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民國煙雨
二人默契的對看一眼,黑漆漆的院子,月光也照不進來。顧深正要開口,眼角突然劃過一個黑影,他猛的側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
“怎麼了?”季姜問。
“有人。”顧深壓低嗓子,季姜立刻放棄了推開面前的房門,拉了拉顧深。
“走。”
二人沿着曲曲折折的走廊走去,走廊繞了幾圈,便變成了室內走廊,周圍是寂靜無聲的房間。
季姜從包里拿出一直食指大小的紅色蠟燭放在油燈里點燃,遞給顧深道:“拿着。”
顧深結過,蠟燭竟冒出一絲紅色的柔光,飄浮在空中前進,穿進了二人面前十幾米出一間緊閉的房間裏。
顧深和季姜互看一眼,季姜點點頭,兩人朝着房間小心走去,季姜推開門的瞬間,一聲女人的嬌笑劃過空氣。
顧深舉起手槍,卻半晌沒有動靜,房間裏堆積着很多舊的課桌,散發出腐朽木頭的味道。
顧深蹲下來,翻了翻地下散落的書。
“復同大學。”
季姜聽聞,回頭一看,只見樹上用繁體字寫着國語二字。
顯然這是一間學校里堆放雜物的房間,可顧家老宅怎麼會在學校里?
兩人都意識到不對勁,季姜眉頭一皺,正想向顧深走去,突然地板一顫,房頂上的木頭紛紛都掉落下來。
季姜暗道不好,只來得及向顧深喊:“小心!”
下一刻房屋塌陷,季姜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醒醒,玉蘭,玉蘭!”有人在耳邊叫着,季姜昏昏沉沉的抬起眼皮,面前一個輸着兩條麻花辮的女孩正擔憂的看着她。
季姜一下就醒了,女孩又問:“玉蘭你怎麼了?”
季姜身處一間階梯教室,室內黑板上滿滿當當的板書,身邊的人都是學生模樣,有說有笑的收起書,看來是下課了。
季姜心裏一驚,知曉自己掉進了對方的幻境,一看自己穿的衣服未變,小包還在自己手上,又想起顧深不知怎麼樣了,一時心裏生出几絲煩躁。
她看了看,女孩的穿着明顯不是現在的世界的樣式,季姜猜測了一下,大概是回到了幾十年前。
“我沒事。”季姜答。
女孩又嘆了口氣:“沒事就好,你聽沒聽說。最近局勢不太平。”
季姜不了解這一段歷史,只含糊的點點頭。
女孩也沒再說,只問她:“你知道禾秀怎麼沒來上課嗎?”
女孩口中的名字,季姜也不知道,只好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正是下課時間,季姜低着頭出了教室,她想着顧深的處境,心裏莫名的急躁。
顧深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趴在一間教室里。
“哎——晉之!”有人過來叫他,是一個帶着黑色有學生帽的青年。顧深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突然反應過來他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八十年前的中國。
他不動身色的看了看身前的人,來人二十歲年紀上下,顯然是被稱為仲為的同學。
“你知道仲為在哪兒么?”
顧深聽見這個名字,一時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但他知道這又是一個環境,他順着對方的話道:“不知。”
對方申請略有點緊張:“最近局勢嚴峻,日本人接近閘北了。”
閘北!顧深聞言抬頭:“現在是哪一年?”
青年以為他在開玩笑,略有不滿道:“都什麼時候你還開玩笑,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啊!”
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顧深猛的抬頭,三天之後,歷史上的淞滬戰役就會爆發。
青年抓抓頭:“晉之,你怎麼了,哎——不管了,你先和我去找仲為。”
顧深被青年拉走了,路過學校的公示欄,顧深看見一群人圍在黑板前,拉着他的青年擠進去看了看,又出來皺着眉道:“學校停課了。”
顧深知道,現在整個上海已經戒嚴,提前聽到風聲的人都趕着離開上海,無法離開的人應該正擠向租界。
他想了想,問:“你不離開嗎?”
男青年搖搖頭:“我有預感,戰爭一旦爆發,我會有用。”
二人出來校門,發現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店鋪蕭條,但還有不信戰爭的人繼續在街上悠閑的遊盪。
顧深不知道季姜在哪兒,他暗中拿出季姜給自己的蠟燭,正不知如何點燃它,卻見蠟燭噌的一聲自己亮了,紅色的煙霧變成一條線蜿蜒向遠方。
“晉之,你幹嘛呢?”青年轉過頭,顧深滯了一下,卻見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轉過頭去。
他,原來看不見啊。
顧深不再耽誤,季姜曾說紅色怨氣聚集的地方,就是鬱結所在。他拍了拍青年的肩:“我知道他在哪兒。”
不由分說帶着他走向紅色煙霧飄走的地方。
季姜此刻也正隨着紅線往巷子裏趕,一路上遇見零星的人,拉着黃包車急匆匆的過,更多的是一些緊閉着的鋪面,街道上滿是蕭條的氣息。
到了,季姜看見紅線拐過一道彎便不動了,她走過拐角處,面前是一座類似於顧家老宅的洋房。
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台階上,穿着碎花色洋裙的女孩站在他下首,二人正說著話。
男人看見季姜,女孩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見季姜,招手笑道:“玉蘭!”
女孩子走到她面前:“你怎麼來了?”
季姜斟酌着開口:“嗯……你沒去上課,我來看看。”
女孩笑了笑,突然反應過來,指着男子對季姜道:“這是仲為,復同大學的。”
男子禮貌的道好,季姜點點頭。
此時顧深也到了,他一到,就看見季姜和一男一女站在前面,紅色的煙環繞在女孩身邊。
找到了。
季姜也看到了顧深,一顆心放了下來,男子詫異道:“晉之,天文,你們怎麼來了?”
原來這就是仲為,顧深突然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仲為!”張天文首先上前,急道:“閘北事恐有變!”
男子變了臉色,蘇禾秀面色一變,皺眉對顧仲為說:“仲為,你答應我的,我們離開上海。”
“禾秀,”他談了口氣:“國家生死存亡關頭,我們想盡一份力。”
“你答應我的!”蘇禾秀情緒激動,顧深和季姜看見她身上的紅霧波動了一下,隨即變的更濃
。
“禾秀……”顧仲為未來得及回話,卻聽遠處傳來巨大的聲響,地面都震動了一下。
“不好,日本人的飛機!”張天文急道,幾人臉色劇變,下一秒,有炮彈落在了街區附近。
“卧倒!”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季姜被顧深拉倒,牢牢的被護在顧深懷裏。
“咳咳——”季姜臉色發白,急問顧深有沒有事。
“沒事。”顧深回答,二人的頭髮上都沾上了不少塵土。
“晉之!”張天文隔着殘垣斷壁叫他,下一秒,日本人的飛機又轟轟的飛過來,街道上一時人群瘋跑。
顧深護着季姜,被人流裹挾着往一個方向去,張天文和蘇禾秀二人也被人流帶往了不同的方向。
“沒事吧?”待到空曠的地方,顧深問季姜。
“無妨。”季姜咳咳幾聲,灰頭土臉。
四周的天色突然暗下來,顧深和季姜對望一眼,都對這個場景轉換感到熟悉。
果然,街道重新出現,不同的是,原本完好的房屋幾乎全部倒塌,街道上瀰漫著硝煙味。
蠟燭的紅煙越來越濃,兩人心知世間不多,當前只能儘快找到那個女孩。
顧深身高腿長,季姜跟的很吃力,她乾脆小跑上前,牽住了顧深的衣角。
顧深怔了怔,季姜道:“走不動了。”
看了看遠處紅色的天空,顧深只默了一下,拉過季姜的手,二人向遠處走去。
再次見到蘇禾秀和顧仲為是在一個尚且還算完好的港口,蘇禾秀一身出遠門的打扮,戴着一個禮帽,面前站着顧仲為。
“跟我走,仲為!”蘇禾秀懇求他。
顧仲為看了看遠處盤旋的飛機和滿天的黑煙,皺着眉,手中緊緊抓着自己的包。
“顧仲為!我跟你從小到大都跟着你,你今天能不能跟我一次!”蘇禾秀聲淚俱下。
“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嫁給你了啊!”
顧仲為沉默,最後,他伸出手摸了摸蘇禾秀的長發,提起了包準備登船。
“仲為!”
顧仲為回頭一看,張天文帶領着一群黑色學生裝的男孩往硝煙處趕去,他的額頭破了,血已經凝結在了頭上。
張天文停下來,看見顧仲為手中的包和蘇禾秀,嘴巴動了動,半晌,他說:“快走!”
一顆炮彈炸在遠處,此起彼伏的哭喊聲響起來。
張天文不再停留,假如這個城市的防線一再退敗,他們書生就去做最後一道防線。
顧深和季姜停在不遠處,二人卻清清楚楚聽見顧仲為回頭,雙手捏住了蘇禾秀的肩上。
他的眼神通紅而又含淚,為他死去的同窗和守衛這個城市的所有軍人。
他說:“秀秀,對不起,你等我!”
他不再留戀,或是不敢留戀,一把將蘇禾秀推向船,自己卻毅然轉身,衝著遠去的張天文跑去。
“仲為!你回來!仲為!”蘇禾秀哭喊,最後她狠厲道:“顧立民!”
男子的身影僵了僵,一滴淚隱去故土,肩膀顫抖,卻終於不再回頭的離去。
顧深和季姜一怔,顧立民,他望着遠去的背影,原來是這樣啊,他想,他的爺爺只有一張年輕時的照片,是和一個女人的照片,但女人的面容已經模糊。小時候他只見過一次,竟現在才想起來。
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祖父啊。
顧深抬腿跟上男子,他無法改變這個時代的任何事,他之前遠遠的喊了一聲:“前輩!”
顧立民和張天文一行人身影停滯了一下,一群朝氣蓬髮的年輕人轉過頭來,顧深鄭重的,緩緩的吐出兩個字。
“保重。”
他們揮揮手,眼睛笑成了月牙,或許留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句就是——“走啦!”
碼頭上的蘇禾秀愣在原地,眼淚不斷地從眼角劃過來,她的姆媽過來勸她:“走吧。”
蘇禾秀目光空洞的登上船,季姜和顧深等了許久,直到天色已暗,長長的汽笛聲響起,船要啟航了。
突然,一直沒有動靜的蘇禾秀身影出現在甲板上,她腳步急促,提着自己的行李逆着人群下了船。
她的姆媽急急叫他:“秀秀!秀秀!”
蘇禾秀回頭,淚流滿面:“姆媽,他叫我等他啊。”
季姜心裏一怔,原來,竟是這樣么,顧深和季姜互看一眼,卻都明白了對方所想。
場景極速變換,本可以逃難的蘇禾秀,為了顧立民的一句等我,毅然的下了船,而顧立民臨危參軍,戰線越拉越長,二人失去聯繫,蘇禾秀回到顧家老宅等了幾年,都等不來顧立民的消息,最終含恨而終。
而顧立民,大抵一邊參戰一邊想找蘇禾秀的消息,可惜亂世飄零,一錯過,便是一生。
季姜的眼前一黑,一睜眼,二人卻又回到了那個堆滿雜物的房間,有一個穿着紅色洋裙的女孩,正在角落裏緩緩的找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