好意思見我們的,倒是四處遊盪了幾年,去年方回,就在路上救了林家姑爺,後來經林姑爺引薦,得了陛下垂青,在御前做了一段時間的御前侍衛統領,現如今正在姑蘇林姑爺帳下當差,你若喜歡,我這就去信姑蘇,將此事與他說了,等他回京復命,就可成婚!”
尤氏娘仨聽了,皆大歡喜,那尤三姐走到賈珍身前說道:“姐夫,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心口兩樣的人,說什麼是什麼,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只伏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
說著,將一根玉簪敲作兩段道:“一句不真,就如這簪子。”
說罷,回房去了,真箇竟非禮不動,非禮不言起來。
賈珍沒想到尤三姐與柳湘蓮竟然還有這番情誼,一時間有了計較,趕忙回到書房,修書一封,命周管家前往姑蘇說項,而且囑咐他此事不必見柳湘蓮,只同林如海說就是了。
京杭大運河姑蘇一段的建設已經基本完成,林如海這幾日正在為回京復命做着準備,書房裏面零零散散的堆滿了各種書籍,還有圖紙。
“老爺,京城賈家來人了!”林忠言道。
林如海眉頭一皺,命林忠將人領了進來。
那周管家見了林如海,趕忙行了一禮道:“林姑爺一向安好?”
“原來是周管家,林忠,命人上茶!”林如海言道。
立時有丫鬟送上茶來,林如海請周管家茶,然後問道:“周管家這個時候前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說來是一樁大喜事呢!”周管家言道。
林如海愈發疑惑,笑問道:“不知道是什麼喜事?”
周管家沒有說話,只是從袖子裏面掏出來一張帖子。
林如海接過帖子,打開來仔細看了幾眼,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頗有些尷尬道:“原來是這件事情,倒是一樁好姻緣,我這就喚湘蓮過來!”
“林姑爺,此事還是由您來說比較好!”周管家言道。
林如海一時間明白了周管家的意思,頗有些失神的坐了下來。
“林忠,你去給周管家安置一下!”林如海出了一會神,然後說道。
“是給柳公子說親的?”林忠安置好了周管家,回來見老爺臉色不好,問道。
林如海點了點頭。
“那小姐怎麼辦?”林忠着急道。
“原本看着這孩子心性不錯,又是獨自一人,最適合玉兒的,只是玉兒身體羸弱,多災多病,這一生是不能生孩子的,只怕會誤了湘蓮一生!”林如海頗有些為難道。
“與其老爺在這裏發愁,倒不如讓柳公子自己選擇!”林忠言道。
林如海覺得林忠說的頗有道理,命林忠把柳湘蓮找來。
柳湘蓮聽了賈珍派人過來提親的事情,朝着林如海跪下道:“湘蓮願意照顧妹妹一輩子,還請叔父成全!”
“玉兒最是個心靈通透的人,她若是知道你為了她,不娶親生子,怕是會故意疏遠你,你們姐弟的情誼,怕是就到頭了!”林如海言道。
“叔父放心,此事我會與玉兒說!”柳湘蓮言道。
林如海見柳湘蓮如是說,不好多說什麼,嘆了一口一氣,放手不管了。
柳湘蓮辭別了林如海,來到悼紅軒,見林黛玉正在侍弄院中的花草,笑問道:“這水昨日剛澆過,妹妹怎麼又澆起來了?”
“這不是過兩日就要入京了嗎,要好一段時間見不着它們了,趁着現在有時間,多照顧照顧它們。”林黛玉笑道。
“妹妹就不能不去!”柳湘蓮言道。
林黛玉抬頭看了柳湘蓮一眼,見柳湘蓮炙熱的神色,豈不知他現在所思所想,因說道:“這一世欠他的情,總要還清的,如今我心裏只有淚,哪裏還顧得其他,柳哥哥若是為了我好,且莫成為玉兒的牽絆,畢竟我也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這麼做的!”
聽林黛玉如是說,柳湘蓮倒是愣了一下,滿心的話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說出口,方知道叔父所說不假,他的心思,怕是玉兒早就知曉,只是不說破罷了。
“妹妹倒是狠心,只是我總是抱着那麼一絲幻想,如果我說出來,事情或許會有轉機,現如今才徹底明白,被安排的命運,哪怕費盡心思的想要得到,到最終怕也是鏡花水月罷了,妹妹放心,我此生只會守護妹妹,不會成為妹妹的牽絆的!”柳湘蓮說著,轉身出了悼紅軒。
林黛玉看着柳湘蓮有些落寞的背影,不免落下淚來,口中用細弱蚊蠅的聲音呢喃道:“柳哥哥,對不起,此生,我只能負你!”
那邊紫鵑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見林黛玉正在花下暗自抹淚,因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你又是怎麼了?如此慌慌張張的?”林黛玉止住了淚水,然後問道。
“剛才我看柳公子出去了,他可是與小姐說了什麼?”紫鵑着急的問道。
“怎麼了?”林黛玉問道。
“我聽林忠說,今日周管家拿着珍大爺的拜帖,來給柳公子說親!”紫鵑說道。
林黛玉聞聽此言,一時間愣在了那裏。
柳湘蓮來到蘇河邊上,找個涼亭坐了下來,一口酒一口酒的往嘴裏面送。
漂泊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一天想要找個人安定下來,卻發現這個人是自己無法抓住的,那種失落,那種無助,不是一兩罈子酒就能忘卻的。
柳湘蓮突然覺得自己好孤獨,這種突如其來的孤獨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柳大哥在想什麼?”不知道何時,林黛玉走了過來道。
“玉兒怎麼來了?”柳湘蓮趕忙將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幫助林黛玉披上。
“我已經吃了師父給我的忘情丹,會漸漸的忘記石大哥,忘記柳大哥,漸漸的迷失自我,到最後心裏只有他一個人,這就是我選擇的路,我不想林大哥在我身邊日日受這種煎熬之苦。守着一個漸漸把你忘卻的人。”林黛玉道。
“你怎麼這麼傻?”柳湘蓮一把攬住了林黛玉道。
“我覺得我就這樣悄悄的來,然後悄悄的走,走自己該走的路,與人無礙,心中才能少些煩惱,少些無謂的掙扎。”林黛玉言道。
“你怎麼能夠這樣想呢。”柳湘蓮道。
“柳大哥,真的對不起!”林黛玉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柳湘蓮把林黛玉抱的更緊,哽咽道:“你不用同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誰,是我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讓你的心如這死灰一般,是我該說對不起才對,我辜負了叔父的重託。”
“柳大哥,你會幸福的是嗎?”林黛玉問道。
“我會的,我會的,咱們回家。”柳湘蓮說著,護送着林黛玉回到了悼紅軒。
將林黛玉安頓好,見林黛玉睡的香甜,柳湘蓮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回到了林府,將手中的鴛鴦劍中的一柄,交給了周管家。
周管家帶着劍,高高興興回京復命去了。
尤三姐收到了柳湘蓮的鴛鴦劍,頓時感覺生活有了奔頭,忍不住就要去姑蘇找柳湘蓮。
賈珍怕尤三姐壞了事,趕忙攔了下來,勸說道:“京杭大運河姑蘇段的修建已經接近了尾聲,過不了多久柳湘蓮就要回京復命了,你現在這個樣子跑過去,算是怎麼回事?還要不要一點待字閨中的女孩兒的矜持了,若是被人看輕了可怎麼好?”
尤氏聽了,也常常勸說女孩兒家,要沉得住氣,不要再如原來那般大大咧咧的,把人嚇跑了就不好了,又見尤三姐整日裏魂不守舍的,只好找了教養嬤嬤,每日裏教她一些女孩兒的禮儀,算是徹底的制服了尤三姐。
“姐姐,我學這些禮儀做甚麼?扭扭捏捏的,不是我的性格。”尤三姐抱怨道。
“每日裏練劍就是你的性格了,成了家,自然以丈夫,孩子為重,整日裏舞槍弄棒的,哪裏有個當家大娘子的做派?如何服眾。”尤氏問道。
“柳湘蓮可是個遊俠兒,姐姐同他講什麼禮儀,那不是對牛彈琴嗎?”尤三姐說道。
“那是從前,現如今他常侍在林姑爺身邊,聽老爺說又被林姑爺認為了義子,那林姑爺是誰,可是整個石國一等一的大學問的,他跟着他這幾年,還不被調教的變了樣兒,若是你仍像從前那樣,豈不讓人笑話?”尤氏言道。
“我縱使有一百張嘴,也說不過姐姐的,只是練習走路,吃飯,站姿,坐姿這些都算了,那刺繡,還有識文斷字能不能不學了,我實在是捏不了那麼細的針線,握不住那麼軟的毛筆。”尤三姐抱怨道。
“也沒讓你學的怎麼精細,就是會綉些玩意兒,我聽說薛家的鶯兒最善這一道的,哪天請過來讓她好好的教教你,至於識文斷字,你若是大字不識一個,以後如何當家?”尤氏問道。
“橫豎他一個人兒,我一個人兒,頂多在有三兩個使喚的丫鬟,這就足夠了,簡簡單單的豈不更好,家裏還和睦,你看看西府,偌大的院子,整日裏烏煙瘴氣的,成了個什麼樣兒,說不得讓人笑話。”尤三姐道。
“喲,這還沒有當家作主呢,嫌棄起這個來,哪個大戶人家不是這個樣兒的?”尤氏說道。
“若是我當家,必不會這樣,我也累,她們也累,何必呢,倒不如自己照顧自己各,大家都清靜。”尤三姐言道。
“你倒是個看的開的,只是到時候別來找我就行。”又是笑道。
“我斷不會找你的。”尤三姐信誓旦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