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朱鑠於殿內眾人面前謙讓,卻無一人信他所言。
但是縱然各懷心思,也只能在心內腹誹,在旁做壁上觀。
六皇子朱銳的謙讓,比起三皇子朱鑠就更為真誠了。
朱銳朝皇帝一拱手,笑道:“回父皇,兒臣雖已年及弱冠,但是畢竟三皇兄為長,兄弟手足之間,當以敬長為先,斷沒有長兄尚未納娶正室,兒臣這個做弟弟的倒搶了先的,父皇愛顧之心,兒臣感激,但是還請父皇為三皇兄作主,給兒臣們早些娶個三皇嫂,添幾個侄兒侄女才好。”
因今日是除夕宮宴,前來赴宴的多半都是皇室宗親,餘下的也是貴戚世家,朱銳的一番話說得十分家常,但是眾人聽了,卻覺十分親切。
宮中宴飲,難得能有幾分尋常人家的溫情。
皇帝聽了朱銳一番話,心中亦不覺觸動,看了看朱銳的母親寧妃,眉目間笑意十分溫和,點頭道:“不錯,兄友弟恭,銳兒很好,不枉朕對你有所期許。”
此言一出,殿上眾人都認定皇帝是要將應國公府的侄小姐常婧姝賜婚給三皇子睿王朱鑠了。
楊淑妃心中竊喜不已,寧妃則滿心失望,應國公夫人則緊捏了一把汗,而常婧姝雖然低着頭,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是只看她握着錦帕的手,就知道她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然而皇帝看了三皇子朱鑠一眼,話鋒一轉,淡淡笑道:“不過話雖如此說,應國公府的姑娘到底身份貴重,娶作我天家皇子元配正妃尚可,若是做繼妃,怕是有些委屈了....”
殿上眾人聽了,皆覺此言有理。
應國公府畢竟是昭仁太后的母家,更是皇帝的外家,乃是京中第一的貴戚名第,應國公府的姑娘也只得嫁皇子或是藩王世子才算是匹配,方不致辱沒了這第一貴戚的身份。
楊淑妃臉色微變,寧妃與應國公夫人則又歡喜起來,常婧姝略略鬆了一口氣。
就聽皇帝繼續道:“朕對於銳兒的婚事已有安排,本就屬意於應國公府之女,”說著,轉頭看向一旁的傳令官,“今日既是除夕,這殿上也並無外人,都是至親骨肉,朕便為銳兒賜下一樁婚事罷。”
傳令官提筆記錄聖諭,皇帝目光沉沉,將殿上諸人一一掃過,然後才緩緩道:“今有六皇子朱銳年及弱冠,為皇室血脈延綿,宜納娶元配正妃,朕屬意應國公之侄女常氏,常氏系出名門,身份貴重,朕顧念昭仁太後生恩,澤其母家,賜封常氏為榮寧郡主,現將其賜婚於六皇子朱銳為元配正妃,着禮部按皇子納娶正妃的禮儀來辦,務必彰顯我天家風範,不可有疏漏錯失。”
話音落地許久,殿內諸人才回過神來,紛紛起身下跪,三呼萬歲之後,再恭賀應國公及新賜封的榮寧郡主。
此事實乃天大之喜,應國公尚能鎮定自如,應國公夫人和常婧姝則驚喜萬分,幾乎不能自已了。
說來也是,常婧姝雖然自幼養在應國公夫人身邊,到底只是個失了父母的孤女,身份遠不及從前的榮安郡主常婧如身份尊貴,而如今不僅被賜婚,做了六皇子端王妃,還被恩賜了郡主之尊。
所謂身處平地,卻在一夜之間登上雲端,大概就是如此。
眾男賓皆捧酒祝賀應國公,熱鬧了一陣,就聽皇帝又道:“銳兒的婚事已定,至於鑠兒么....”
說著,目光投向座下的楊淑妃。
楊淑妃心中冷哼,自己捧杯灌下一杯酒,頭也不抬。
皇帝臉色微沉,暗暗嘆了一聲,又道:“鑠兒身邊有一側妃李氏,聽說持理鑠兒府中事務頗有賢名,為人秉性溫厚淑惠,又育有朕的皇長孫女,聽聞李氏一門亦是高門大族,書香門第,朕有意擢李氏為鑠兒的正妃,想必她可擔此名份。”
一言既出,殿上眾人又再次驚住了。
李氏本人更是心中大驚,說不出話來,一時之間,連跪恩都忘了。
“不可,皇上,”楊淑妃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匆匆行至皇帝面前跪下,神情懇切地求道,“皇上,不可,李氏雖嫁與鑠兒多年,但其出身門第皆不顯,又未為鑠兒育下子嗣,實不能享正妃之位,擔正妃之責。”
李氏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漲紅成豬肝色,頭深深地低下去,半個字也不敢說。
李氏之女瑤兒牽着她的手,晃了晃,細聲細氣地問自己的母親:“....母親,皇祖父在說什麼呀?祖母又在說什麼?是在說母親嗎?”
李氏眼裏頓時蓄滿了淚水,悄悄摸了摸女兒的發頂,溫柔道:“沒有,並不是,你的皇祖父和祖母在說旁人呢,與母親不相干的,你聽話,不要吵,好不好?”
瑤兒乖順地點了點頭。
其實知子莫若父,睿王朱鑠的那些風流韻事,皇帝雖在病中,卻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後院裏養有無數姬妾,睿王府里卻一直太平無事,睿王又是個只醉心於女色和朝政之權的人,后宅安寧,全是李氏寬厚待人,愁心持理的成果。
而且皇帝並不想再讓這個兒子續娶一位門第顯貴的女子為正妃,是以他才有了把李氏這個側妃扶為正妃的想法。
皇帝看了楊淑妃一眼,淡淡笑道:“李氏向來敬你孝你,又辛苦撫育瑤兒,打理鑠兒府中一應大小事務,無一不妥,連朕都有所耳聞,怎麼,你對這個側室兒媳有何不滿?”
楊淑妃訥訥地答不上來,半晌,低聲道:“話雖如此說,但是她畢竟出身不顯,給鑠兒做側妃已算勉強,又如何能做鑠兒的正妃。”她說著,心裏到底不滿皇帝將常婧姝賜婚給了六皇子朱銳,而且還恩封了榮寧郡主,一下子就把常婧姝的身份又給提高了不少,而自己的兒子卻只能將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側妃扶為正妃么?
楊淑妃心裏氣不過,又道:“皇上也莫偏心太過,鑠兒到底是皇上的長子,皇上偏疼六皇子,與他賜婚名門貴女為正妃,卻給鑠兒.....臣妾年少時便陪伴在皇上身邊,不求別的,但求皇上念了往日一點恩情,也該多眷念着鑠兒一些罷,我與他母子二人這多年來過得也不容易...皇上心裏難道就不清楚么?”
說著,目光無意一轉,悄悄溜向一旁的顧皇后。
顧皇后臉色一變,心中大怒,想道:這楊淑妃好大膽,說出口這樣的話,還看着本宮,這是何意?難道是在向皇上暗示這多年來,本宮一直難為她嗎?天地良心,本宮雖與她不睦,卻從來沒有太過為難於她....今日除夕宮宴,她當真是要為了自己兒子的婚事就要與本宮撕破臉嗎?
顧皇后正要開口訓斥楊淑妃,卻是皇帝先對楊淑妃道:“你所言究竟何意?朕封你淑妃,位份僅次於貴妃之下,多年裏更是對你寵渥有加,不曾有半點虧待於你,至於朕與你的兒子,朕更是許他以協理朝政之權,朕若是薄待他,會如此信任於他嗎?再說他從前那位正妃,不也是系出名門,由你親自挑選的嗎?你與朕說要納那女子為鑠兒的正妃,朕何曾有過異議?不都是由着你了嗎?現今倒好,你當著滿殿眾人,說得好似朕如何薄待於你....”
一番話說得楊淑妃臉色都變了,心中細想往日情形,也確實如此....但是她實在不能忍受將李氏扶為自己兒子的正妃。
看着皇帝當眾訓斥楊淑妃,顧皇后心中得意,在旁火上澆油地道:“怪道楊淑妃性子驕矜,原來是恃寵而驕呢....皇上多年來是如今眷顧楊淑妃,宮中諸人與妃嬪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個個傾羨都來不及,怎麼楊淑妃卻還不知足?竟然還敢對皇上心中怨懟,實在是大膽至極!”
若是平日裏,楊淑妃必然迎難而上,與顧皇后針鋒相對一番,但是此時是在除夕宮宴上,眾目睽睽之下,她不過是個妃嬪,顧皇後到底是一國之母,後宮之主,哪由得她放肆爭辯?
更何況還有皇帝,此時也對她動了怒....
楊淑妃緊咬着牙,極力剋制着不讓自己去與顧皇后爭辯。
三皇子朱鑠在一旁早看不下去,此時忙上前來跪倒在帝後面前,笑道:“求父皇母后開恩,饒過母妃言辭不妥之罪,今日畢竟是除夕,母妃已經上了年紀,但求父皇給她留些臉面....兒臣感激不盡。”
顧皇后冷冷一笑,不置一辭。
皇帝看了自己這三皇子一眼,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楊淑妃,想了想她往日裏的好處,心中也不是不感念的,頓了頓,語氣到底和緩了下來,道:“罷了,退下罷。”
說著,又對身邊的傳令官道:“着禮部持辦三皇子扶正妃之事,一應禮數亦不可缺,於年後上巳節之前行完大禮。”
傳令官應了,妥當記下聖諭。
木已成舟,再多說也是無益,三皇子朱鑠頗識時務的扶了自己母親楊淑妃退下了。
應國公夫人高興壞了,悄悄拉着常婧姝的手,抹了抹眼淚。
聖諭已下,不可更改,六皇子朱銳也只得領受,當即跪謝了帝后,又去給自己的母親寧妃道喜。
轉身回座前,朱銳還看了常婧姝一眼。
恰常婧姝也抬頭去看他,二人四目相對,都怔了片刻,朱銳到底是男子,性情疏朗,並不覺得怎樣,對常婧姝微微笑了一下。
常婧姝臉上飛紅,羞得躲到了應國公夫人身後。
應國公夫人看在眼裏,喜在心頭。
常婧姝心裏自然也是歡喜的,六皇子朱銳的母妃雖然出身低微,但是六皇子本人卻是一位浩浩高朗的男兒,相貌俊朗,性情端方,雖不像四皇子朱鈺那般俊雅無雙,滿腹才學,但是比起三皇子朱鑠來卻是好得多了,統兵鎮守邊關的人,沒有那些紈絝習氣,今後想必也不會像三皇子那樣姬妾成群,多半是守着個正妃,一兩位側妃,安穩平淡地度日便是了。
更何況觀皇帝近來所為,對六皇子格外寵眷,朝中官員皆對六皇子投以傾羨目光,議論他是朝堂新貴,將來或許可與三皇子與四皇子並肩立於朝堂之上。
常婧姝越暗自琢磨,心中就對六皇子朱銳越發心動,對於自己這樁姻緣也越發期待。
六皇子朱銳歸座后,男賓們挨個捧了酒杯上前去敬酒,最後安靜下來,朱銳卻端了酒杯去敬四皇子朱鈺。
“四皇兄,來,我敬你,咱們同飲一杯罷!”朱銳朝朱鈺舉了舉杯。
朱鈺卻是滿腹心事,朱銳喚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朱鈺在回想古叔離與他二人私下裏說的那些肺腑之言,告誡之語。
如今朝堂之上,他的三皇兄朱鑠已經似乎不是他最重要的對手了,這位六皇弟正在一步一步地走上朝堂,在向他和三皇兄靠近,而牽着他的手走入朝堂的,正是他們的父皇。
如今父皇更是親自賜婚,將應國公府的旁出女子賜封為了郡主,再指與朱銳為正妃,若是說此舉背後沒有更深的含義,朱鈺是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他的父皇雖然病着,但是他知道,父皇從來不會做無用功,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所以,在父皇的心裏,是將六皇弟也納入了儲君的人選之中了嗎?
朱鈺端起了酒杯,對朱銳笑了笑,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親切隨和,道:“父皇如此安排甚好,常姑娘系出名門,乃世家閨秀中典範,堪配六皇弟為妃,這一樁婚事實是天作之合,恭喜六皇弟了。”
兩人同飲一杯,六皇子朱銳過來,親自執壺給朱鈺斟了個滿杯,笑道:“多謝四皇兄,咱們再飲一杯罷。”
二人又飲了一杯。
恰這時,朱鈺一抬頭,看見對面女眷那邊,楊映彤捧着酒杯,正慢慢走向唐越兒。
唐越兒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楊映彤屈膝行了個禮,將酒杯捧起來,看架勢是要去敬酒。
唐越兒卻只是冷冷地看着楊映彤,既不說話,也不端杯。
楊映彤又行了個禮,將酒杯向唐越兒面前遞了遞,唐越兒索性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