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愛意即春風
那麼,烈火和恨意焚燒過後的土地真的只剩下一片荒蕪嗎?
如果看過以前的徐睿,那麼就不會相信現在的這個人是徐睿。
他好像被剝奪了所有的健康和生機勃勃,更像一株枯萎的植物。他好好吃飯,努力忍痛,王雪知道他真的在努力好起來。
但他的努力方向很奇怪。
他的努力好像就是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
他每天說的最多的是“小雪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為了有助於術后恢復,他必須要吃東西,但他的胃基本上已經消化不了什麼東西了,他總是一吃就會吐,膽汁都吐出來,但他還會繼續吃。
吃東西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負擔,會讓他痛的不行。但一次又一次,看着食物,只要王雪在看着他,他的唇邊一定泛着淡淡的微笑。
好像受傷痛苦真的全是他的錯,他的責任。他致力於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就是這種溫柔的生疏,也切斷了親近的人想靠近他的那絲聯繫。
這樣的完美微笑,讓他變成了一個漂亮的裝飾品,沒有透露他一絲一毫痛苦的靈魂。
有時候,王雪會一次一次想。
烈火焚燒過的心靈,真的可以長出青青草地嗎。
........
醫院的房間很大,擺了兩張床,兩張床之間用薄薄的屏風隔開。
薄薄的屏風將一個空間隔成了兩個世界。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所有燈光全部熄滅,只有月光從窗外撒下。
王雪聽得到徐睿均勻的呼吸,但也知道他現在還沒有睡。
月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屏風上,王雪默默看着,然後聽到他發出幾聲壓抑的低咳。
應該又是噁心了,他坐起身來,按着胸口,無聲看着窗外那輪清亮的月亮。
有種衝動,讓王雪鞋都沒來得及穿,輕手輕腳走到他身旁。
“小睿,我睡不着。”
月光照耀下,少年的臉色少了幾分蒼白,卻多了幾分涼薄,他眼圈都絲絲泛紅,應該還是在痛。
但一看到王雪,他又露出完美無缺的笑容:“怎麼了?小雪是有什麼心事嗎?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王雪直接爬到他的床上,就坐在他的身邊,一起看那輪清亮的圓月。
她輕輕搖了搖頭,但是過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
然後回頭仔細看着徐睿。
--曲線救國,從我做起!不管怎麼樣,這種靠近心愛的人,卻這麼無能為力的感受,誰願意受誰受!
不要臉又怎麼樣,十七年間,徐睿不要臉靠近她一次又一次,那麼,剩下的無盡歲月,王雪也會一次又一次,走向他。
所以她斟酌了一下,換了一個極其委屈的眼神,她臉又湊近了些,好和徐睿雙目相對,不會錯過彼此眼中任何一絲震動和暖意,猶豫和深情。
“小睿,不和你一起睡,我睡不着。”
徐睿聽到她這樣說,一下子臉頰泛紅。
王雪很喜歡看他害羞的樣子,紅意絲縷暈染,讓他不再像一個住在玻璃盒子裏的人偶,所以她忍住這種使用撒嬌語氣的不適,又說:“小睿,拜託你了。”
--拜託你明白,你不是任何人的麻煩,不止你需要我,我更需要你。
這是王雪第一次拜託徐睿。所以他只是猶豫了一小下,就輕輕點了點頭。雖然點頭的弧度讓人很難察覺,卻讓王雪一下子笑開了。
她生怕他反悔,又推開自己,王雪立馬鑽進他的被子裏,佔地為王,還偷偷牽了他的一隻手。
然後用另一隻手拍拍枕頭,意思很明顯:“既然答應了,就快睡!”
等到他躺下,王雪反客為主,自力更生,一步一挪,像毛毛蟲一樣挪向他。
畢竟醫院的床這麼大!
就算睡下,他們中間居然還有一人的空隙。
等到王雪花了十幾分鐘才心滿意足湊到徐睿身邊,可以聞到他身上絲縷淡香的時候,才聽到徐睿無奈開口:“小雪,我快要掉下床了。”
王雪從被子裏面輕輕抬起頭露出眼睛,果然看到因為他們擠在一起,只佔了半張床,徐睿已經退無可退,小半邊身子都在床外邊,估計再挪挪就得掉下去了。
但王雪沒有絲毫做壞事的內疚。
她被戳破了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倒直接大大方方的伸出雙臂擁抱住他。
然後抱着他他一起後退,把空間重新留給他。
她話也說的理直氣壯:“要掉下去了呀?咱們一起挪挪不就行了。”
被子裏很冷,或許因為受傷忍痛,他的身上全是冷汗,全身都冰涼。曾經的小太陽早就變成了一塊寒玉。
“哦。”
徐睿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帶着鼻音。
這樣的聲音是從他的胸腔發出來的,王雪泛起一絲笑,將自己毛茸茸的腦袋探到他的胸口。
“砰砰砰。”是他跳的迅速的心臟。
或者在說不出真實的話語的時候,心臟才能傳遞一個人真實的聲音。
她又笑了一聲,輕輕一吻烙在他的胸口。
徐睿渾身都抖了一下,這下子,他全身都通紅,像一隻煮熟了的螃蟹,又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一動不動。
“小雪,別,我很臟。”
“哪裏臟?”
王雪從被子裏抬頭看着這個月亮一樣皎潔無暇的少年,她的眼睛裏閃動的永遠是從不畏懼的勇氣和永恆不變的愛意。
她唇角又溢出一絲淺笑:“臟掉了,親一下就不髒了。”
........
那麼,烈火焚燒過的土地真的只剩下一片荒蕪嗎?
王雪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她踏在一片戰火燃燒過的焦土之上。這篇土地所有的東西都被燃燒殆盡,只剩下灰黑的土壤,和遠處好像永遠不會消失的火焰。
土地不會說話,但王雪卻能感受到他的每一絲顫抖和痛意。土地不會說話,但土地並不是不會感受痛苦。
春去秋來,她在這片土地上,晴天,看天上雲霞漫天,冬天,看身邊陰雨連綿。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根都扎在這裏,她只是這片土地之上唯一殘留的植物。和這片土地一起面對焚燒的痛意。
土地不會說話,但並非不會感受。
有一天,她還是靜靜躺在地上,看着天邊一片深藍的晴空。手上卻握着土地焦黑的土壤。
天空很藍,雲朵很淡,好像這一切都正好恰到好處。她第一次有了表達的慾望。
“謝謝你,土地。”
“謝謝你存在,謝謝你留下,謝謝你仍然給我機會。”
正片土地都微微顫抖起來。王雪感受到了,她沒有停下說話和表達,反倒說的更大聲。
“我愛你。”
整片世界都抖動起來,好像這個世界都變成一片虛無的雲,等到這股抖動停下來的時候,好像一切都和之前沒有了區別。
但是,就在一瞬之間,有風從遠處飄來,帶着春天的青草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散過來,春風所到之處,這片焦黑的土地之上,長出來稀疏的青草。
王雪站在這片青草之間,含着淚,帶着笑,任由這片無私春風牽扯自己的發梢。
野草慢慢長大,她的身邊的那篇野草,都長成小苗。王雪驚訝的發現,這篇小苗苗,都是一株株向日葵。
並且,無論她怎麼轉,這些向日葵的花盤永遠朝向她在的方向。
向日葵再長大一點點,就會發出聲音,聲音被春風傳播飄散遠去,王雪細細去聽,發現這聲音雛嫩,是小時候徐睿的聲音。
一遍又一遍,回蕩在她耳側。
“我也愛你。”
她原來還可以找回自己的向日葵。
原來,烈火焚燒過的心靈,不是永遠長不出青青草地。愛意就是春風。
無論多遠,找到他,吹向他,永不離棄。
愛意即春風。
..........
夢醒的時候,她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徐睿也醒了。
第一次,她敏感察覺到玻璃人徐睿的一絲裂痕,他的眼睛裏也閃動着淚意。
“小雪,我做了一個好夢。”
王雪對着他微笑了一下,握緊他的手,輕輕說:“我也做了一個好夢。”
他們都沒有去提夢到的究儘是什麼。
徐睿將自己的腦袋默默湊過來:“本來應該不疼的,但是,小雪,我好痛哦。”
他的聲音又帶着一絲撒嬌的味道。這樣的聲音透着痛,卻也透露出他的靈魂和真實。
十七年,是一次又一次被打掉的手。
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和冷淡。
但是,萬幸。闊別十七年的擁抱很晚,卻終究沒有錯過。
王雪用被子裹緊他,然後吻在他眉間:“我知道。不過,你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