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所以,傅慎時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殷紅豆實在不解,眨着桃花眼望着傅慎時,潤澤的眼睛泛着微光,她猶豫着小聲問道:「……奴婢是做錯了什麼嗎?」
傅慎時面色陰森,直勾勾地看着殷紅豆,輕啟薄唇,聲音幽幽地吐出來:「你對方小娘子比對我還殷勤周到幾分,怎麼,你對她很滿意?」他挑起眉毛,絕俗的容顏添了幾分陰冷。
殷紅豆眉心一跳,噘着嘴道:「奴婢這還不是為了六爺您嗎?」
傅慎時忽然緊緊地抓住扶手,聲音低沉森冷:「你很希望我成親?」
殷紅豆面頰微鼓,乖巧地點着頭,誠懇道:「當然啦,多個人疼六爺,奴婢自然歡喜得不!得!了!」
她最後三個字不知道是如何說出來的,嬌聲裏帶着點嗲氣,態度卻十分坦然,表情義正言辭,竟叫人挑不出一絲錯。
傅慎時喉間一哽,嘴角抿成冰冷的直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沒心沒肺的小丫鬟。
殷紅豆細細地觀察着傅慎時的表情,見他眉毛平了下去,似乎不生氣了,便走過去一邊整理着書桌,一邊低頭嘟噥道:「奴婢是真心希望能多一個人對六爺好,而且方小娘子脾性溫和,尚算良配,將來多個人悉心照顧六爺,也是奴婢的福氣呢!」
傅慎時靠在輪椅上,眼皮半闔,濃密如羽扇的長睫毛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殷紅豆側頭望向傅慎時,神色認真道:「六爺,您立業吧!」
書房的窗戶是封死的,沒有一絲絲陽光透進來,正是秋天,光照更弱,室外秋風如泣如訴,落葉沙沙作響,室內昏暗的光線下,角落裏的傅慎時似蒙上一層淺薄的陰影,面色愈顯冷淡。
殷紅豆緊張地捏着筆筒,垂頭不語,她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但她覺得那句話一定要說。
人不能真的只是苟活,不是嗎?
至少她不想。
出人意料的,傅慎時只是聲音微啞道:「立業……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
殷紅豆抬起頭,索性大着膽子繼續道:「便是不科舉,就不能做生意么?六爺又不是出身商賈,不過料理家中產業,並不會被人瞧不起。」
士農工商,但士族與商業什麼時候又曾分開過?
何況大業王朝已經不是百年前的模樣了,眼下人們愈重錢財,娶婦並不全看才貌,也看重嫁資。
現在從商,地位沒有以前那麼卑微。
傅慎時眼尾微垂,沉聲道:「料理家中產業……又能與現在又幾分差別?夠了,以後休要再提。」
殷紅豆細想片刻,傅慎時這般好強自尊的人,大抵是不願意依靠家中的罷——即便是為了以後的揚眉吐氣。
他得有信心。
這事還得做個長遠打算。
殷紅豆默默不語,小步出去吩咐廚房的人煮水,泡了熱茶給傅慎時。
傅慎時待茶水溫了才嘗,他以前習慣喝滾燙的水,還是聽從殷紅豆的意見,才漸漸肯喝溫水,他呷了一口,濃淡適宜,便道:「泡茶手藝有長進。」
殷紅豆笑一笑,道:「還不是六爺調教得好!」
說起調教二字……傅慎時手上一頓,羽睫輕顫,隨即便恢復如常,喝了半杯茶。
中午用過午膳后,殷紅豆打了個盹兒就去了書房,傅慎時歪在輪椅上,閉着眼睛,擰着眉頭,兩手死死地交握着,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沒睡。
他的臉真的是精緻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安安靜靜睡覺的他,乖得像一隻孤弱的幼獸。
殷紅豆輕手輕腳地靠近觀察,傅慎時睫毛一顫,猛然睜開眼,嚇得她捂着心口,瞪大眼睛,往後大退一步。
傅慎時皺着眉,捏了捏眉心,聲音略帶着沙啞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殷紅豆訕訕一笑,道:「奴婢就看看六爺睡著了沒,天冷了,這樣睡覺容易着涼。」她眼神一瞟,正好看見旁邊掛着披風,順手拿了起來,作勢要走過去給傅慎時蓋住。
現在多了她伺候,時硯這時候正好吃飯歇息去了,並沒有旁的下人在書房,傅慎時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粗心人。
他瞧着殷紅豆,冷哼道:「不必了,我不睡了。」
殷紅豆這放下了披風,笑了笑,繞過書桌,在旁邊的小凳子下坐着,研了墨,鋪好紙,隨手拿了一支合適的筆,準備學習寫字。
不到半刻鐘,翠煙端着茶水,站在門口,並不敢露出臉,在外邊聲音不高不低問道:「六爺,可要換茶?」
這個時候,茶水確實涼了,倒是殷紅豆的疏忽,她見傅慎時沒答話,便朗聲道:「進來吧。」
翠煙邁着小步子進來,她今兒穿着艷麗的桃紅色寶相花褙子,衣擺下面露出綉着小花的長裙,珠翠滿頭,耳朵上綴着一對圓潤的珍珠,臉上畫了妝,張揚嬌俏,很是打眼,整體風姿,乍然看去倒是和殷紅豆美艷倩麗的長相有幾分相似。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何況翠煙這等連皮相都沒有的人,細看之下,倒有些東施效顰。
翠煙走去書桌前,安安分分地換了茶。
傅慎時正好瞧見殷紅豆手上的比劃寫得又不好,捉住她的手腕子,重重地往右邊拖了一下,紙上出現一道漂亮的「捺」,他反問道:「這一筆很難寫么?」
翠煙收茶壺的手一滯,餘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低着頭,端着茶盤出去了。
殷紅豆撇嘴道:「不過是這一句與奴婢八字不合,換一句詞兒一準能寫好。」
傅慎時看着那一句「欲上青天攬明月」,道:「這你都寫不好,換哪一句你能寫好?」
除了「攬」字,一個難寫的字兒都沒有。
殷紅豆揚起下巴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這裏面至少有十個字奴婢能寫好呢!」
傅慎時將詩從心裏過了一遍,瞳孔微張,這首五言絕句率意造語,直吐胸臆,別具一格,頗令人驚艷。
而且,此詩甚合他的心意。
傅慎時來不及數殷紅豆到底會寫哪十個字,詫異地瞧着她,問道:「是你作的詩?」
殷紅豆看着傅慎時眼睛裏的微光,扯着嘴角答說:「不是奴婢作的,但是是奴婢背的還不行嗎!」
傅慎時嘴角一抽。
是了,這丫頭連字兒都寫不清楚,怎麼會作詩。
但是知道背誦好詩,傅慎時不得不承認,也……確實很厲害呢。
傅慎時當即提筆,將殷紅豆背的詩寫下來了,仔細一瞧,她說的是哪十個字,倒是一目了然。
殷紅豆湊過去瞧。
溫熱的呼吸吐在傅慎時的手背上,令他微癢。
殷紅豆忽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毛筆,擠着眉毛道:「咦?這筆不是六爺中秋夜裏要送我的么?哈哈,還好我沒有挑這支筆,否則白白少了一袋銀子。」
傅慎時倪她一眼,聲音清冷:「少聒噪,離我遠點。」
殷紅豆輕哼一聲,挪了挪凳子,照着傅慎時的館閣體繼續練習。
中秋節后,光陰如寸,眨眼便是八月下旬。
長興侯府挑了個好日子,請了蕭山伯夫人做媒,到方家提親,傅家的管家親手將買來的活雁送到了方大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