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九月初,兩家便過了問名禮,及至此時,傅慎時才從廖媽媽口中知曉方素月的全名和出生月份。
重霄院裏,廖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道:「……管事的說,方大人非常喜歡這門婚事,而且常問起六爺在家中近況,方家下人送管事出去的時候,恨不能立刻就稱呼您姑爺,熱情非常。」
傅慎時臉色淡漠地聽着。廖媽媽對他的親事很上心,轉述之間誇大其詞也未可知——即便這些都是真實情況,也還是廖媽媽比他更開心。
他淡淡的應了一聲,便吩咐殷紅豆道:「擺膳。」
廖媽媽前院後院跑了一上午,便也回去吃飯了。
殷紅豆得知傅慎時親事近了,她也開心得緊,伺候傅六吃飯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揚的。
傅慎時吃了幾口八寶肉,餘光掃過殷紅豆帶笑的臉,很快便停了筷子。
殷紅豆連忙問道:「是不好吃么?」
不對呀,今天這道菜可是她親手做的,兩斤豬肉,肥瘦各半,白水煮沸二十次換水,出鍋后將肉切成柳葉片狀。再備以小淡菜二兩,鷹爪嫩茶二兩,香菇一兩,海蜇頭二兩,去皮核桃仁四個,筍片四兩,上等火腿二兩和麻油一兩。將肉放回鍋內,加豆醬清、酒煨至五成熟,最後放海蜇頭做成的。
火候等都拿捏的很好,怎麼會不好吃。
傅慎時直直地看着她。
殷紅豆小心翼翼地問傅慎時:「是不合六爺的胃口嗎?」
上午在廚房,翠微真是饞得要掉眼淚了,證明是好吃的呀!
傅慎時神色不動。
殷紅豆臉上再沒了因傅慎時親事定下的笑容,她一對桃花眼裏帶着些許瑩潤的光澤,略帶委屈道:「奴婢廢了好大功夫做了大半個時辰呢,您為什麼不吃嘛?」
傅慎時輕哼一聲,道:「我渴了,你去倒杯茶。」
殷紅豆立刻就去了,傅慎時抿了一口茶而已,便繼續吃起來,頭一筷子就夾在了八寶肉上。
她扯着嘴角看着傅慎時神色冷淡而精緻的臉孔。
真是陰晴不定。
待傅慎時吃過了午膳,殷紅豆便也用飯歇息去了,隨後便如往常一般隨侍左右。
次日,殷紅豆不知是不是昨兒夜裏着了涼,早起的時候腦子暈乎乎的,鼻子也不通氣兒。
傅慎時聽說她病了,着時硯去問了問,聽說不大要緊,便命她休息一天。
翠微煮了薑湯,親自餵了殷紅豆,照顧着她睡下之後,照常去廚房看顧。
送茶換水的事,便落在了翠煙的頭上,不過她只進了一次書房,傅慎時便不在書房待了。他吩咐時硯將木樁子搬出來,在院子裏斷斷續續地甩了兩個時辰的鞭子,又設靶,射了兩刻鐘的箭。及至發了一身汗,時硯服侍着他洗漱過了,傅慎時才回上房去略歇了會兒。
秋風瑟瑟,重霄院的庭院裏因為無人走動,反而格外靜謐。
廖媽媽不在院子裏,翠微待在廚房,其餘的幾個小丫鬟,這個時間也都在房裏歇息。
傅慎時經常去書房,此時便是在上房,書房的門也只是虛掩着,並未鎖上。
翠煙從書房外的廊下冒出來,十分警惕地往院子裏掃了一圈,便踮起腳尖,貓着腰溜進了書房,過了一會子出來的時候,她捂住胸懷,快速地從廊下繞過去,回了她的房。
待兩日後,殷紅豆病好,重新回到傅慎時身邊伺候,也是個中午,院子裏的人都在用膳的時候,翠煙借口就近去翠微房裏拿針線一用。
翠微的房間就在殷紅豆的隔壁,翠煙從翠微的房裏出來,見四下無人,便鑽進了殷紅豆的屋子。
重霄院的人幾乎一整日都不出去,殷紅豆的鄰居又是翠微,她的房門也不常鎖。
翠煙只用了半盞茶不到的功夫,便從殷紅豆的房裏出來,她兩手緊緊攥着拳,快步走到了翠微的房門口,微揚下巴,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廚房,與往常一樣洗菜切菜,同翠微談笑風生。
直到三天之後,傅慎時才發現丟了東西。
書房裏最常用的東西就是文房四寶,他的墨錠算用的快的,傅慎時正要從書桌上的盒子裏拿出他極喜歡的墨錠的時候,卻發現珍藏了許久的方於魯大師所制的九玄三極墨不見了。
此墨錠極為難得,質地堅硬,浸水不易化,香味純正撲鼻,手指輕彈其聲清脆,被譽為前無古人,價值千金。
也就最近,傅慎時才打算用上此墨。
他在重霄院住了多年,見過各式各樣的丫鬟,卻從未見過敢偷他東西的人。
傅慎時坐在輪椅上,臉色愈發冰冷無情,漸似籠上一層寒霜,透着濃烈的陰森,顯得有些駭人。
殷紅豆正好撞了進來,她見傅慎時放在桌上的手,用力地握着一直毛筆,拇指用力地按在筆桿上,她輕聲地走進去,正要放低了聲音問,便聽得啪得一聲,竹管毛筆斷裂開了。
他果然心情又不好了。
殷紅豆有了經驗,這種情況下,老老實實才是最機靈的做法,她站在原地,和時硯一樣一動不動,腦袋埋得低低的。
「去,召集所有人到廊下來。」傅慎時陡然發聲,口中似含着冰塊兒,聲音極寒,低沉陰冷。
殷紅豆心裏直哆嗦,這是傅慎時發病的前兆。
很快她便叫了所有人站在廊下,四個丫鬟成一排,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主子可是從未叫過她們。
殷紅豆硬着頭皮,進屋道:「六爺,都來了,就廖媽媽不在。」
時硯和適宜地推着傅慎時從角落裏出來。
傅慎時坐在書房的中間,隔扇大大地開着,四個丫鬟垂首比肩,默不作聲,除了翠微稍胖,有些招眼,便是翠煙打扮的最點眼。
殷紅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招惹了傅慎時,她心想着自己是院裏的大丫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難辭其咎,便乖乖地往四個丫鬟那裏走,傅慎時卻叫住了她,道:「你站過來。」
「嗯?」殷紅豆狐疑地看過去,指了指自己,道:「沒奴婢的事兒?」
傅慎時眉頭微皺,冷聲道:「我叫你站過來。」
翠煙眼珠子轉動着,兩手絞着帕子,嘴巴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直線。
殷紅豆跨過門檻,站在了傅慎時身邊,擔憂地看了翠微一眼,實在不知道傅慎時發什麼瘋,可別連累無辜才好。
傅慎時身體略為前傾,微抬下巴審視着眾人,沉聲道:「是誰偷了我的墨錠?」
幾個丫鬟同時驚訝地抬起頭,直愣愣地看着傅慎時,隨即又低下去,紛紛跪了下來,腦袋磕地,驚慌道:「奴婢沒有,奴婢沒有。」
翠微有些傻氣內斂,她跟着跪下來,腦袋砰砰地磕在地上,卻並不說話,翠煙則很會討巧,動作很輕,額頭幾乎不觸地面。
殷紅豆鬆了口氣,又提了一口氣到嗓子眼,偷東西這事兒肯定不會是翠微做的,畢竟二人比鄰而居,晚上經常相互串門,她可從未丟過東西,但這件事傅慎時肯定要查清楚的,只怕偷兒會連累旁人脫一層皮。
她站出來一步,屈膝道:「六爺,不知您丟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