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出宮(五)
路過御遲夜身側,蕭落拉住紅衣女子,雙眼恨意十足,凝視着御遲夜,若非說不出話,她真要當著這幾百雙眼睛質問御遲夜欺騙她的原因。只可惜,那張俊美的臉龐毫無表情,看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甚至還藏了幾分鄙夷。
那晚的葯不是毒藥,而是毒啞她的葯而已。
御遲夜是嫌她死得太舒坦,故意送葯毒啞她,而後背叛她另尋新歡,讓她痛苦死去的吧。
蕭落失望地收回視線,由紅衣女子攙扶着走下刑台。
到達驛站,兩名侍女服侍蕭落處理肩上劍傷,洗漱穿着整潔罷才領着去見那紅衣女子。
“坐吧。”紅衣女子端坐在圓桌邊,沏了一杯茶遞給蕭落。
蕭落接過茶,略帶幾分戒備觀察女子,女子見蕭落防備着她,隨即輕笑出聲,“我叫沁竹,王上的貼身暗衛。”
蕭落張口,遲鈍地發覺自己是個啞巴,悻悻閉上嘴,垂眸摸索茶杯。
沁竹道,“王上救了你一條命,姑娘可要牢牢記住。”
蕭落凄涼揚唇,緩緩點頭答應。
反正她身份卑微,到哪兒都是任人魚肉。安榮景性子不輸御烈風的殘暴不仁,此番突然納她為妃,怕也是存了報復心理。
當年她與安榮景同墜落深崖,她得罪過安榮景好多次,估計是現在找機會折磨她吧。
沁竹抿了一口茶,見蕭落仍舊局促着,便笑了,“姑娘莫要緊張,王上也不像外人說的那樣可怕,等你的傷養好了,我就帶你去見王上。”
蕭落疑惑地看着沁竹,心裏打鼓,她可不信安榮景是好人,只求安榮景給她個痛快,別折磨得半死不活就挺好的。
不過她真的要嫁給安榮景為妃么?
蕭落思及至此,一股噁心感湧起,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蕭落心下大駭,餘光瞥見神色疑惑的沁竹,暫且放下把脈念頭,起身恭敬行了退禮表示自己想要走了。
沁竹頷首,“姑娘好生養身子,過後就是長途跋涉,姑娘免不了受苦。”
蕭落受盡了世間疾苦,區區舟車勞頓於她而言微不足道,便也沒放在心裏。
回到房中,蕭落替自己把脈,脈象滑潤流利,恰恰是喜脈徵兆。
蕭落頹然坐下,傾身仰躺在床,腦中千絲百轉,她不知道該不該剩下這個孩子,就算決定剩下也不知道如何保護他直至降臨人世。
如今御遲夜拋棄了她,另結新歡,想必也不會在意她腹中的孩子,而她幾天後將作為和親對象步上去安國的路,所有的情勢都在無聲地提醒她這個孩子不能留。
可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了,實在不忍心再傷害第二個。
蕭落覆上腹部,閉了眼陷入沉思,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逃出宗政,不顧一切地去雲國找雲燁,有雲燁保護,或許這孩子還有一線生機。
御遲夜欺騙她,那就別怪她以牙還牙,宗政大亂與她何干,她在乎的只有肚子裏的孩子。
是夜,蕭落帶上兩套衣服跟銀子從驛站逃出,剛至王都城門,火把接二連三亮起,叫罵聲從背後追來,蕭落運氣輕功越過城牆不顧一切地往外跑。
城牆邊款款走上一人,銀色的弓箭水平舉起,箭茅正對的便是蕭落後背。
執箭人蓄力發箭,帶着勁風的箭茅破開空間直直射中蕭落肩胛骨,迫使蕭落落地,很快蕭落就被侍衛圍在中央。
蕭落咬牙忍痛站起來,將周圍的侍衛看過,抬頭望向城牆之上的高大人影,心彷彿被捅出了窟窿,鮮血淋漓疼痛不止。
真沒想到斷她前路的人是御遲夜,按照御遲夜的箭術,一劍射穿心臟綽綽有餘,他故意不殺她,是念在她是可以讓安國退兵的有用棋子。
羅丹顯說的不錯,身為一個君王永遠不可能將女人放在第一位,涉及江山利息,女人不過螻蟻微不足道。
蕭落折斷背後的箭,拔劍與幾十侍衛廝殺,既然御遲夜留她一條命,那她絕不放棄逃走的念頭,哪怕失敗了也死而無憾!
鬼無殤傳給她的內力有三甲子,雖不如原先修鍊的內力深厚,對付這群侍衛也是綽綽有餘。
就在蕭落打出一條道路時,危樓上的男人凌空飛來,雪狼出鞘寒光大閃,黑影如獵豹劃過月色,落在前方執劍而立。
蕭落先是一愣,心中恨意噴發,不顧一切地朝他沖了過去。
刀劍相抵摩擦出點點火花,蕭落終究敵不過御遲夜,被震飛至不遠處摔落。
起身時一線銀弧掠過眼前,繞在蕭落脖子上,緊接着一名藍衣女子落地,與御遲夜並肩而立。
那女子面無表情,手持寒鑰結束縛蕭落,御遲夜抬手示意她收手,寒鑰結才重新回到藍衣女子手心。
“還想逃?”御遲夜慢慢走近蕭落,在離蕭落一步遠時,蕭落猛然撐起身子,就着血牙狠狠咬住御遲夜伸出來的手,用盡所有氣力,咬破皮肉。
御遲夜蹙起眉頭,神情有些怔然,像是陷入了思索之中,半點反應都沒有。
“夜!小心!”藍衣女子分開兩人,一腳踹中蕭落腹部,蕭落捂住肚子,蜷縮着身子連連咳出血。
“孩子…”
蕭落聲音沙啞至極,旁人根本聽不出蕭落說些什麼,只有她一人死命護住腹中危在旦夕的孩子。
御遲夜愣在原地,鳳眸晦暗不明,眉峰緊緊蹙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地上鮮血淋漓的女子。
藍衣女子忙拉住御遲夜手臂,道,“夜,我們早些送她回去,免得沁竹那邊知道了會出爾反爾。”
御遲夜扭頭看向女子,鳳眸清明溫潤,遲疑性地點點頭。
蕭落對着御遲夜喊了許久,視線模糊不清,儘管她撕心裂肺地喊他告訴他孩子的事,御遲夜還是置若罔聞,摟着藍衣女子離開蕭落視線。
蕭落慘然一笑,無力地垂下手,對御遲夜徹底失望。
他連自己骨肉都不在乎,更不可能在乎她了。
蕭落含淚閉眼,任憑侍衛將她扛起來送回驛站包紮傷口。
昨夜過後,看守她的侍衛多了兩倍不止,蕭落身後定有四位高手監視出行,御遲夜打算徹底斷了蕭落退路。
出發之日,蕭落換上和親婚服,與沁竹前去聖安殿拜別。
紅蓋頭隔絕了她與御遲夜,也阻隔了兩人的心。
蕭落神情奄奄,猶如行屍走肉將所有禮節一一走過,轉眼就到了出殿門的時刻。
蕭落在殿門前停下,悠悠轉過身,快步走回去,沁竹要攔也攔不住。
御遲夜坐在上首,眉宇緊緊蹙着,似乎厭煩了蕭落的痴纏不休。
蕭落當著滿朝文武的掀開紅蓋頭,袖中短刀滑出,在場頓時陷入恐慌之中,侍衛爭相湧進大殿保護在側。
蕭落慢慢舉起匕首,另一手撩起一縷青絲,目光決絕地看着宛如神邸的墨衣男子,匕首一點點地隔斷青絲。
御遲夜將眉峰蹙得更緊了,不覺站起身子向蕭落抬手。
匕首落地,青絲如白羽飄蕩,無聲無息地躺在紅毯上。
蕭落決然轉身,紅衣翩然,決絕的身影一點點遠去,最終消失在艷陽之中,銅鑼鼓聲喜慶激昂,卻襯得那抹熱烈的紅越發凄美。
命中注定無法相愛的人,無論多少次的破鏡重圓,終究是碎了的鏡子無論如何修復,也不如從前了。
蕭落坐進馬車,看着外面的雲捲雲舒,後方的王都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姑娘與宗政王的事沁竹也有所耳聞,沁竹知道姑娘並非清白之身,王上也知道,但王上還是決意要你。”沁竹倚着馬車窗沿,柔聲道。
蕭落自嘲地笑了,“殘花敗柳,不求一世榮華,但求你家王上能可憐我,留我一條命足矣。”
沁竹道,“姑娘放心,王上定不會傷害你的。”
是么?蕭落在心裏暗自搖頭,她可不信安榮景那樣殘忍嗜血的人會對她溫柔,只可憐了肚子裏的孩子,若是能逃得一劫,她必定生下他。
安侯爵下台,一向為御遲夜眼中釘的安相思自身難保,很快就被數罪併罰關進大牢裏。
安相思與安榮景並非親生姐弟般親近,恰恰相反,安相思聯手安侯爵害死安榮樂奪取被屬於安榮景的朝廷勢力,是安榮景恨之入骨的仇敵。御遲夜正是調查清楚了才不留餘地地懲治安相思,關進大牢后令其受過宗政所有刑法再賜死。
安相思在牢中安靜地待了半個月,所有刑法都受過了,早已不成人形。
臨死之日,安相思提出要見御遲夜才肯喝下毒酒去死,宦官無奈之下只好通報冥閣殿。
看到御遲夜已是入夜,外面黑得讓人絕望,無月的夜晚,陰沉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你說你有個秘密要告訴寡人?”御遲夜站在牢房門口,冷漠地看着鎖鏈之下血肉模糊的女人。
安相思沙啞道,“確實有個秘密想跟王上分享一下,讓王上也驚訝驚訝。”
御遲夜挑眉,“哦?洗耳恭聽。”
安相思抬起頭,將這血肉遍地的刑房看了一遍,道,“宗政的刑法真好,讓人痛不欲生的同時還不會輕易死了。”
御遲夜冷冷道,“寡人不會讓你死得痛快。”
安相思桀桀發笑,“是啊!你最愛的落落也曾經在這裏受過酷刑,在沒有將蕭落受過的痛苦讓我一一體會之前,你是不會殺了我的。”
御遲夜神情更加清冷,“你明白就好。”
安相思桀桀大笑起來,笑得近乎瘋魔,她仰頭看着忽明忽滅的燭光,含淚道,“我這輩子算是看錯人了。”
御遲夜沉默,不置一詞。
安相思再度看向御遲夜,陰陽怪氣道,“御遲夜,我得不到的東西她蕭落也別想得到。我過得痛苦,蕭落也別想好過!”
御遲夜蹙眉,聲音略顯威厲,“死到臨頭還敢詛咒落落,來人!”
“慢着!”安相思大聲喝止,見御遲夜放下發號施令的手,才道,“這不是詛咒,是現實。”
御遲夜冷聲問,“你什麼意思?”
安相思得意地笑了,“枉顧你口口聲聲對蕭落說盡山盟海誓,卻還是守着一個假貨恩愛纏綿,原來你的愛也不過如此,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御遲夜大步走進牢房,一把揪住安相思的領子,陰鷙着神情,“你在挑撥我跟落落?”
“落落?”安相思笑着看御遲夜,瘋子般狂笑,“你到現在還以為冥閣殿裏的魅影是你的落落?”
御遲夜心下一沉,倏地鬆開安相思的領子,止不住往後踉蹌兩步。
安相思得意忘形道,“你的落落就是半月前送去安國和親的那位。明明張着蕭落的臉,可…您為何就是不認得呢?唉,想不到您親自送她上刑台,還跟魅影一起重傷蕭落,也不知道蕭落現在有多恨你呢!”
“不可能!”御遲夜失去控制,鳳眸里血絲遍佈,和親那日蕭落殿前斷髮的一幕幕閃過腦海,御遲夜只覺心臟劇痛,雙腿不受控制直直推到牆壁邊靠着,手用力摁住心口,額頭大汗淋漓。
御遲夜越痛苦安相思越發猖狂,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說一輩子都不辜負蕭落么?那現在你好好回想一下,有多少次傷害蕭落,又有多少次跟魅影纏綿悱惻?”
御遲夜坐在雜草堆里,高大欣長的身子蜷縮成團,耳邊嗡鳴陣陣,唯有安相思的聲音清晰入耳。
安相思再道,“蕭落入獄那晚你到牢獄看她時我就跟在後頭了。你給蕭落喝下魂水離開后,我就讓魅影易容頂替蕭落,在你自認為天衣無縫的替換計劃中摻和一腳,成功讓魅影接替了蕭落的身份,而真正的蕭落,呵呵,算她命大,讓安榮景救了去。”
“有時候我真羨慕蕭落,能讓鬼無殤跟你都對她死心塌地的,臨時關頭還因為有一張跟安榮樂一樣的臉而活下來了!”安相思五官逐漸扭曲,神情瘋魔發狠,近乎咬牙切齒道,“她奪走了我的幸福,她不好死!我做鬼都不會忘了詛咒蕭落下十八層地獄!”
“賤婦!”御遲夜怒吼,拔出隨從的佩劍,一劍刺穿安相思心臟,截斷安相思近乎瘋狂的詛咒。
安相思唇邊流出兩道血,滿是刀疤的臉擠出滲人的笑容,沉沉瞪住御遲夜,一字一頓道,“這下好了,蕭落落到安榮景手中,還身懷六甲,給安榮景帶了一頂綠帽過去,估計離死也不遠了。而你心心念念的兒子也會胎死腹中,一屍兩命!哈哈哈!哈哈哈!”
安相思狂笑起來,插入心臟的刀刃猛地一轉,攪碎了她的心,狂笑戛然而止,安相思嗆出一口血,垂下頭顱死不瞑目。
御遲夜抽出長劍,周身繚繞着戾氣,一步步走向冥閣殿,踹開殿門時,身着半透明裏衣的女子正坐在床邊,本是笑着看向御遲夜的,見到他手中淌血的長劍,笑容僵硬在臉上,不自覺起身往角落撤。
“夜,你怎麼了?我是落落啊!”魅影邊後退邊顫抖出聲。
御遲夜把長劍扔在地上,大步走進魅影,將她逼到角落,一把扯住魅影的裏衣滋啦撕破!
光潔白皙的肌膚暴露在外,卻掀不起御遲夜半分情慾,魅影顫抖着身子局限在御遲夜懷中,雙唇劇烈顫抖,當冰涼的手指劃過臉側時,魅影抖得更加厲害了。
“寒鑰結在哪?”御遲夜聲音低柔,足以讓人溺死其中。
魅影從御遲夜手臂底下鑽出,取出梳妝枱柜子裏的錦盒,還未走到御遲夜面前,錦盒就讓御遲夜吸過去了。
御遲夜將錦盒放進袖袋,魅影剛走到面前就被一巴掌摑到地上,白皙的臉頰很快顯出通紅的手指印。
“夜,你為何…打我?”魅影捂着臉頰,楚楚可憐地看着御遲夜。
御遲夜充耳不聞,高聲叫來一個侍衛,那侍衛還未行禮,御遲夜就指着地上**的女人,道,“這個女人賞給你,隨便玩!”
侍衛哆嗦兩下,伏地磕頭,“奴才就算腦袋落地都不敢折辱王後娘娘!”
御遲夜道,“她就是個賤人,拖出去,弄到她死為止!”
侍衛怯生生地看向魅影,不由得咽口口水,還是沒膽子動手。
御遲夜咒罵一聲沒用,幾步來到魅影面前,粗魯地揪住魅影的頭髮將她提起來拖着走出冥閣殿。
御遲夜將魅影扔到外面,厲聲下令,“將這個賤人拖去死囚犯牢房,凌辱至死!”
“是!”侍衛們齊聲回應,拖着魅影速速出了宮門。
女人的慘叫聲盤旋至半夜才消失,過後不久,貼身太監弓腰走進冥閣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書桌後頭的男子,抖着身子道,“王上,蕭落死了。”
砰!
貼身太監嚇得立馬跪下,背對而立的墨衣男子轉身,眨眼功夫就來到太監面前,揪小雞似地揪起太監,鬼魅嗜血的鳳眸猶如地獄惡魔,直給人戰慄恐怖之感。
“王上饒命!”太監慌張求饒。
御遲夜振臂將太監甩到地上,穩了穩情緒,閉眼嘆息,“那個女人不是王后。”
太監扶正帽子,還未開口說話,一名侍衛就進來回稟死囚牢房中發生的事了。
“王上,那個女人果然不是王后,她是個處子!”侍衛筆直半跪,不卑不亢道。
御遲夜睜眼,抬手示意他起來,“六月,若非你提醒寡人戒備此人,寡人真要中了賤人奸計。你揭穿假王後有功,以後就做寡人的貼身侍衛罷。”
六月垂首,“卑職定當為王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