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回 炒雞尾巴蛋
?應主任是在鎮鄉村三級幹部端午聚餐會上識得馬大爺的。
聚餐會照例是在鎮供銷社飯店舉行，九大桌都圍滿了。唯獨鎮長與應主任這桌十缺一，正作難處，一個精幹的六十老漢挑着百十斤鮮魚健步入來。
“吳麻子，魚來啰！”六十老漢宏聲喊，這一聲舉座皆聞。
鎮長一見，急忙站起來喊：“老馬，老馬，快來快來，就差你一個，快來快來。”老馬不肯，鎮長几步趕過去，搶下他的擔子交給飯店的人，把老馬拉了過來，鎮長強按老馬同自己一起坐了上位。
“老馬，你養的魚可是能放一百個心的好貨，是檢都不用檢，稱也不用稱的，就你的這個名聲，就比秤還准了！這一大擔，平均下來每一個人都有一斤了，這可是我們這一頓的主菜，我們都有口福了。”
“鎮長的眼光還是那麼准，一百斤，有多莫少，另外還特別贈送了幾尾紅鯉，也算能抵得上我吃這一頓有餘了，要不然，你就是把我綁在這裏我也不會吃的，要吃就要吃得心安理得才消化得順。”
“講得好！老馬你還是那樣不肯白佔一點便宜的人。口齒也還是那樣厲害。”
“那是一定的，心安吃了嘴不軟，牙口好才能好好地吃。”
鎮長對同桌說：“各位，我們這桌今天要好好地喝個痛快，在座的都是海量，特別是這位老馬和我們的應主任，應主任已經達到三斤不醉的量，是百里之內赫赫有名的酒王。老馬四十年前就有馬三斤之稱，哪三斤？每頓可以喝一斤酒，吃一斤肥肉，還能吃完一斤白米乾飯！其實，這一斤酒，還遠遠量不出老馬的深淺，我與老馬相識三十多年來，就我所知，老馬還從來沒有打過兔兒！”
在龍王鎮，打兔兒就是酒吃醉了，喝高了，當場嘔吐，是吃喝場合勸酒拼酒獲勝的最高目標。只要吃喝厲害，哪怕你是馬大爺這樣的平頭老百姓，也會比很多鄉村幹部還要著名。
鎮長說：“應主任，待會兒你可要與老馬多親近親近。別看你已經是酒王了，但到底還是太年輕。這個吃吃喝喝的學問可大得很哩。別看這餐桌上的盆子碗子碟子盤子都沒有多深，可要實質上去測的活，再長的筷子也撈不到底的，再多的勺子也不能真的能舀乾的，再大的肚量也是裝不完的。要像老馬一樣在飯局上的比拼中永遠不倒，全鎮也找不出第二個，總之，多跟老馬學學，有你的好處。”
應天賜坐位一般是緊鄰鎮長的下手第一位，好替鎮長擋酒的，這一次中間多了一個老馬，變成他們老少倆代吃貨只緊緊相鄰。
“好得鎮長提醒，馬大爺，失敬失敬，幸會幸會。今天你老可要盡興，待會兒可別藏量才好。”
“不客氣，不客氣，我怎麼會跟你們客氣？你們都是當官的，在座就只有我一個平頭百姓，我知道分寸的。”老馬連說，“其實鎮長，我這個小百姓，一副糟模樣，身上還有魚腥味，哪裏配座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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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別這樣，老馬，你不配誰還配？農村飯店的單單那麼漂亮，她能坐在這裏嗎？不能吧？哈哈！”
“也是，這裏不是長得咋就能坐的，得看混得咋樣。那我就更不成了，鎮長你行行好，放我走吧，今天我不收魚錢了行不行？”
鎮長站起來，大聲說：“諸位，你們還不認識這位老馬同志吧？三十年前，他就是村支書了，我就是他提拔起來的。你們說，他配不配？”
“配！配！”大小官爺齊應。
“能請到老馬，咱們運氣。”鎮長又說：“如今，老馬是有名的養魚能手，今天的魚，就是老馬養的，待會兒大家嘗一嘗，肉質肯定比別家好！”
“唉，民不與官斗，算我今天出門時沒看好天色，就只好遵命了。”
嚷嚷間，就開席了。這天這裏香氣飄繞，這天這裏人聲喧沸，這天這裏杯盤叮噹，筷匙紛落。
這天老馬出了風頭，現了洋相。
酒王應天賜特別喜歡三樣菜：炒蛋、熟魚、夾扣肉。炒蛋是師母的拿手菜之一，她烘的蛋能厚達兩寸，比這館子的大廚強得太多了。這種場合，炒蛋只是應景的，一般人都不會吃。但這樣菜式又是龍王鎮數十年來每逢辦席都必不可少的一宗擺設，喻示着圓圓滿滿。
以往，這碟菜照例是應主任獨享。
開席不久，酒還沒有喝開，炒蛋就上來了，別人更感興趣的，是高貴的菜式，對這樣的家常用菜不屑一顧。應主任就像以往一樣，把蛋碟挪到自己面前，獨自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這也是他成為酒王的要該訣之一，搶先吃個小半飽，再灌酒就不會輕易倒號。
他一還邊一吃邊習慣性地叨念：“炒蛋好吃，炒蛋好吃！”一碟子炒蛋能有多少，很快就風捲殘雲，被他一掃而光。應主任吃得高興，做作地打了個飽嗝，還美滋滋地拍了拍肚子：“嗝，好吃，我都快吃飽了。”
突然“啪！”地聲，一雙竹筷把應主任的筷子狠狠打落，一隻還掉在了地上，馬大爺一聲大喊：“你的肚子倒是吃飽了，我們呢？我們的氣才吃飽了。”
怎麼了，發生了啥子事？近一百個人的眼光都看過來。
酒王完全沒有想到今天會出這樣的事，他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粗手憋屈地指着老馬：“你……你這是成心掃我的面子。”
“我掃你？我們問問鎮長，看看這盤炒雞尾巴蛋是不是專給你一個人的？一整盤的菜，我們連筷子都沒動，味道都沒有嘗到一點，只嗅到那麼一點氣氣，就全部讓你一個人咪嗝了！你就是當官的，大官吃小官，吃順嘴了吃滑涮了，把你們上上下下官員的那一份通通私呑了，那是你們自己一窩的事，我們管不着，但你也不能把我這個小老百姓的這一份好處全部吃光光吧？你最少也該跟咱老百姓我留下一點渣渣吧？我說得不對嗎？再問一聲，這盤炒雞尾巴蛋是不是專給你一個人的？要是，我老馬立馬就走，把骨頭魚刺都全部留給你啃，好不好？問問，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