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德州

時近五月，北京城中士民惶惶，城中城外俱有嗷嗷待哺的饑民。

因山東戰亂，南方的新科進士普遍留京，並未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二甲進士盧象升就留任戶部觀政，隨同前輩調撥糧食賑濟饑民。

這些饑民普遍是京師一帶的城市居民，或世代打工，或是手藝匠人。

青黃不接之時，漕運斷絕，城中糧價飛漲到二兩銀子一石，本就儲糧不充，現在又買不起糧食，只好淪落為饑民盼望朝廷救助。

新刊印的邸報落在手裏，盧象升只覺得沉甸甸的，各處戰況皆是頹勢。

山東妖匪紅巾軍連戰連捷，自造亂時破鄆城、巨野、曹州，緊接着就主力北上襲破漕運重鎮臨清，又順河而下擊破聊城。後來安民王起於滕縣，陷鄒縣火燒孟府，引發山東士林哀呼。

緊隨其後是曹州妖匪北上攻陷濮州，河南諸王連續上奏請求援兵，福王最是膽大，明說朝廷無援，他願意編訓王府三護衛以自守。

現在的福王正值年富力強之際，一腔熊熊燃燒的烈焰還未熄滅。

真給福王抓住話柄強編訓出三衛兵馬，勢必成為心腹大患。

之後形勢變化更是讓京師一日三驚，圍攻濟寧遲遲不下的徐鴻儒率兵向東進圍曲阜，一戰而破，知縣孔聞禮被碟殺於市，又屠滅孔府，繳獲金銀據說不下五百萬。隨即又分兵北上夾擊濟南府，親率萬餘精銳老賊返攻濟寧。

鎮守濟寧的工部侍郎陳道亨被火炮打死在城頭，濟寧城破之際，囤積濟寧的百萬石漕糧、貢米被山東巡按御史王一中縱火焚燒，卻未能燒掉多少，多落入紅巾軍手中。

為燒毀這百萬石糧食，王一中及所部巡按標營盡數戰歿於河畔。

山東紅巾軍勢如破竹，河南汝寧李恩賢也率部造亂自號都督，遙尊徐鴻儒為主；四川也有洪眾、劉應選、白仙台等白蓮教余部謀亂，好在四川巡撫朱燮元善戰，旋即撲滅未能流毒地方。

最為驚駭的是山西有賊自號天公將軍，襲破壽陽后急趨太原攻打榆次，卻分設伏兵於側旁，圍點打援。太原參將查克鎔率部千人南下支援時遇伏，全軍皆歿，榆次也失。

隨後這位天公將軍率部北上圍攻太原，山西巡撫劉策困守待援。更為可笑的是山西夏糧未收，也沒錢徵募鄉勇，只能依賴士紳捐獻錢糧或攤派錢糧，偏偏太原士紳抵觸捐獻，想着逼迫晉王出錢。

晉王比士紳更扣，寧死也不出一兩銀、一粒米，雙方就此僵持，使得巡撫劉策籌不來錢糧，只能以城中諸生、秀才鼓動民壯登城據守維持形勢。

“孔孟二府慘遭荼毒，德藩、晉藩先後被圍，漕運中阻，千萬百姓飽受兵燹摧折。”

手握邸報，盧象升來到吏部大堂找吏部尚書趙南星求官：“值此國難之際，下官心急如焚。願為軍中百將，破敵摧鋒馬革裹屍，也不願安享京中閑逸，故作太平之語。”

趙南星做沉吟狀：“建斗，如今時勢艱難更不該意氣用事。山東妖匪肆虐洶湧，不過是烈火烹油難以持久。孟府、孔府遇難后，這妖匪已失了人心，所抄錢財何止千萬？不需建斗去山東，山東鄉勇豪傑自會群起圍攻，撲殺妖匪。”

“為將帥者，最重耐心。何時建斗有了耐心，何時再議此事。”

趙南星一句話堵住了盧象升，沒有他的幫助，盧象升只有辭官去投奔朋友協助練兵，這種練兵絕對得不到朝中政策支持，練不出什麼來的。

漕運三鎮、孔孟二府查抄的巨額金銀，雖極大補充了紅巾軍，可以讓徐鴻儒處處砸錢，用錢來解決事情。

可也極大刺激了山東僅存的守軍，以及召集起來的鄉勇，十人之中必有俊秀豪傑，眼紅這筆橫財的比比皆是。

各地鄉勇民壯心中有所求，便積極投入訓練，都想着這筆橫財。

連破孔孟二府所獲驚世駭俗的戰利品也極大振奮各地紅巾軍，也讓許多人鋌而走險裹上紅巾就離家出門去混一場富貴。

山東的戰爭烈度再次提升，災民、難民得不到救助，時時刻刻都有揭竿而起的。

德州，於宏志所部已集結到五萬餘民壯，高唱佛號捨生忘死猛攻下，已填平德州護城河，並開挖地道挖掘城牆。

五月初三日的中午，一聲爆鳴后，德州南段城牆坍塌，煙塵瀰漫看不清具體。

於宏志躍馬陣前，身後一桿白底紅字戰旗飄揚‘征北大將軍’，他手中提一桿棗槊斜指炸裂處：“教主神機妙算，這火龍鑿穴之法果真靈驗異常！自此之後，天下堅城皆如擺設矣！”

“大將軍不可大意，山東遊擊張榜乃是一員勇將，就在側近觀望。現今城破，若讓咱宰了德王一家，張榜這些官軍會受嚴懲，興許會做破釜沉舟之事。”

“他是勇將不假，可他手下又有多少健兒？”

於宏志面有不屑，不需要他親自指揮，負責這一輪攻勢的將軍已調派隊形，親自帶隊壓了上去，力求乘亂一舉沖開缺口。

德州城中民婦老弱在緊閉門戶，協守丁壯跟着領頭的生員秀才，亂糟糟一片無所是從。

科舉制度發展到現在，泛濫的讀書人已能保證軍隊文化素質深入到什伍一級，達到古典軍隊的水準，或者達到近代軍隊的素質。

生員秀才分領民壯協助守城，算是皇明的特色了，可惜的是生員秀才只願守衛家鄉時帶兵，也缺乏上升渠道。

不給窮秀才體面的上升渠道，人家寧可窮下去，也不想拋頭露面去吃刀口飯。

徐鴻儒這幫人個個都是體面的讀書人，奈何就是考不上去，或者就是受法律限制無法參考，這才轉身修行經營教務，形成了這樣的根基。

極少有秀才參軍應募，參軍應募也會留任書吏，很少能充任基層軍官擔任骨幹。

沒有讀書人參與，沒有筆杆子記錄、宣傳，所以朝野主流人氏很少、幾乎不了解皇明大軍的基層是個什麼樣子。

德州城中，左良玉帶十幾個北城頭喋血存活至今的鄉勇奔跑在街道上，他這一帶頭猶豫掙扎的生員秀才們帶着手下民壯一起跟上。

城牆坍塌缺口寬三四丈，跟在左良玉身邊的發小邱磊開口：“大哥，久守必失，咱得想辦法把妖賊打疼，打疼了才有時間修補缺口！”

“啥辦法？”

“城上應還有萬人敵，咱不要死守着缺口，放一二百妖賊進來，咱三方圍上去亂槍抵擋住，再投擲萬人敵。不管是投到妖賊人堆里還是斷掉他們歸路，都會打疼妖匪！”

邱磊抬臂指着缺口兩側的城牆，上面還有守軍：“先放進來一些，就能全殺了。”

周圍五個生員秀才皆穿半身罩甲，背掛戰旗寫着自己名字，以方便手下民壯識別、追隨。

秀才們面面相覷猶豫不定，一個歲數略大的開口：“壯士說的有理，咱得打疼這伙妖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