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果是傷人的真相呢

徐睿坐在黃小玥家的閣樓里，正在本子上寫着什麼，他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他打開看了。

“小睿，今天我有急事晚上才能回來，一定要記得好好吃飯！不許偷吃別的東西！”

他挑了挑眉，神情冷淡，但手指卻按的屏幕啪啪作響：“小雪都不陪我….”

再一點發送，他在筆記本上寫完了最後一個名字，然後將紙撕了下來，貼在了旁邊的白牆上。

只見那面白牆上密密麻麻已經貼滿了各種照片和人名，他站在白牆之前，卻只看着自己新貼上的那張紙。

紙上面也是密密麻麻寫着人名，但只有幾個名字被紅筆圈出來了：王傳君、李今晨、王安墨。

如果有陌生人進來，一定會從這張紙上發現什麼：這三個個名字，都是江城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尤其是王安墨，是市*****。他是江城足以呼風喚雨的人物。

他默默看着那張紙，想着一直以來發生的事情。

一年前，他父親突然欠下大筆債務，這筆債務由來不明，甚至父親都無法解釋到底花在了哪裏。

無論徐睿和媽媽怎麼問，他爸爸從不張口，只自己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裏。

徐睿獨獨記得有一天，爸爸喝醉了躺在地上，他扶爸爸去房間的時候，爸爸喃喃自語：“只要我擔著就行了吧？只要我擔著，我就能留着命了吧？我死了沒事，但小睿和他媽媽太單純了，把他們獨獨留下的話，我實在很擔心…所以….只要我擔著就行了吧？”

他當然不能把這話當醉話聽，醉酒的父親眼角墜了一滴淚，他湊近去聽，只聽到一個名字：“安墨….”

王安墨，是父親的老友，是小雪的父親。

後來，父親死在自己面前，他無數次回想那一刻，幾近瘋魔，又無數次懷疑每一個人。

父親真的是自殺嗎？會有人連多走幾步路都不願意，偏偏要死在自己的親人面前嗎？

他從不懷疑父親對自己的愛，所以，越不懷疑，越相信那棟居民樓上，一定有一雙他所忽視的手。那雙手，將他的父親從五樓推下，也將他的生活推向了無間地獄。

他又看向這三個名字，這三個名字，是父親通話錄上的最後三人。他相信，這三個人，一個人也脫不了干係。

而他，也必須找到背後的真相，這是他為人子必須去做的事情。找到真相，即使真相無法承受，即使真相會把自己都毀掉，也是他必須做的事情。

即使…..

他想起他媽媽病重的那段時間，其實，母親最大的病是心病，父親離世后，母親患上了抑鬱症。

但讓母親最痛苦的，卻不是父親，而是一直在尋求真相的徐睿自己。

門被輕輕推開了，徐睿悚然一驚，回頭望去，發現是黃小仙，黃小仙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看着徐睿，好久，才微微扯出一個笑：“徐睿哥哥，我能進來嗎？”

徐睿也回了一個笑：“這是你的家，你當然可以進來。”

黃小仙小心翼翼踏上了這個房間的木地板，然後看了看周邊，然後搖了搖頭：“才不是呢，這是你的地方。徐睿哥哥...你中飯都沒有吃，我讓小玥帶了粥，你要吃一點嗎？”

少女像變魔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盞熱氣騰騰的粥碗，上面還撒了蔥花，飄渺的煙氣可以讓人充滿食慾。

但徐睿卻註定要辜負這樣的心意。

他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感激而又禮貌的笑容：“謝謝小仙，但是，我沒有胃口。”

看到他這個樣子，黃小仙更擔心了，她走近了一步：“徐睿哥哥！你剛剛出院沒多久，你怎麼能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呢？如果...如果...”

她的話突然止住了，看着眼前的徐睿，她的那句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如果什麼？”少年用他那種清澈而又殘忍的眼神緊緊盯着她，他也咬着唇，堅持道:“繼續說。”

黃小仙一向是衝動的性子，徐睿一激她，她真的就什麼都說出來了：“如果阿姨知道你這樣！會有多傷心！徐睿，你不能這麼糟蹋你自己！”

當她話語真的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

她的話語如同重鎚落地，讓少年的身體輕輕一顫，像真的被空氣中什麼擊中了。

她通紅着眼睛要去扶他：“徐睿哥哥...對不起！我說錯了，我知道...我不該提的...”

徐睿卻伸手輕輕推了推她，然後對她擺擺手：“我沒事，你坐回去。”

“這個世界沒什麼不該提的事情。媽媽的事情更不是不能提的事情，有時候，我真的盼望有人能提醒我這些，提醒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錯。”

“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媽媽不會擔心我，媽媽一直在恨着我。”

黃小仙拚命拚命搖頭，她強忍眼淚一直一直搖頭，但是，徐睿卻像根本看不見她一樣，於是她想繼續說：“不是！不是！...”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徐睿直接扯了她的衣領，將她丟出房門之外，並且將房門鎖住了。

這是這個少年所做過的最粗魯的反抗了。

黃小仙敲了好幾次門，都沒有聽見門內有任何聲音，她心裏實在焦急的不行，偏偏黃小玥出去和女朋友看電影了，這會她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天色暗了，連路燈被點亮了。

門內還是沒有人回應。

她咬了咬牙，匆匆換了一雙跑鞋，向徐睿的家的方向跑去。

.................

王雪踏着疲倦的步伐，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沿着早上來時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因為一路上都是一些老小區，隔音不太好，所以當她穿過這條路的時候，能聽見從兩側房屋裏傳遞過來的聲音。

電視的聲音、吵架的聲音、小孩哭鬧的聲音、還有大笑的聲音。

這種屬於一個個家庭的凡塵煙火氣讓這個世界變得無比真實生動。

但這個世界是假的。

她來到這個世界，只為一個人。

一種衝動讓她索性在冬天凌冽的冷風裏跑了起來，寒風無孔不入鑽入她的脖頸，寒涼了她身體的每一處，但跑動之時，她卻覺得自己心口有什麼在發熱。

好想見小睿哦。

這種念頭讓她跑的更快了。

剛剛跑到小區門口，正要進去，就發現路邊上居然坐着一個頭髮散亂的少女。

她看起來六神無主，眼睛四處亂看，看到王雪過來，她的目光一下子亮起來了，像找回主人的小狗：“王雪姐姐！”

“.....黃小仙？你找小睿有事嗎？怎麼不上去？”

黃小仙輕輕搖了搖頭：“小雪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心裏一直藏着一件事，這件事她無法和徐睿說，無法和哥哥說，她甚至不能自己對自己再說一遍。

但是，這件事情已經影響到徐睿哥哥了，他得到了那個錯誤的答案，這個錯誤的答案成了他心底自我厭棄的一部分，是搗毀他生命和靈氣的一部分，只是....正確的答案也並不是不殘酷。

那麼，她的心裏無數次問，是告訴他，讓他知道真相更輕鬆，還是永遠瞞着他更輕鬆？

——她自己沒辦法決定，但她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或者可以決定。

——說實話，黃小仙相信王雪，相信這個在醫院就會毫不猶豫站在她的身前，也一直努力保護徐睿哥哥的女孩子，她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於是她用渾身的勇氣，全身的力氣走近了王雪，用一雙因為蕩漾着盈盈淚水，所以清澈無比的眼眸，看着王雪，然後，把這個深藏於心的秘密，告訴她。

“小雪姐姐，上次你問我我所知道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告訴你沒到說的時候。——但是我覺得，現在或者到時候了。我的心裏藏着一個秘密，藏着一個連徐睿哥哥也不知道的秘密。”

“他的媽媽自殺那天，我是最後一個見她的人。”

“因為阿姨真的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有一次我不放心徐睿哥哥，跟着他去了醫院之後，偶然見到了阿姨，從此就經常過去和她聊天。她既溫柔又美麗，講起話來總是很有道理，我總喜歡和她亂講一些我的煩惱，阿姨真的是很好的一個人。”

“她好到我們都已經不知道除了身體的病痛之外，她的精神也病了。叔叔跳樓自殺之後，徐睿哥哥一直不相信他是真的跳樓自殺，所以一直想找尋真相，但是每一次尋找真相，對阿姨來說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因為她一直想忘掉愛人的死亡，但徐睿哥哥一次又一次復原那一天，一次又一次問她關於叔叔的事情，一次又一次試圖回溯和重現，每一次，都在她心底里扎刀子。但她從來沒有說。她就這樣生病了。”

“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這些的....”

“那天晚上.....”

黃小仙瑟縮了一下，像是被冰冷的風吹到了，所以停下了一會，但是只是一會，她立刻又說：“那天晚上，我和阿姨聊了好多好多...然後我和阿姨說好，要將一切都和徐睿哥哥攤開聊的，阿姨希望把那些傷心、絕望全部忘掉，他們兩個人能好好開始新生活。本來，那天晚上應該是一個契機的。”

“他們約好了那天晚上見面。但是....那天，徐睿哥哥沒有來，我就看到阿姨收到了一條短訊，那條短訊讓她表情一下子變了，她那時的表情....很難形容，很溫柔，又很悲傷....她花了很久才回復了那條短訊。”

黃小仙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暖黃色的手機：“醫院探視時間很快就到了，阿姨看起來像沒什麼事情，所以我就回家了，回家以後我才發現，我的口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手機。我本來想第二天去還給阿姨的。”

“但是第二天我才知道，阿姨自殺了。”

“我本來應該把手機還給徐睿哥哥的，但我那天好奇看了裏面的內容，我才一直猶豫不要還給他。王雪姐姐，我把這個秘密交給你，由你決定要不要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