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策封
夜,皓月當空,照映遠近山野明亮如晝。
周七靈魂出竅站在抱犢寨寨門上,他清晰可見山下圍繞淮陰神廟展開的一場戰鬥。
神廟上空黑旗招展,遠近鬼魂如飛蛾撲火向黑旗湧來。
還未靠近黑旗,這些鬼魂就搏鬥、廝殺起來,只有寥寥無幾的鬼魂能順利靠近黑旗,被黑旗吸納。
黑旗中似乎有定額,每爬上去一個,註定就有一個鬼魂從中掉落。
前後爭鬥、搏殺看似激烈,卻沒幾個鬼魂當場形體消散,大多戰鬥失利的鬼魂都是斷尾求生,丟一條或兩條手臂就退場。
山下鬼魂雲集,各色冠服的鬼魂都有,不乏先秦、兩漢裝束之鬼。
看來,千年老鬼戰鬥力也是尋常,無法依靠混資歷提升戰鬥力。
鬼……似乎只能清晰記住生前之事,死後的事情容易遺忘,鬼魂缺乏更多的靈質來記錄信息,就彷彿一盒不斷擦寫的磁帶。
除非有靈力或香火供養,否則越老的鬼……越糊塗?
所以絕大多數的孤魂野鬼平常都是選擇沉睡,只在關鍵時刻蘇醒?
猜測、分析着鬼魂各方面特質,周七緩緩退回張家。
他在張家大門前來回踱步,目光不時瞥向遠處曬穀場聚集的祖靈、鬼魂只有三百餘左右,男鬼四五倍於女鬼。
這批鬼魂是新生之鬼,依靠子孫供奉,將盤踞抱犢寨的老一批鬼魂盡數驅逐,獨佔了這一片區域。
鬼魂中的祖靈自然不願意響應廟中招募黑旗,本就有吃有喝,沒人願意去打生打死;只有失去供奉、冥宅的孤魂野鬼才會爭搶這份機會。
抱犢寨里這三百餘鬼魂里近半失去供奉屬於孤魂野鬼,他們自然想去山下拼一拼機會。
可周七這個抱犢山神在一旁盯着,這伙鬼魂、祖靈沒有一個能走出曬穀場,盡數被軟禁。
周七一道意念,就形成了一道法禁。
這些鬼魂、祖靈根基在抱犢山,先天就受周七管束。
張家祖靈已大致猜測出自己的身份,會不會透露給其他鬼魂,以至於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各方鬼神視線中?
夾在關帝君、順平侯之間,自己一旦暴露,引來這二位的好奇,那勢必會引來山西、河北的大小鬼神,幾乎能說是傾巢而出,規模何止百萬?
心思落定,周七左臂一甩,纏在臂上的拘魂鐵索抖落,如膠泥一樣被他挫捏。
拘魂鐵索是在東嶽泰山周邊冥土裏搜集的陰鐵所造,周七手中一條鐵索搓成兩枚鐵策,竹木簡策的策,策封的策。
帝王封爵、封神是冊封,所封爵位、鬼神受冊書管制;而裂土封爵,是為策封。
周七這裏,冊與策並無本質區別,後者更顯隆重,鐵策又有兼顧兵器、識別身份的作用。
這黑漆漆的鐵策,可比金燦燦的鞭鐧虛架子強很多倍,有本質不同。
兩枚鐵策厚三分,寬兩寸,長一尺二寸,沉甸甸在手,周七抬手一抹,字跡浮現,並輕喝一聲:“此間門神何在?”
兩位門神將軍闊步走出,金甲紅袍,形體比之上回更為精美、凝實,隱隱遮擋月華,在地上形成淡薄影子。
“拜見明公。”
待兩人見禮,周七也不贅言,拋出兩枚鐵策分別落在單鞭尉遲恭、雙鐧秦叔寶手中:“今策封你二人為抱犢山左、右巡檢,分管飛禽、走獸。”
兩人大喜,身上紅袍金甲斂去不見,露出本來面目,頭扎黑巾,皆穿素青交領短衣,外掛一領對襟黑紗無袖罩衣,齊齊雙膝跪倒,雙手捧着鐵策,叩首:“臣孫元儉、崔效良叩謝主公再造隆恩!”
抬起頭,緊接着又是再叩首、三叩首,行了三拜九叩大禮。
“傳告山中各家祖靈、遊魂,無我詔令當緊閉門戶,休養於冥宅之中。若有違禁出遊者,株連三族,禍及陽世。”
“謹遵主公詔令。”
兩人持策躬身行禮,朝着曬穀場走去,周七則來到東南面,從這裏眺望土門關軍營。
正值百鬼夜行,自然不缺戰死、枉死遷怒朝廷的冤魂,軍營血氣籠罩邊緣,果然聚集着一批形體殘缺、扭曲的鬼魂。
真敢衝擊軍營的冤魂……幾乎已經被血氣掃蕩乾淨,活到現在的冤魂,幾乎都沒什麼膽量,圍繞在那裏進不敢進,退又不甘心。
可惜今夜無法攝取軍營血氣,這東西對自己來說是大補之物。
土門村中也有十幾處火光,似在焚燒紙錢、香燭、金銀元寶之類。
他靜靜佇立,產生一股悸動,彷彿很想回到土門村裡,跟着舅舅家一起燒紙錢。
不是自己想去,是‘周七’想去……這具身體原來那位主人的殘念開始思念染疫而亡的母親、姐姐。
稍稍安撫原主殘念,周七漫步返回張家,聚集在曬穀場的各家祖靈、遊魂也紛紛返回冥宅,寨中空蕩蕩的,只有無盡如霜月華。
張家院落中,孫元儉、崔效良雙手抱着鐵策趨步跟在周七身後,躬身而行,靜默無語。
“去吧。”
周七一擺手,這二人行禮,孫元儉手持鐵策走向雞籠,與金爪獨立的鮮艷大公雞融在一起;崔效良也懷抱鐵策離去,尋找合適的走獸附身。
附身、融合,修鍊,化形,他們是屬神,也是妖神。
不這樣返陽的話,他們兩個就毫無發展潛力可言,正所謂萬劫陰靈難入聖。
如順平侯、關帝君那樣死後地位水漲船高的例子……來來回回就這麼幾個,遠不是尋常陰靈能效仿的。更何況,順平侯、關帝君生前就是當世雄傑,就這起步點,比上八洞神仙之流不知高了多少。
周七還沒注意到今夜月華如晝,不僅孫元儉、崔效良有淡淡影子,他也有影子。
他走入左廂房時,魏遷本守在門前屋檐下,正仰頭望月。
察覺輕微涼風從鼻間擦過,魏遷低頭之際,就見霜華地面上有一團淡淡黑影沒入屋中,似乎就是從自己面前經過,直接進了門。
頓時心中驚悸,感覺手腳僵硬,魏遷還是強撐着起來,緩慢挪步去屋中。
屋中只點了一盞燈,兩隻飛蛾環繞燈罩打着旋,撲扇翅膀撞擊了幾次。
魏遷進來時,可見自己叔父安然小憩,睡的香甜。
周七斜眼瞥到魏遷,也注意到他止不住顫抖的兩腿,周七掌心凝聚一枚黑帝印,投入魏懷忠夢中。
人在做夢時最無防備,周七眼中就能看到模糊夢境,是魏懷忠在溪水石灘邊上追逐一位少女的場景。
或許是安神符起了作用,這次黑帝印融入時並未讓魏懷忠產生太大情緒波動,依舊在沉睡,夢境卻是戛然而止。
見狀,周七心中有底,轉身走出左廂房,徑直前往後院寢室。
今夜張家少爺睡的安靜,入夜以來再無哭鬧現象。
這個七八歲左右的男童剃着大光頭,正蜷縮在母親懷裏入睡,他的母親半月以來晝夜憂愁,面容憔悴,如今也難得睡了個美覺。
只是她的夢不便多看,可能是日有所想夜有所夢。
她在夢裏正與年輕模樣的張地主同享人倫之樂,興許是想着再努力生養幾個孩子。
周七遞出一枚黑帝印后感到有些疲憊,受到一股牽扯力量,他未作抵抗順其自然,很快就靈魂回歸軀體,陷入昏沉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