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六章
沈嘉魚頗是無語地點了點頭,等他把湖筆塞到自己手裏,她才反應過來他是讓她來寫,他在一邊指點道:「我小字清斯。」
沈嘉魚握筆的手比尋常女郎有力,寫出來的字也工整精緻,他瞧着上面自己的名字,覺着頗是順眼,只是她念叨一句:「這麼麻煩,還要寫小字啊,清斯是哪兩個字?」
晏歸瀾不知為何往涼亭外瞟了眼,忽的伸手握住她柔軟滑膩的右手,他長而好看的手掌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帶着她一筆一筆地寫出了清斯二字,他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自己的名字旁邊加了沈嘉魚三字。
沈嘉魚掙了掙沒掙脫,反而讓他更清晰的覺出那柔軟的縴手就被自己握在手掌中,連精巧骨節和圓圓的肉渦都感受分明,他不着痕迹地握緊了,等她寫完了他才回過神來,緩緩鬆開。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滿,抬手甩了甩手腕:「世子,這可是高僧手抄的經文,上面寫這麼多字豈不是糟蹋了。」
晏歸瀾不在意地一笑:「那便算成你我二人一併供給鄭氏夫人的心意吧。」
他說完又往涼亭外看去一眼,一行仆婢拿着洒掃的物件轉身走了,他無聲地挑了挑唇。他雖然不喜有人窺伺自己心意,但讓小鄭氏知道也好,免得她平白把沈嘉魚和老三亂湊一對兒。
仆婢回去果然向小鄭氏回話:「沈娘子和世子在涼亭里待了好久,世子神情頗是……曖昧。」
她細細說了一遍,小鄭氏已經差不多能確定這位眼高於頂的繼子對嘉魚有意了,心下歡喜不勝,這對姐弟倆對她都是好事,倘嘉魚能把他牢牢抓住,不光姐姐的大仇能報,他們後半輩子的靠山也就有了。她本來相中了晏垂華,但現在將他和晏歸瀾一比較,晏垂華便遠不能及了。
還沒等小鄭氏拿出個章程來,沈府那邊卻派人上門來通了條喜訊,過來的正是和沈嘉魚打小不對付的沈秋容,她甫一來晏家就滿眼艷羨,上門來先向著小鄭氏見了個禮,討好恭維了幾句。
小鄭氏淡淡地不怎麼搭理,沈秋容這才訕訕住嘴,說了正事:「伯父和定安長公主的婚事已定在下月十五,正是月半的好日子,伯父最近事忙,所以命我來告知姨母一聲。」
她稍一停頓,又轉向姐弟倆:「大伯還吩咐過,到時大郎和三娘也得早些回去幫忙。」
沈家姐弟倆臉色有多難看自不必說,小鄭氏面色也沉了下來:「姐姐才出殯沒多久,他竟這般急着成親?有無把我們鄭氏放在眼裏?!」
鄭氏不過是空擔了世家的虛名,其實早已敗落多年,當然這話沈秋容萬不敢說出來,只乾乾一笑:「這是伯父的主意,不過是派我來通傳一聲,姨母莫要叫我為難了。」
小鄭氏不欲跟她饒舌,沒得自降身份,又細問了幾句,這才淡着神色起身:「我乏了,嘉魚你送堂姐出門吧。」
沈秋容椅子還沒坐熱就被攆走,臉上好不尷尬:「姨母,我……」沈嘉魚才沒心思照顧她的心情,帶着她一路出了晏府。
沈秋容主動攬下這般討人嫌的傳話差事,不過就是想多一個跟晏歸瀾相處的機會,一雙眼四下逡巡,忽的瞥見府門外有輛華蓋八寶馬車正要緩緩駛進來,她眼睛一亮,問道:「三娘,那是不是晏大都督的馬車?他回府了?」
那就是晏歸瀾的車架,沈嘉魚心下正不痛快,哪有閑情教育她,甩袖厭煩道:「關你何事。」
等定安長公主一進門,沈嘉魚就是落了地的鳳凰,比草雞還不如。
沈秋容見她還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沉沉地冷哼了聲,她料定沈嘉魚對晏歸瀾也有心思,有心想讓沈嘉魚再失一回顏面,便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其上綉着工整的詩經,微微抬高了聲音:「瞧我這記性,險些忘了,你還記得記得伯父的故交之子魏郎君嗎?就是跟你談婚論嫁的那位,他今日也來了長安準備參加伯父大婚,還托我帶了條帕子送你。」
她話音堪堪出來,那輛華蓋馬車的車簾似乎揚了起來。
沈嘉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是哪個:「你胡說什麼?」她說到這裏,皺了皺眉才想起來是誰,沈秋容往晏歸瀾的馬車處瞟了眼,便挑這時候把帕子遞了過來:「怎麼能是我胡說呢,倘不是他對你有意,如何會托我遞這方帕子過來?這上面綉着的是不是《小雅.南有嘉魚》,正合了你的名諱呢。」
她是瞧沈嘉魚丟人不嫌事大,狀似貼心地說著風涼話:「三娘我勸你一句,魏郎君哪裏配不上你了?你若是再不收斂,仔細魏家也不要你。到時候你自己丟人事小,要是帶累家裏,我都替你臊得慌。」
沈嘉魚正緊皺着眉低頭看着那方帕子,便沒顧得上搭理沈秋容的碎嘴。
沈秋容見晏歸瀾的車輿近了,也顧不得再擠兌沈嘉魚,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向著馬車裊娜一禮,柔婉道:「可是大表兄?」
晏歸瀾車輿的帘子已經放下,也不見他搭理沈秋容,只是裏面傳出輕淡的一聲吩咐,很快便有個年長的僕婦繞來,向沈秋容彎了彎腰:「沈娘子,我們郎君最喜清靜,不喜被旁人擾了,我來送沈娘子出去吧。」
這話是相當打臉了,沈秋容才行了一半禮就僵在原地,麵皮紅漲不知作何反應,過了半晌才臉色難看地跟着下人出了晏府。
晏歸瀾車輿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再次掀開,坐在車裏清貴昳麗的男子往她手裏的帕子上斜了一眼,語調冷淡:「南有嘉魚?倒是正和了你的名字。」
沈嘉魚被他泠然的聲音一喚才終於回過神來,隨手把帕子遞給婢女,不怎麼高興地鼓了鼓嘴巴:「世子也很愛湊熱鬧啊。」經過前幾日晏歸瀾出手搭救的事兒,她對他也隨意了許多。
晏歸瀾見她神色坦然,兩瓣薄唇終於稍稍鬆了松:「既然不想讓別人湊熱鬧,就別拿着這方帕子招搖。」
沈嘉魚拍腿喊冤:「我哪有招搖,還不是我堂姐硬塞給我的!」
晏歸瀾瞥她一眼,紆尊降貴地下了馬車:「帕子是誰人所贈?」
問到這個,沈嘉魚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是我父親的一位故交之子,姓魏的。」
兩人說著便往府中走,晏歸瀾瞧出她神色古怪,她大大咧咧見多了,這樣含含糊糊倒是少有,線條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着痕迹地問她:「故交之子,姓魏?可是名喚魏寄榮的?」
沈嘉魚愣了下:「世子也認識?」
自然認識,他可是特地着人查過一番的,他淡淡道:「官場上打過幾回交道,他和我二弟關係甚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