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珠哥兒,該起了。今兒廚房備上了上好的胭脂稻熬的粥,香甜又軟糯,還有哥兒愛吃的銀絲小捲兒。咱們用過早膳后就去學裏,可好?”一個婦人對着撒花紅帳里的孩童柔聲哄着。她雖是叫人起床的架勢,但輕言細語的,生怕驚着了什麼似的。
那孩童無意識的哼了一聲,轉個身子又是沉沉的睡了過去。
“好哥兒,那咱們先不起床了,先把衣裳穿上可好。”瞧了瞧外頭的時辰,那婦人也有了幾分焦急。她拿過丫頭捧着的衣裳,伸手就去捉那孩童的手,“咱們把衣裳穿上了,再說進學的事兒,行么?”
“進什麼學,要把進學穿起來么?”被人捉住手腕往衣袖裏塞,那孩童終於是醒了。只不過他歪着頭,睡眼惺忪,神智迷濛,說出來的童言童語引人發笑。
小丫頭們抿着嘴,偷偷的笑得歡,但還是手腳麻利的把簾帳掛了起來,好騰出空間讓那婦人服侍小哥兒穿衣。
“都是幹什麼吃的。怎麼都這個點兒了,哥兒還沒起床!”一個頭戴金絲百花攢珠髻,配鳳銜珠赤金步搖的美婦人在丫鬟們的簇擁來走了進來,一身珠光寶氣的晃得人眼花。
“太太。”之前還在床邊服侍的婦人趕忙帶着眾人行禮問安。
屋子裏擠了一群人,亂糟糟的成了一團,竟是沒人注意到還坐在床上的孩童露出不符合年齡的驚詫。
賈珠看了看自己如今幼圓但真實的手,又看了看滿屋子的人,整個人陷進了一種奇異的境界裏。他這是……
自己明明是已死之人,怎麼竟跟回到了幼年之時一樣。那盛裝美婦分明是太太年輕時的模樣,就是眉心的那道豎紋都於他記憶里的分毫不差。
“如今這莫不是轉世投胎前的幻覺?”賈珠默默咬了咬舌尖,想分辨這一切是真是幻。不想小孩兒最是耐不住疼痛的,舌尖上的刺疼激得賈珠眼淚都給飆了出來。
“哥兒這是怎麼了,還沒起來!耽誤了進學的時辰,我看你們哪個擔待得起!”賈珠的母親王氏,柳眉倒豎,顯然是要發作屋裏伺候的幾人了。
之前服侍的婦人,那是賈珠生前的奶娘胡氏。她只得不停的賠罪說:“太太恕罪,是婢子們服侍不周。只是哥兒昨兒第一天進學。晚上回來就鬧得狠了,夜裏又是發了汗,沒睡安穩。這才是早上沒勁兒,起得晚了。”
哪個男孩小時候不是皮得跟泥猴子一樣,賈珠也不能例外。不過為人父母的,自然覺得自家孩子最好。
王氏直接忽略掉夜裏鬧得狠了這一節,只針對發汗一事起了脾氣:“既是知道哥兒身上不好,怎麼還不抓緊伺候,找人報到我那去。若是哥兒傷風着涼,一個個都仔細着自己身上的皮!”
說著,王氏坐到了床邊,伸手就去探賈珠的額頭。這一探,她正好看到了賈珠臉上還沒來得及掩飾的淚痕。
王氏又怒了,指着胡氏為首的幾人就罵道:“下作的小娼婦!莫不是你們挫磨了我的珠兒。我還在呢,你們就敢暗地裏作妖!”
“媽……”賈珠的眼眶又濕了,只是為了避免又生事端,他打斷了王氏的話,還順勢把自己埋進了王氏的懷裏。
男子漢大丈夫的,做這種事確實是臊得慌,但此刻的賈珠偏偏是不管不顧了。反正他都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怕什麼臊!
這麼一出鬧出來,就是王氏也慌了神。大戶人家裏,哪裏有奶奶太太親自帶孩子的。哥兒姐兒衣食住行都有奶娘打理,做主子的只要時常詢探就是一片慈母心腸了。同樣的,做孩子的也難得親近自己父母,叫聲父親母親已經是少有的親近,有些克己守禮的人家還得管親爹親媽叫上聲老爺太太。
胡氏有些猶豫,但還是湊了過去:“太太,還是讓婢子來吧。哥兒興許是起床鬧脾氣了。用點點心,哄哄就好。”
賈珠同自己奶娘的情誼雖說不差,但總比不上這生死之別後的骨肉情親。他並不搭理胡氏,只是在王氏懷裏又輕輕的叫了聲:“媽!”
“哎!我的乖兒,莫不是唬着了?”接連兩聲媽,也勾起了王氏的一片柔腸。但她依舊是聲色俱厲的排揎胡氏一頓:“你又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竟當得起哥兒叫你一聲媽。”
於是王氏卸了滿手的戒指鐲子,親自擰了帕子替賈珠擦臉,又挑了香脂細細的抹在賈珠臉上。待到收拾妥當,她難得的柔聲對賈珠說:“珠兒乖,咱們先進早膳,莫要不吃傷着脾胃。若是不想去學裏,再差人去給先生請假也不遲。”
王氏這話一落音,賈珠耳邊就似乎又響起了郁嬤嬤陰測測的聲音:“業精於勤,荒於嬉。”
不知為何,郁嬤嬤的聲音在此刻的賈珠聽來就如同主心骨一般。他雖沒能看到郁嬤嬤的身影,但心中確是安定了下來。
帶着羞意抬頭,賈珠對王氏說:“孩兒並不是不想進學,只是夜裏唬着了。如今見着太太……”
賈珠又將稱呼換成太太,王氏反倒不自在了。“一家人講這些禮數作甚。”王氏面上不在乎,但言語裏還是顯露了幾分,“既是唬着了,歇上一天倒也無妨。你小小的人兒,哪裏用得着這麼用功。莫熬壞了身子。咱們這等人家,難道還用得着和窮苦人家爭功名嗎?”
也許正是認為賈珠小孩子家聽不懂,王氏又有的沒的說了一通,話里話外都是勛貴人家對讀書功名的滿不在乎。
心裏暗自嘆上一口氣,賈珠也不得不承認自家母親眼界太窄。內宅婦人在這一方宅院裏困了一輩子,又沒讀書明理,看到的也就只有眼前的那一點子東西。她自然只知道財產爵位,反倒是看不起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了。
“孩兒要讀書考功名。”賈珠回憶起以前賈蘭同李紈說的話,將那時賈蘭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先生說可以給母親換誥命。”
雖然有幾分感動,但王氏依舊是當笑話在聽。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小孩子家家的竟然知道什麼是誥命,可見是珠兒懂事了。”
下人把早上的膳食送了上來,王氏又招呼着賈珠用了早膳。直到親眼看見賈珠背着小書包離開她的視線,她才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太好福氣!”路上,一個新媳婦模樣的婦人攙着王氏的手道。
“就你會討巧。”王氏臉上帶着自得的笑容,“珠兒曉得孝順,可見他身邊的人還算是忠心的。”她又吩咐道:“周瑞家的,待會把我那對蝦須鐲子賞給胡氏吧。”
那新媳婦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那是太太抬舉她了。哪裏是她的忠心,分明是哥兒與太太血脈相連,曉得疼惜太太。”
這樣一來,周瑞家的逗得王氏又是一番好笑。就是去上房請安,她也是一臉笑意收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