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要緊和沒關係是一對兄弟2
徐睿的主治醫生王文也，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很倒霉。
不知道是背後跟着惡魔或者死神，他主要負責的病人，僅僅這一周，就死掉了三個。
當然，這個數字這個常常與死亡打交道的職業而言，根本九牛一毛，不算什麼。
如果不是，這一周僅僅才開始一天，而且他所負責的科病人，一般是死亡率極低的進行術后恢復的病人。
真是撞了鬼了！
所以，當心儀的小護士通報，自己所負責的十三號病房的徐睿，今天因為術後身體內部淤血嗆咳和哮喘發作，差點出意外的時候，他幾乎崩潰。
是命運的魔爪，還是魔鬼在捉弄？不到20歲的身體底子還成的年輕人胃部切除術后護理，都能整這麼多麼蛾子？
對着眼前三個罪魁禍首，他的眼睛裏的憤怒可以說是無窮無盡，如果凝成實體，絕對能把這三個智障熊孩子燒成灰燼。
“你們有沒有一點常識？？有沒有？？首先，哮喘病人可以沒有噴霧的嗎？？？？他的噴霧呢？？？？怎麼沒有人告訴我他的過往病史？？？？”
黃小仙真的被嚇到了，她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但是聽見醫生在罵他們，而她一直被哥哥和父母寵愛着，都沒有人這麼大聲沖她說過話，所以她抽噎着抬頭：“我們都不知道....他一直都很健康，我真的不知道....”
王雪卻往前走了一步，將黃小仙擋在身後：“他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是我的錯。”
“我知道他有哮喘病史，我知道他在短短一年，已經把自己身體底子糟蹋的不成樣子了。我知道這一切，卻沒有好好應對這一切。是我的錯。”
王雪的良好態度，反倒讓王文也更加惱怒，他直接對着王雪指着鼻子喝罵道：“你還是家屬！你知不知道病人今天的兇險？他的病發作完全是情緒刺激，你是有多不長眼才在他剛下手術台沒幾天把他刺激成這個樣子？嗆咳引起窒息死亡的例子，我們見的不要太多了！你是不是還想多見一回？”
王雪內心痛如刀絞，但面上沒有顯出一絲裂痕。她知道越是這個時刻，自己越得撐下去。
並且，其實她甚至期待着一個人去狠狠罵她。如果這樣的責罵多一點，她內心的自責或許會少一點。
因為她心裏知道，現在她所經歷的這一切，少年曾經獨自經歷。
她尚且無力支撐，那自己最愛的那個人，曾經是怎麼獨自度過這一切的呢？
所以她一個字都沒有反駁，不停重複四個字：“是我的錯。”
看眼前的王雪態度良好，醫生卻咄咄逼人。
而黃小仙內心也知道，今天徐睿受刺激犯病，並非王雪的責任。
所以黃小仙既自責，反倒開始有些為王雪感到不平起來：“她也沒什麼錯！徐睿哥哥他自己對自己的事情都不掛心，他病成這樣都不告訴我們這些朋友.....當然.....”
而黃小仙又想起自己，明明她一直知道徐睿家裏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卻居然因為膽怯，這一個月到最末才來醫院看他！自己和哥哥黃小玥....難道沒錯嗎？難道配當他的朋友嗎？
——自己以為短訊、電話就足夠了，以為徐睿哥哥真的像表面上，可以平靜面對這一切。她真的是這樣以為的。可是真正見到徐睿，她才明白自己所想的，大錯特錯。
聯想到這一切，黃小仙跪坐於地，大聲嚎哭起來：“都是我的錯！如果徐睿哥哥出事，這次，都是我的錯！”
黃小玥也是個情感豐富的人，看到自己妹妹哭成這樣，他也半跪於地，將妹妹抱住：“我才有錯！我自詡為他最好的朋友，他雖然不願說，但我卻也裝作不知道了不是嗎？”
結果他妹妹黃小仙根本不接受他的自責痛苦，也不覺得兩個人一起自責會比一個人自己自責更加輕鬆。她直接把他往後一推，使力極大，將他推到背後的牆上，砰的一聲塵土飛揚。
“對！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幹了什麼！垃圾人！徐睿哥哥心裏待你可比待我親近多了！你怎麼能什麼也裝作不知道呢？”
..............
王文也無力看着自己辦公室上演的兄妹大戰，三個熊孩子把自己的世界攪合成了一團亂麻。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反倒不再罵人了。
“病人現在狀況已經大致穩定下來了。還好，後果不嚴重。好消息是，胃部沒有大出血。壞消息是，他胃部的傷口因為劇烈撞擊又裂開了，應該會痛的厲害。你們別再刺激他了。”
說到這裏，他的表情嚴肅，語氣極其鋒利：“這樣的事情再來一回，誰也沒有萬全的把握能有這麼好的結局了。”
..........
王雪獨自一人走出辦公室，身後黃小仙卻叫住她。
黃小仙眼睛閃動，因為剛剛哭得厲害，她的鼻子仍然通紅，她臉上妝掉的差不多了，可以看到一張蓮花一樣我見猶憐的素凈面容。
“王雪....姐姐。”
“怎麼了？”看見她步伐停在那裏，一步也不往前，王雪輕輕問她。
“你不....怪我嗎？”
王雪輕輕搖了搖頭：“為他不平並不是你的錯。知道真相併不是你的錯。你並不知道那句話的後果，我們都不知道這個後果，你不該為此擔責。不過....”
她閉了雙目，再睜開，眼睛也帶着几絲鋒利：“我不可能不怪你。因為你傷害到了他。但我沒資格怪你，因為我曾傷害他更多。”
黃小仙聽到王雪這樣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的惱怒、質疑突然好像全都沒有了。
她看着王雪，平靜道：“現在我能相信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也對。”
“不知道什麼？”
黃小仙看了看徐睿病房的方向，她字字句句堵在自己胸口，她猶豫了一遍又一遍，卻最終還是開口：“徐睿爸爸跳樓的那一天晚上，我和徐睿呆在一起。”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他那麼好看，笑容簡直閃閃發光，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所以，我一路偷偷跟着他，想要他的聯繫方式。”
“那個叔叔...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他摸了摸徐睿哥哥的腦袋，微笑着說了幾句話，就上樓了。”
“徐睿哥哥本來想跟着上去，但是...因為我...因為我怕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所以叫住了他，想留一個聯繫方式。”
“姐姐！如果我知道的話，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又怎樣？姐姐！我們只聊了幾句話而已...就是那幾句話的時間，叔叔爬到了六樓，從六樓跳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站在我前面一點點，叔叔的血都濺到他臉上了。姐姐，我從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露出那種表情。從此以後，我再也沒在他臉上見到真實的表情。”
她使勁搖了搖頭，卻不再哭了：“姐姐，那一瞬間想擁有他的貪念，這是我這輩子所犯的最大的錯，我這一生都會為此贖罪。”
“還有，他媽媽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殺。”
“徐睿的媽媽，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王雪等她接著說，接著說清楚這重重迷霧中裹夾的一點點真實。但黃小仙反倒不說了。
她怔怔盯着徐睿病房的方向，既嚮往，又悲傷。好久，她才搖搖頭：“姐姐，不是我不信你。我信你。但是，這不是現在可以說的事情。今天我犯了錯，我不能再犯錯了。”
“讓徐睿哥哥自己對你說吧。他應該在等你。”
..............
王雪步伐輕輕，她一點點走向自己的少年。
因為哮喘剛剛發作過，他呼吸還是十分艱難，所以帶着氧氣面罩，可以看到淡淡的呼吸在面罩上凝成一點點水汽。
他的眼睛蘊含著星辰，也帶着屬於冬季的一點點瑟瑟涼意。他用這雙漂亮眼睛，怔怔盯着天花板。
王雪隨着他的目光一起去看，發現天花板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她於是坐到他身側的椅子上。
正是這一點點響動，像把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他偏着頭，先伸手拿開了面罩，放在床邊上然後努力撐起身子，卻因為病後力竭，手腕上根本使不上力，剛剛撐起一點又要倒下去。
王雪看的心疼，坐近了些，自己靠在醫院冰涼的靠枕上，將他整個人環在懷裏，讓他能虛虛靠住。
他喘息的厲害，額頭全是汗水，卻還是努力說話：“小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沒事。還有，小仙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為這件事生氣。”
原來他等這麼久，忍着痛，這麼不舒服也撐着不休息，就是為了說這樣一件事。
王雪一隻手伸出來，隔着全棉的柔軟的病號服，去摸他的心臟。
砰砰砰，這樣的跳動聲音讓她徹底安靜下來，將所有疑惑痛苦甩在身後。
“小雪？”
“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
她將臉埋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聞着他身上清冽的絲縷淡香。想着今天的一切，話音反倒帶了一絲委屈：“我們三個人被醫生關在小黑屋裏罵了好久哦。”
“對不起...”
她用柔軟的手輕輕捂着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臟跳動。用通紅的耳畔感受他的呼吸起伏，然後輕輕湊過唇，在他耳邊說：“確實該說對不起，你太壞了。”
“都說要保護好自己了，還讓自己受傷，受傷了還裝作不痛，還非要把所有責任往身上擔。”
看他眼睛低垂，神色既淡，又有幾分茫然。王雪又急急說：“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太心疼你了。小睿，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身體了，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都不要想，先一心一意好起來，好不好？”
他好像沒理解她的意思，神情裏帶了一絲沮喪：“小玥和小仙呢？今天我好像說錯話了，他們肯定會很傷心。”
--可是，最傷心，最難過的，是你啊。
王雪心裏難過，但她面上沒有透露一點點，還是溫柔如春風，清透如細雨，在他耳邊輕輕告訴他：“他們沒有生氣，只是很擔心你。他們說會很快再來看你的。”
感覺到懷中人身體有點顫抖，眼睛半睜半閉，知道他實在累極了。
她於是將他半身放下，又將氧氣面罩重新置於他的臉上，她爬下床，蹲在他床邊輕輕說：“先睡一會兒好不好？”
他都來不及回答，意識就匆匆陷入一片深黑，但即使如此，半夢半醒間，他的唇畔還是溢出一句破碎的話語，正因為王雪靠的近，才勉強聽清。
“小雪，能不能再抱抱我，這樣我就不會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