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立旗
四月二十四日,真定車營每日行軍五十里,堪堪抵達邢台,山東戰報飛馬傳來。
兩日前濮州被妖賊張士佩部攻破,兵備正使高捷投水而死,城中官員大多舉家殉城。
“河南局勢猶如乾柴,張士佩部賊軍進犯河南,勢必乾柴烈火成燎原之勢不可收拾。”
孫元化與胡繼升探討軍機,河南雖是廣袤平原有許多耕地,可偏偏安置了七個藩王,其中還有高資歷的周王,一家頂兩家的福王,當今皇帝弟弟就封信王,就藩時也會安置到河南,算起來河南名義上有八個藩王。
這麼多藩王,僅僅他們名下合法的藩田就有近二十萬頃,整個河南才有多少土地?
紅巾軍攻入河南,真不敢想會引發多大的亂子。
無恆產者無恆心,藩田的佃戶本就飽受各方剝削,稍稍鼓動就能作亂。反正藩王的藩田總是需要人來耕種的,打不過官軍投降就行了,說不好還能爭取到更好的安置政策……
孫元化眉目間有不安之色:“胡公,賊軍勢必侵擾河南。僅靠我軍五千之眾恐難以應對,我以為真定兵強,當再提調一營軍兵南下與我匯合。並有意上奏朝廷,請在大名或真定設立軍鎮,以拱衛南畿。”
胡繼升年輕學習能力強的時候沒帶過兵,老了更學不進去,心亂如麻:“如此也好。如今消息隔絕,也不知天津兵馬進展如何了。”
孫元化也無從回答,當即就書寫奏疏,一連書寫《京備》、《充邊》、《十戶抽兵》三道奏疏,前兩道是他早有腹稿的東西,只是在《京備》中着重描述了真定這京畿西南地區設鎮的必要性。
《十戶抽兵》內容更是簡單,罷免某些縣的稅賦,十戶抽一兵一勇,兵是戰兵營兵,勇是鄉勇充任家鄉守衛。
意在竭十戶人力、物力供養這一兵一勇,減輕朝廷軍事開支壓力。
設想十分美好,可每個縣的錢窩、膏脂皆被勛戚、士紳、豪強搜刮、侵佔一空。落實下去,估計也就落實到佃戶、平民頭上,以十戶無產的佃戶、平民抽一兵一勇,成軍后這樣的軍隊會打誰?
《十戶抽兵》是孫元化效仿混元教的動員體系,興許十戶抽一兵一勇在許多官吏、士紳看來是先秦暴政,可混元教已經已在井陘、平山、獲鹿三縣落實下來,經營的密不透風。
混元教劃分信眾戶籍,戶口還都是小戶,折算到皇明朦朧不清的戶口上,相當於三戶一兵,兩戶一勇。
一個京畿中等縣,在籍人口約在一萬五千戶,執行這一政策可得兵一千五百,鄉勇一千五百。這樣一個縣每年徵收的夏秋稅賦摺合京運、截留,撐死也就在八千兩、九千兩。
可朝廷招養新軍,一千五百新軍不計軍械、安家費,僅僅是日常養軍耗費錢糧折算后就在兩萬以上,若再有二百騎軍編製,那每年維持費妥妥破三萬。
空有人力物力,偏偏無法有效動員形成戰力,這就是皇明此刻最大的問題。
歸根結底,龐大的勛戚、士紳觸角根須已侵佔民間各處利潤,任何的軍事動員,都會損害到這些觸角根須。
孫元化三封奏疏發往京城,就引領軍隊繼續南下前往邯鄲,經邯鄲轉向大名,到了大名府再觀望戰局。
本是救援濮州去的,濮州已失,那麼就近配合保定郭尚友、天津畢自嚴夾擊臨清,還是繼續南下直搗曹濮賊軍腹心,都需要重新商議。
就在他孫元化發出奏疏的同時,晝伏夜出行軍兩日的周奉武終於繞過平度州抵達壽陽,休整並做夜襲準備。
沿途行軍商旅在前開路,所遇村寨、行人皆被逮捕、控制,光天化日下,商旅隊伍進了壽陽城門。
壽陽本就在井陘官道邊上,東西來往的商旅繞不開東邊的獲鹿,也繞不開西邊的壽陽。
范長生做商隊掌柜,先在城南民宅中落腳借宿,就引着幾個夥計、鏢師來城中城隍廟、關帝廟祈福參拜。
城隍保平安,關帝君又肩負財神職責,過往商人別的可以不拜,這兩個多多少少要拜一拜,意思意思。
以至於城隍廟、關帝廟這兩座利潤豐厚的大錢窩在壽陽,卻握在太原士紳手裏。
“世上處處都是買賣。”
關帝廟裏,范長生與本地廟祝相談甚歡,出來時感慨不已:“還是太原人最會做買賣,宣揚關帝君的是他們,把持關帝廟的也是他們。”
隨行的一人只是冷笑:“也多虧晉人好財,不然哪能這樣輕易成事?”
錢花到位,暫時包場參拜關帝君許願這種服務,也是可以有的。
城隍廟就更好解決,平日本就人少,同行的少年夥計東張西望見廟祝不注意,用袖箭射中城隍泥相後背。
拔除兩座彼此競爭的神域,能極大減少夜裏奪城時的‘意外’。
入夜,城中鐘鼓樓響徹,街道上行人斂跡,鋪面夥計也打掃附近街面,趕在天黑前合上店鋪門扇。
鐘鼓樓斷斷續續響徹半個時辰,隨後城中巡夜軍兩兩一組巡視街道、巷子,還有輪班選中的生員秀才率領的鄉勇協同巡防,也是十幾人一隊,持各色軍械,儼然是戚家軍鴛鴦陣配備。
剛入夜,范長生就綁了同宿的其他商旅、民宿主人,眾人翻開貨箱穿戴鎧甲。
一個個俱是重甲,挽盾持刀背插風旗,或土旗,唯有范長生還是掛着風水旗。
他左手持劍,右手握一枚象牙質地的真視神符貼在額頭細細觀察,見城中兩座神域破損殘敗,雖未死透但也差不多了。
可惜諸多力士無法在這種地方發揮作用,不然有烏鴉、貓力士在前探路,必能繞開巡夜軍、巡防鄉勇,以及可能的暗哨。
按律,城牆邊上是不能修建民宅,種植樹木的,如今天下承平已久,許多凝結血淚教訓的城防律令早已形同虛設。
一行人來到樹下,催動風旗力量,手腳並用就爬上樹去,拋出掛鈎牢牢掛在不遠處的城牆垛口。
上去第一人,後面的相互扶助,魚貫登城。
繩索轉而拋到外牆,幾聲貓叫后,城外潛伏已久的先鋒部隊靠到城牆下,順着繩索攀爬登城。
周奉武看着一個又一個百人隊離去,登城,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低聲笑道:“還以為如何艱難,看來也不過如此。”
身側趙奎勇面沉如水:“不可大意,我軍也是佔了奇襲的便宜。若是一路明火執仗而來,哪能輕易奪城?可惜壽陽地處交通要衝,若是能繞過去就好了。”
奇襲太原才是他想要的,區區壽陽有些牛刀小試。
城牆上兩名守軍一前一後而來,一個在前挑着燈籠,一個在後敲着梆子,漸漸靠過來。
十幾個獵戶出身的弓手張弓朝燈籠黯淡光影、梆子聲一輪齊射,兩個貪圖安逸不穿盔甲的守軍立時中箭重傷,雖發出奇怪聲響,但傳播終究不遠。
立刻幾個人撲上去補刀,可燈籠落地燭火引燃,燃起一團明亮火焰。
一聲顫音驚醒全城:“賊人偷城!”
范長生劍指南門樓:“吹號搶門!”
立刻有急促的銅哨聲吹響,已翻過城牆垂落的兩個百人隊齊齊朝南門衝殺而去。
城外各門已被封死,一座接着一座的軍陣次第點燃火把,火光環繞,城中慌亂一片未作出有效應對,南門就嘎嘎吱吱開啟。
南門城頭皇明大旗被斬斷落在城門處,身披重甲的前鋒部隊踩踏落旗魚貫而入,一桿新的戰旗立在南門在夜風中招展,火光照耀可見四個字:天公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