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很難打開的門
徐睿也穿過萬家燈火，從破舊的小巷子裏慢慢走過來，周邊被居民樓圍着，他也被居民樓里傳出來的歡笑、呼喊、談話、電視的聲音包裹的嚴嚴實實。包裹的幾乎無法呼吸。
他慢慢往前走着，其實，往前踏每一步都很難，每一步都讓他感覺身心俱疲，但是，他還是得繼續往前走下去。
長路漫漫，終有盡時。
這扇門已經在眼前了。
他拿出鑰匙又放下好幾次，但是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打開了那扇門。
昏黃的光暈照亮着這方小小的空間，電視聲音、鍋碗碰撞聲音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小屋子變得生動起來。
他一眼就可以望見王雪正在廚房裏手忙腳亂不知道在幹什麼，她揮舞着鍋鏟像在和什麼鬥爭一樣，小小的身子看起來頗有幾分張牙舞爪。
她一下子就發現他回來了，她打開旁邊的電飯煲，想必被熱氣燙了一下手，她捏了一下自己通紅的耳朵，然後蕩漾着微笑：“小睿回來了？快坐，我馬上就好了。”
她的那個笑容是這個灰暗世界唯一的顏色，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碎裂綻放在她的眼睛裏。
徐睿耳朵也紅了，他告訴自己應該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裝作若無其事，微笑着坐到那個椅子上。
但是好像不行。
他是一個口袋空蕩蕩的賭徒，小雪是他手中唯一的籌碼。無論這個籌碼是多麼溫情脈脈，多麼....
他或者不該推開這扇門的，這扇門，像一個潘多拉的盒子，讓沉浸在復仇火焰中的鋼鐵內心也有了絲絲動搖。他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王雪很快就盛好了粥，然後走過去牽了他的手。
“怎麼了？快過來吃點東西吧。”
徐睿像被她的動作嚇到了，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又退了一步，他好像是刻意用冷硬的話語來掩飾自己軟弱的內心：“我沒胃口。”
說完，他想掉頭就走進自己的房間裏。
因為這扇門被打開了，而這一次他真的裝不下去了。
但王雪又一次牽了他的手。她好像從來沒有猶豫，從來不知道退縮。她的內心才是真正由鋼鐵塑造的。
她從背後抱住他，話語隔着衣服，是無限制的妥協：“知道你沒有胃口，所以我們只吃一點點，陪我吃一點點好不好？”
有種衝動卻突然讓他開口：“小雪，你沒必要這樣。”
——你沒必要這樣毫無原則的妥協和退讓，你沒必要讓自己變得這麼卑微。這樣的你，襯托的我多麼醜陋骯髒，你知道嗎？
好像被他的話語嚇了一跳，王雪退了一步，但是，僅僅一下子，她抱他抱得更緊了。
她話語中的暖意依然足以滲透最冥頑不靈的靈魂：“怎麼會沒必要呢？你不知道你多值得。小睿，我知道面對這一切很難，我也覺得很難，但是，面對這一切的不是你一個人，你絕對不是一個人，我和你一起面對它們好不好？”
小雪懂什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樣的境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的是什麼樣的血海深淵。
但是...
好像所有的一切終於被撕破了，他背着身，掉下眼淚。這份淚水讓他明白，他終於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隻漫無目的，只為仇恨的獸。
看到他終於願意好好吃東西，王雪托着腮遙遙看他。
這絕對是世界上最最好看的少年了，無論怎麼樣都好看，眼眶微紅更讓他的眉眼增添一抹亮色，這抹紅讓他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了，透露出一絲動人心魄的絕望的美艷。
而徐睿一整天沒怎麼吃東西，所以第一口熱氣蒸騰的粥剛剛吞咽進去，他空蕩蕩的脆弱的胃部立馬開始反抗了，胃部翻湧，這種噁心感讓他急急奔去廁所，死死關了門。將剛才吃掉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吐到最後，又是熟悉的血跡。
他的身體太脆弱了，他或許已經等不起了。他也沒時間了。
反正，他自己也不想等了。成為獸也沒關係，辜負這樣的溫柔暖意也沒關係。
就當自己已經提前死掉了就好。
他抹去自己唇邊垂下的絲屢血痕，就着鏡子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以確保王雪看不出其他什麼東西。
到最末，他對着鏡子，又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漂亮笑容。
一打開廁所的門，他就看見王雪怔怔立在那裏，她好像一直在外面等，她的眼睛全部紅了，鼻頭也通紅，應該是哭過了。
徐睿打量了她好久，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眉眼裏有透露出几絲撒嬌之意：“小雪，好痛哦。今天忘記吃飯了，真是太抱歉了，小雪給我準備的那麼多東西，我都吃不下了。”
王雪終於看到他出來，一下子鬆了口氣，從善如流牽了他的手，扶了他，讓他坐到沙發上：她沒有怪他不好好吃東西，只是說：“沒事，實在吃不下也沒有關係，我給你榨一點果汁，你能喝多少喝多少，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看到王雪又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又鑽進廚房裏為他辛辛苦苦榨果汁，徐睿唇畔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出來，他不再看王雪，卻又試探的向她說話：“小雪。你了解你的父親嗎？”
王雪的身影一下子獃滯了一下，但僅僅是一下子，她立馬開始繼續削果皮。她的話語似乎真的不怎麼在乎，她輕飄飄的答道：“我的爸爸啊，小睿你不是知道嗎，我跟他這二十年說過的話永遠都是那麼幾句，要說我了不了解他，或者我真的不了解他。”
她低着頭擺弄着榨汁機，手頭染上了鮮紅的果汁。她看着這抹紅色，繼續說：“上次小睿你提過我的爸爸，我爸爸做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嗎？”
“啪”的一聲，是榨汁機的旋鈕被啟動了，果子被榨開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室內，使得整個房間也充滿了冰冷的刀鋒之意，徐睿又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的笑容也建立在刀鋒之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懷疑的人，是你的父親。你還會幫我嗎？”
一片沉默，只有榨汁機的聲音在響，很快，果汁就好了。
一隻素凈潔白的手端起了這杯果汁。她又走到他的身前，將果汁放在他的手中。
她雙眼緊緊盯着他：“找到那個真相，我不幫你，更不會幫他。我只會和你一起找到那個真相。我只站在真相那一邊。”
“小睿，你信不信這個世界自有那個標榜着公平正義的天平？因為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已經在我們面前了，惡者終會得到懲罰，受害人的泥潭也會有昭雪的那一天。”
徐睿聽到滿意的回答，他輕輕嘆了一句，用那種霧靄沉沉的目光看着王雪，然後啜飲起手中的果汁：”我不信這個世界有標榜公平正義的天平，世上本無公平正義可言。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會給我真相，你會主持公平。”
他又畏懼自己話語間的分量還不夠多，繼續試探着說：”因為我最喜歡你了，我真期盼真相來臨的那一天啊，真的找到真相以後，我們或者可以安安靜靜的生活，你在房間裏看書，我在房間外踢球，或者我們可以養一隻狗，再養一隻貓。或者我們每天都可以在外面散步...”
——這也是王雪真正夢想的畫面。
於是她靜悄悄坐在了他的身旁，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在空氣中畫圈：“狗我想養金毛。貓我們就養只土貓吧。有貓有狗，有我有你，這樣的生活，十年二十年，我永遠不會厭煩的吧。這樣真好，謝謝你給我這麼好的一個美夢。”
徐睿怔怔看着前方空蕩蕩的天花板。肩膀沉甸甸的的，這一幕確實很美好，但徐睿自己知道，他已經等不到這一天了。他用所有一切在等的，只不過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如今他亦是在利用小雪，用未來，用小雪對自己的愛誘她進入這個泥潭。誘她幫忙找出真相而已。
因為她是現下徐睿所擁有的唯一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