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朱鈺和無忌兩人吃着飯,無忌瞧着朱鈺眉間總是隱有憂色,自己心中也明白,便問道:“王爺可是為王妃擔心么?不是派了人出去尋她?還沒消息?”
朱鈺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道:“沒有呢,出去尋她的人回來了一撥,沒找到她,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兒,外頭又下雪了,這樣冷的天....”
“王爺不必擔心,王妃雖然性子驕縱些,人卻看上去是很聰明的,”無忌口中勸着朱鈺,神色倒是十分淡然,語氣也輕飄飄的,“王妃不會有事的,興許她只是想出去散一散,晚些時候就回來了。”
朱鈺道:“但願吧,她性子魯莽,希望她莫在外頭又闖了什麼禍才好....”
“王爺,”無忌停下了手裏的筷子,抬眸看着朱鈺,眼神清亮而明透,“你....很歡喜王妃么?”
朱鈺聞言,不禁失笑道:“你怎麼也問起這樣的問題來了?”
無忌也笑了笑,“沒什麼,就是看王爺對王妃這樣好,心裏必然是很歡喜她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着緊她....”
朱鈺抿了抿唇,沉默了一會兒,在這短暫的沉默里,他仔細回憶了自己和那小女子從一開始到現在的種種情景,然後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心意。
“對,”朱鈺點了點頭,語氣輕輕地,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很歡喜她,很在乎她....在我心裏,沒有人可以代替她,雖然她不夠好,但是....”他抬眸對着無忌笑了笑,“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還年輕,大概是不會懂,歡喜一個人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那種滋味,真的很難言說啊,可是又特別美好...”
無忌笑着嘆了一聲,沒有再接話。
不懂歡喜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滋味嗎?他在心裏笑自己,怎麼會不懂,他太懂了,就是因為太懂,所以那種滋味一直讓他沉淪其中,不能自已....
“怎麼不吃了?”朱鈺見無忌停下了筷子,只默默地出神,便又夾了一筷灸鹿肉放到了他的碗裏,“我記得這道菜是你最喜歡吃的?既然喜歡,就多吃些...”
“王爺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無忌回過神來,笑了笑,夾起碗裏的灸鹿肉喂進嘴裏慢慢地吃着,“嗯,挺好吃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除了你喜歡吃鹿肉,王妃她也喜歡吃,”朱鈺也夾了一筷灸鹿肉嘗了嘗,淡笑道,“前幾天她還在耳房裏拿火盆烤鹿肉呢,滋味也不錯,比這后廚里做的灸鹿肉味道還更香些。”
無忌的筷子又停了一下,不過只是一瞬,他就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埋頭繼續吃飯。
*
唐越兒從定王府出來,搶了周進的馬,在街市裡一路疾馳,也沒個方向,跑了一圈,不知怎麼的就跑到了朱雀大街,抬頭一瞧,眼前一座深院大宅,正是顧府。
唐越兒勒了馬,就坐在馬上望着顧府的大門發了一會兒呆,其實也並沒有想要進去的意思,正打算騎馬走開,卻忽然聽見有人喚她。
“明茵!”
其實也不是喚她,而是在喚嘉陽郡主顧明茵。
唐越兒停了下來,回頭一望,正是她那便宜爹,顧家三老爺顧延川。
“明茵!你回來了?”顧延川站在顧府正門下,滿臉驚喜的笑容望着唐越兒,“怎麼都回來了,也不進來?快下馬,隨我進去!”
自從唐越兒嫁去定王府之後,除了回門那次,就再也沒來過顧府,也沒見過顧家的人,早就把自己還有這麼個娘家的事情給忘得九霄雲外去了,此時乍然再見到顧延川,心裏也不知是怎麼的,突然就覺得好生委屈,然後眼淚就流下來了。
她立刻翻身下了馬,撲到顧延川面前,張口就喊了一聲“爹!”
顧延川扶着她,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這個女兒自從出嫁大婚回門之後,就沒再回來過,自己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心裏當然是想念得厲害,若是她嫁得是旁的高門世家,他必是要上門去探望的,只是她嫁的人是定王,他就不好上定王府的門了。
但是心裏終究是思念這個女兒的,此時見她突然回來了,激動得只差掉眼淚了。
“走,走,外頭冷,先進去。”顧延川領着唐越兒往院子裏走,一路徑直來到晴碧閣,是唐越兒出嫁之前住過一段日子的地方。
丫鬟們還是那幾個,遠遠地見了唐越兒,都迎了出來,唐越兒進到屋裏,地上燒着火盆,供着地龍,窗下花觚里盛着新開的臘梅花,一應擺設陳置一如她出嫁之前,絲毫未有改變。
唐越兒站在屋裏,上下左右地將四周瞧了個遍,就想起了自己初到顧家,住在這裏的情景。那個時候多好啊,無憂無慮的,唯一的煩惱也就是偶爾想一想,要離京去闖蕩江湖的事情,過去情形歷歷在目,回想起來彷彿就是昨天,可是分明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世事如流水,思憶不可追。這世間的人或事,或情,從來都是沒有過不去,只有回不去。
唐越兒只覺得心裏傷感極了,捂着臉就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顧延川和丫鬟們都有些慌了手腳,圍着她哄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止了淚。
因為從定王府里跑出來,沒有顧得上吃晚膳,丫鬟們立刻傳了晚膳來,碗碟擺了一桌子,顧延川陪着唐越兒吃了晚膳,又問了一些她的近況,父女倆聊了好一會兒,夜漸深了,顧延川才離開了晴碧閣。
丫鬟們服侍唐越兒洗漱,說笑了一陣兒,唐越兒因為傷神,所以很是倦累,洗漱之後就歇下了。
這一晚睡得特別踏實,和從前初到顧家的時候一樣踏實。
......
轉過天來,唐越兒起了個大早,正在用早膳的時候,定王府的人尋來了。
轉達了朱鈺的意思,要請唐越兒回去。
唐越兒自然不肯,將來的人都哄走了,然後吃完早膳,和顧延川說了一聲兒,就溜達出府去了。
她今日心情特別愉悅,好像又回到了初到顧家的時候,每天吃喝玩樂,無憂無愁,多好啊....
唐越兒在街市裡溜達,自在極了,這樣悠閑的日子,讓她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當初是怎麼腦子一熱,想到用自己做誘餌去抓捕採花賊的?
可真是蠢啊!沒有抓到採花賊,還把自己給陷了進去,差一點兒就回不來!
唐越兒在街市裡沒頭沒腦地晃來晃去,不知怎麼的,就晃到了錦衣衛署衙。
她在錦衣衛署衙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起也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韓凌了,琢磨着要不要進去找他,再去東順樓吃涮羊肉?
可是又怕耽誤韓凌當公差,正在門口猶豫呢,就遇上另一個錦衣衛千戶羅峰了。
他像是才從外頭辦差回來,騎着一匹快馬,停在了門口,見到杵在門口發獃的唐越兒,便笑了起來,上前拱手一禮,道:“您是來見韓千戶的嗎?”
唐越兒點了點頭,羅峰便又笑道:“您稍候,我正要進去,我叫他出來。”
說完,就牽着馬進去了。
唐越兒就站在門口等着,因為等得無聊,就順手向一旁牆根下抓了一把積雪,在手裏團來團去捏着玩,捏了沒一會兒,就捏出個小雪人來。
小雪人才捏完,韓凌出來了。
他穿着青緞夾袍,袍子上仍是用金銀雙絲和各色彩絲繡的飛魚圖,腰間挎着綉春刀,身形挺拔洒脫依舊,只是看上去像是瘦了些,顯得原本就清雋的眉目間添了幾分郁色。
他眼神倒愈見明亮,看着唐越兒,笑了笑,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來了?”
唐越兒也笑了笑,道:“我沒事瞎逛,不知怎麼的就逛到這裏來了....你這會兒有事嗎?”
韓凌搖了搖頭,道:“這麼冷的天,倒沒什麼事情,一幫人聚在屋裏也是瞎聊天,你可是有什麼地方想去?”
“不知道....”唐越兒因為昨天的事情,興緻有點兒不高,“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
韓凌聞言,微微一愣,“你怎麼了?可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這小丫頭平時見着,都是歡喜跳脫的,今日卻一反常態,必是有緣故的。
只是他問了,唐越兒卻仍是搖頭,“沒什麼麻煩事,你也是知道我的,我不找別人的麻煩也就算了,哪有人敢找我的麻煩呢?”
韓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我明天休沐,如果你今天想去哪兒,我可以改成今天休沐,陪你一起去....最近一直都在下雪,天氣不好,我倒是想出城去打獵,你想去嗎?如果你想去,我就帶你一起去....”
唐越兒一聽打獵就來了興趣,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抬頭看着韓凌,“打獵?好啊,去哪兒打獵?遠嗎?”
韓凌見她終於笑了,也跟着高興起來,笑道:“我家在城外三十里處有個莊子,向來空閑着,那莊子附近就有一座山,沒有什麼珍禽猛獸,尋常的野雞野兔,獐狍狐鹿還是有的,你要是想去,我們就去打幾隻,然後拿去莊子上讓僕人現做來吃,如何?”
唐越兒聽得頗是動心,一拍韓凌的肩膀,笑了起來,“好啊,現在就去!”
韓凌便回署衙里牽出自己的馬來,因為天冷,他便讓唐越兒坐在他身後,又將自己的披風與她繫上,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這才催着馬疾馳出城,奔着莊子去了。
如今下了雪,京城內的街道,尚有人打掃,一出了城,漫山遍野都是皚皚白雪,除了白色,再看不見別的顏色。
唐越兒縮在韓凌身後,又有披風禦寒,倒是不覺得冷,韓凌催馬一路踏雪疾行,跑了小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韓府的莊子。
莊上有近千畝良田,僕從也有幾十,見了自家小候爺在這樣冰天雪地的時候過來,都吃了一驚,紛紛迎上來替小候爺牽馬,待見到馬上還坐着一個女子的時候,眾人便更是嚇了一跳了。
韓凌也不與僕人們多說什麼,只領着唐越兒往院子裏走,來到廂房,屋內燒着火盆,甚是暖和,窗下還有暖炕,韓凌便道:“吹了一路的風,你快到炕上暖一暖,我讓他們送些熱薑茶和熱點心來,你先墊一墊,等會兒收拾好了,咱們就出去打獵。”
唐越兒歡喜極了,倒不覺得有多冷,卻也聽了韓凌的話,褪了鞋上了暖炕,僕人又送了薑茶和各色點心來,全都是熱騰騰的,她蜷在暖炕上,手裏捧着薑茶,吃着點心,看着這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屋子,心裏說不出的舒適愜意。
韓凌也去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常服進來,坐在火盆邊烘手,抬頭看一眼唐越兒,笑道:“這莊子我很少來,也確實簡陋了些,你覺得怎麼樣,還喜歡這裏嗎?”
唐越兒笑嘻嘻地道:“挺好的,我喜歡,要是能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就好了。”
韓凌聽得一愣,在這裏住下去....?她說這話,是無心,還是有心?是否有別的含義?
唐越兒不過順口一說,韓凌聽了卻開始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就聽唐越兒又道:“這裏多好啊,又安靜,地方又寬敞,還能在莊子上種菜種果子,養狗養貓,一年四季看着那些綠色的花啊草啊的,人的心裏都覺得清靜不少呢,這冬天還能去旁邊的山裏打獵,這就更好了,我還沒打過獵呢!”
韓凌瞧她這樣子,是真的喜歡這裏,心裏不由慶幸,看來自己真的是投其所好,投得對了。
僕從送了熱茶進來給韓凌,就出去了,出去之前,還順手掩上了門。
屋裏靜了一會兒,火盆里的炭燃得旺,暖意更濃。
唐越兒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將手裏的薑茶喝完了,杯子放到了炕桌上,看着韓凌,笑道:“我歇好了,咱們什麼時候去打獵?”
韓凌也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並不回答她,開口卻道:“你是不是和王爺吵架了?”
一句話問得唐越兒也沉默下來,她低着頭,悶悶地答:“沒有,我和他沒有什麼可吵的....”
“那你今天為何不高興?”韓凌略微放心,“總是有緣故的罷,不能說給我聽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