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換好衣裳,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望秋也回來了,貼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幾句,「……那丫頭名叫玲瓏,據聞是林尚書賞的,原說是作妾,不知怎的朱大人倒沒納她,只留她在府里做了個丫鬟。那玲瓏丫頭自恃美貌,心氣兒高着呢,先前聽說小姐你要進府,背地裏沒少埋怨。」
楚瑜不動聲色,望秋所說和她猜測的差不離多少,只是她沒想到朱墨連個妾室或通房的名分也沒給此人,可見這男人的心要是狠起來,也真真無情到底——她當然不會以為朱墨是柳下惠那等正人君子,身旁放着個絕色丫頭卻心如止水。
罷了,一個奴僕而已,她還不怎麼放在心上,就算朱墨再納幾房妻妾,她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何必呢?眼下要緊的是如何避免沾污這賊子的污濁臭氣,同房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會許他近身——想到這裏,楚瑜又有些慶幸她嫁的是個孤兒,免於公婆施壓,不然她就算有十分魄力,也逃不脫輿論制裁。
從朝會出來,正欲踏上回府的馬車,朱墨就被南明侯世子鍾墾給拉住了,他悄聲問道:「聽說你昨日跟楚家六姑娘成親了?」
用不着聽說,朱墨本就沒打算瞞着,那樣大的陣仗,滿城裏人頭攢動,不知道的才是稀奇。鍾墾如此說,只為顯得委婉些。
朱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本來也可以喝杯喜酒的。」
「我不是沒時間嘛,倚翠樓的嫣紅姑娘擺鴛鴦宴,誰喝得最多,誰便能做她的入幕之賓。」鍾墾嬉皮笑臉撞了撞他胳膊,「只可惜我自視太高,到底還是酒量不濟,若你在倒好了,定能讓那小娘子心服口服。」
朱墨出身寒微卻青雲直上,且平素羅織黨羽,排除異己,手段多不怎麼光明,但凡清流名宦多不願意結交,唯有南明侯世子這幾個服他見多識廣,喜歡與其往來。
鍾墾見他辭色泛泛,料想他一心牽挂在新娶的小嬌妻身上,遂打趣道:「你別得意忘形了,我怎麼聽說那位楚六小姐並非心甘情願嫁與你的?聽說上花轎前,新娘子的眼淚都哭出了一缸。」
朱墨眸中一黯,旋即便緊緊地抿着唇,欲將他撇開逕自上車。
鍾墾忙拽住他,正色道:「我說認真的,你可得留個心眼,安王殿下已在陛下面前告了你一狀,你可得小心應付過去。」
朱墨總算開口了,神情卻不以為意,「他要告便告,明媒正娶,與他何干?」
「話不是這等說……」鍾墾躊躇一剎,見他面色始終不變,料想必有對策,心裏反倒鬆快下來。他就沒見過天底下有一件事能將朱墨難倒的,於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心裏有數便好。」
為表示親切,他故意壓低聲音,「聽說楚六小姐可是難得的美人,你小子果真艷福不淺。」
朱墨凌厲瞪他一眼,似乎連這一點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許人占,但他的嘴角反倒漸漸彎起來。
他當然知道楚瑜生得很美,正因如此,才要早早將她奪過來,免得被奸人覬覦侵佔——顯然,朱墨並沒把自己算入奸人之列。
楚瑜由南嬤嬤領着,準備將府里的庭院逛個遍,誰知才繞完一圈池塘,就見下人過來傳話,說朱大人回來了。
楚瑜只有到門前相迎。
誰知有人比她的腳程更快,才過了穿堂,楚瑜就看到朱墨姿態倜儻的在廳中立着,那叫玲瓏的美貌丫頭體貼的為他將外裳解下,熟絡的放到一旁靠背椅上,舉手投足間儘是脈脈情意。
楚瑜輕咳了咳,玲瓏忙回過頭來,倉促躬身道:「夫人。」
其實沒什麼好指摘的,她這樣盡顯慌張,反倒讓人以為她和朱墨有什麼首尾。
朱墨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讓廚房把膳食呈上來。」
楚瑜蓮步上前,故作關切的道:「原來郎君還沒用膳?」
朱墨斜睨她一眼,「你已經用過了?」
楚瑜臉上不爭氣的紅了紅,她以為朱墨至少得到日中才回呢,這下倒搞得她這個做妻子的偷吃一般。
「無妨,那就陪我再用些。」朱墨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楚瑜連說一聲拒絕都來不及。
八仙桌上飯食已經擺好,楚瑜坐在朱墨對位,見他持箸的方式十分講究,一飲一食亦慢條斯理,絲毫不像個下等人,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
她自己卻有些耐不住,熱騰騰的飯菜香一縷縷竄入她鼻中,催生人的食慾。她昨日餓了整整一天,早起也只喝了兩碗清淡的鴨肉粥,這會子當然撐不住。可是她才和朱墨說剛吃過,現在又自己打臉,多難為情呀!
飢腸轆轆的滋味很不好受,楚瑜見朱墨埋頭進食,視線不曾向這邊偏移,於是謹慎的端起碗箸,迅速往嘴裏扒了一大口,看看朱墨,又是一大口。
正狼吞虎咽吃着,猛一抬頭,楚瑜就發現對面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她一急,險些給嗆箱着,還是朱墨好心好意遞了盞普洱茶來,楚瑜忙接過一飲而盡,也顧不上道謝。
這般醜態百出,楚瑜臉上的紅都已經蔓延到耳朵邊上了,恨不得伏在桌上不起來。
她忍不住又去看對面的表情,見到的卻是朱墨一臉認真,「沒事,我喜歡胃口好的女人。」
楚瑜心裏安慰了些,隨即卻是一陣惱怒:誰要他喜歡?
她用力瞪着他,兩頰鼓鼓的像只倉鼠,朱墨於是撲哧一笑,柔聲道:「阿瑜真是可愛極了。」
楚瑜簡直拿他沒辦法,她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自來熟的人,明明他們剛剛成親,先前也只見了幾次面,這油嘴滑舌的登徒子滿嘴裏抹蜜一般,讓人沒辦法當面對他生氣,只能在心裏謾罵幾句——或許她心裏其實也沒那麼生氣,因為朱墨夸人的語氣真誠極了。
這男人簡直是個禍害,而且滑不溜手,毫無弱點。
一頓飯在尷尬且歡快的氣氛中結束,楚瑜想着朱墨也許會再來擾她,漱了口就匆匆回房,借口午後需要小憩。
滿心裏胡思亂想,她哪能睡得着,只得再遣人打探朱墨的行蹤。
盼春回來后道:「郎君去了書房,想是有正經事要辦。」
楚瑜哼了一聲,「他倒老實!」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這一晚朱墨依舊沒有過來,據探子回報,玲瓏一早就將被褥抱去了書房,看樣子朱墨是要在書房裏安置。
楚瑜雖放了些心,但隱隱有一種鬱郁不暢快的感覺,她覺得朱十三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的,說不清是什麼道理。明明見了面總是甜言蜜語、一副哄騙小女孩的語氣,但真當她引起戒備的時候,他反倒退避三舍了。
這個人大概有毛病。
楚瑜自小在閨中嬌養長大,見識的都是心思單純之人,縱然身邊的姊妹有好有壞,但也都是能一眼識穿的,偏偏嫁的夫婿卻是這麼一隻笑面虎,讓人捉摸不透。她對於朱墨,除了厭棄和鄙薄之外,更添上一分畏懼。
為自己的前途擔憂着,楚瑜自然睡得不是很好,加之沒有翁姑管束,越發可以任性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