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潮

第六章 暗潮

“大娘,回去以後,按這個方子吃半個月,然後再過來,我為您調整藥方。”茯苓對最後一位病人依然是耐心仔細,未帶絲毫的不耐煩。

“我啊,已經好多了,還是大夫你啊,這葯開的對症!”大娘笑眯眯的誇讚着茯苓。

看着大娘顫巍巍的離去后,日頭已經西垂,她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柔聲招呼浮光:“我們得快些回去了,待會兒趕不上晚飯,梅姨娘又要在父親耳邊吹風了。”

這梅姨娘是沈茯苓父親,當朝太醫院院正沈棠的一房妾室,她原本是教坊司的歌女,但因容貌出眾,被沈棠在酒席間看中,便替她贖了身,迎娶回了府中。

而茯苓的母親,沈棠的嫡妻沈夫人,年輕時就體弱多病,生下長女茯苓后,更是身體虧空,終日纏綿於病榻。

眼看嫡妻再難有孕,沈棠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妾的肚子上,這梅姨娘也十分爭氣,入府後接連生了兩個兒子,這便是沈茯苓的兩個庶弟,一個喚做沈復,一個喚做沈繁。

兩個兒子的到來,可把沈棠可高興壞了,對這梅夫人越發是寵愛有加,沈夫人這邊卻一天天的疏遠。到後來,府內的大事小情竟要通通經梅夫人的手,她儼然已經是家裏的女主人了。沈夫人看在眼裏,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四下無人時,默默流淚。

沈府。

茯苓和浮光趁着夜色,偷偷從側門溜了回來,二人正慶幸沒被其他人發現時,只聽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老成沙啞的聲音:“回來了?”

低啞的聲音在黑暗中如同鬼魅,卻不見人影,茯苓被嚇得渾身打了個機靈,糟糕,被抓了個現行!這下爹肯定要發火了,梅姨娘也要拿此事做文章,擠兌嘲笑她和娘親了。

茯苓有些懊惱,今日諸事不順,出門真應該好好看看黃曆!她扯着自己的衣袖,穩了穩心神,有些心虛的回應道:“是,爹,女兒回來了。”

“這麼晚了,跑到哪裏瘋了?”沈棠乾瘦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來,身邊跟着提着燈籠的管家。

“我……我……和浮光上街逛了逛。”茯苓看着面色陰鶩的沈棠,輕聲答到。

“一派胡言!你弟弟親眼看見,你穿成這副不倫不類的模樣往城東的濟慈堂去了!”沈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生氣的打斷了茯苓的話,“你一個女兒家,去逞什麼能?以為自己看了幾本醫書就能治病救人了嗎?!”

茯苓聽着沈棠的訓斥,手指緊緊的攥着,咬着銀牙不吭聲。

“過幾天就要入宮考核了,你不好好在家練習女紅,卻幹些雞零狗碎的事!我,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女兒?”

“哎呀,老爺,可不要為這事兒生氣了,氣壞了身子,我多心疼啊!”女子妖嬈溫順的嗓音讓人聽的心裏發膩,脂粉氣也直衝茯苓的鼻子,這來人不是梅姨娘還能是誰?

茯苓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是恭恭敬敬,這母子幾人配合的很是默契,一個告狀,一個勸架,裡外里把好人都做盡了!

“從今天開始,看着小姐!不准她再出門一步!”沈棠對管家道,聲音裏帶着說不出的怒意。

“父親,我……”茯苓正想爭辯幾句,但轉念一想,此時與父親爭執豈不隨了梅姨娘的心愿?又瞧見梅姨娘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她使勁兒攥了攥拳,手心裏沁出了薄薄的汗,她服了服身子,正色道:“女兒謹遵父親教誨。”

沈棠見她應承的乖巧,怒氣消減了不少,但還是不耐煩的訓斥道:“趕快回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說罷一拂衣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梅姨娘見此事就這樣草草了結,彷彿有些不甘心,她趕快追上前去,“老爺,我看吶,還是請個在宮裏待過的教習姑姑來家裏,好好替大小姐教導一番!”

這話被茯苓一字不落的聽近了耳朵里,她望着父親離去的背影,目光沉靜的如一汪春水,卻帶着說不出的寒意。教習姑姑?只怕這教習姑姑是梅姨娘的手眼吧。梅姨娘在父親那裏賣了好處,又能派個人時時刻刻看着自己,方便隨時找她茬,真是妙啊。

後半晌沈棠回府後,本欲先詢問沈夫人,送茯苓入宮考核之事是否準備妥當,便聽得了茯苓一早就穿男裝出門的消息,不禁怒火中燒。

他嫡出只有這一個女兒,只求她能嫁個穩妥人家也算對得起她那體弱多病的娘了。不曾想這茯苓如此不務正業,還做出女扮男裝這種有傷風化之事!

聽到妾室的提議,他思索了一會兒,瘦削的臉上浮起了笑意,讚許道:“還是夫人想的周全,就這麼辦吧。”

茯苓推開母親的房門,屋內正亮着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見母親正在燈下讀書,油燈的光雖然微弱,卻帶着溫暖和安詳。

屋內燃着寧人心神的百合香,書桌上整整齊齊的碼放着幾摞話本和詩集,沈夫人右手邊還有一副未畫完的畫,畫上赫然是幾朵清瘦的梅花,稀稀疏疏的散在畫上。

茯苓心頭一暖,輕輕的喚了一聲:“母親。”

沈夫人抬起頭,慈祥的望着自己的女兒,邊招呼邊溫言道:“吃過飯了沒有?快過來坐。”

“母親在讀什麼書?”茯苓上前握住母親的手,眼神里滿是少女的嬌俏,“女兒替您把燭火撥亮些。”

“在讀詩。”沈夫人淡淡回答。

“是什麼詩?讀的如此專註?”茯苓親昵的攬住了母親的脖子。

“是《貧女》。”沈夫人拍了拍茯苓細嫩柔軟的手。

母女二人說話間,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沈夫人的貼身侍女阿碧端着清粥小菜走了進來。

“阿碧,把東西放在小几上,你先下去吧。”沈夫人吩咐阿碧。

阿碧放下吃食,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不動,擰着眉頭,使勁兒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茯苓見阿碧遲遲未動,心生好奇,便笑着開口問:“阿碧,你有何難處?只管對母親和我講便是。”

“小姐!今天老爺來夫人房裏,就是一通說教,老爺說小姐成天出去亂跑,沒有一點女德,都是因為夫人沒教好!”

“什麼?”茯苓舀了一匙芹菜蘿蔔白粥,正欲送進嘴裏,聽到阿碧告狀,頓時失了胃口。

“阿碧!”沈夫人嗔斥道,“沒看到小姐在吃飯嗎。”

“夫人!”阿碧氣的一跺腳,“我就是看不過,老爺說了您一通也就罷了,二夫人還又跑來膈應咱們,美名其曰說您梅花小楷寫的好,讓您抄幾篇《女訓》,實際就是欺負到咱們頭上了!”

“抄幾頁又何妨?”沈夫人本就是與世無爭的性子,向來對這些事情不多爭辯。

“母親!”茯苓得知梅姨娘又來挑釁,不禁怨從中來,母親處事事事消極,這讓梅姨娘愈發囂張跋扈,再這樣下去,母親和自己在府里的日子只怕更不好過。

思慮至此,她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去找爹說理去!讓梅姨娘管家已經是母親最大的讓步了,難不成父親要做那寵妾滅妻之事?!”

“茯苓!你給我坐下!”一慣溫和的沈夫人突然嚴厲了起來。

“知道《貧女》裏最有名的兩句嗎?”她問茯苓。

茯苓皺着眉頭,小聲嘀咕道:“這時候問這個做什麼?”

“說!”沈夫人一拍桌子,嚇得阿碧往後退了幾步。

茯苓見母親動了氣,忙說道:“您不要生氣,女兒知道,最有名的是‘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

沈夫人點點頭,“說說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女孩家要賢德,雙手要像針一樣靈巧,而不是一味在乎梳妝打扮……”茯苓邊說邊瞅着母親。

“很好。你既然知道女子要賢德,為何還經常出門?”

“我……我要行醫救人!”茯苓真誠的與母親說道。

“可眼看宮中考核在即,你的終身大事也包括其中。”沈夫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對茯苓道:“就算你沒能成為王妃,可這考核記錄是跟隨每個官女子的,若是記錄不佳,京城裏其他的公子哥也斷斷不願娶你為妻的!”

“況且,你去找你父親做什麼?你父親讓你老老實實待在家,是為了你好;說我沒有教好你,也不是沒有道理,你看這都什麼時辰了,帶着浮光在街上亂跑,娘只有你一個女兒,萬一出了岔子讓為娘怎麼辦?再說你是一個女兒家,終究是要嫁人生子,安分一些總歸是好的!”

茯苓知道母親的話句句是肺腑之言,便不再頂嘴。父親母親多年不睦,無外乎母親生不齣兒子,丟了父親的臉。茯苓從小便覺得,女兒家嫁了人,就不再是光彩奪目的寶珠了,就變成了死魚的眼珠子,再也沒有一點光澤,只能在這深宅中一天天的老去。而她只不過,想在這青春年華,做些自己認為有趣的事,比如,治病救人。

“女兒知道。”茯苓老實的坐回椅子裏,對母親道:“女兒只是氣不過梅姨娘,女兒有錯讓她來責罰女兒好了,她偏要來跟您過不去,她已經得了父親寵愛,不知她還有什麼不滿意!”

“自古嫡庶有別,她不過是…隨她去鬧吧。”沈夫人笑了笑,輕輕點了點茯苓的額頭,“你啊,母親受點委屈無妨,只盼我的女兒有好歸宿,能和你未來夫君琴瑟和鳴,相守一生。”

“母親……”茯苓突然鼻子一酸,眼眶裏的淚珠便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都是女兒不好,是女兒不懂事,才讓您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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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棲梧—王妃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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