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意思!」黑豹般陰詭的笑意緩慢染上曲曜堂的唇角。
荷官氣炸了,生怕小王爺怪罪,挺沒風度地隨手把骰盅一扔,快步踅到小王爺身旁,臉紅脖子粗地道:「小王爺,方才您都看見了?小的又被詐賭了!她敢在太歲爺上動土,簡直不想活了!」
曲曜堂淡笑不語,再次擎起茶盅,放在唇邊靜靜品嘗着。
「小王爺,您倒是說說話,只要您一聲令下,小的立刻派鏢師去把她給收拾掉!」荷官情緒激動地說:「小王爺,這神秘的小姑娘已連續上賭坊七天了,每天都選在特定時辰上門,一刻也不會遲,每次來都只玩一局,每一局都大把下注,而且每注都贏,天下哪有這等好運氣?好到連財神都擋不住,竟在咱們這兒連續贏走七天的錢,您不想辦法把她收拾掉,是要讓她繼續來把小王爺的家資全給捧去不成?」
「冷靜點,你太激動了,她根本沒詐賭。她只是膽識過人,有見好就收的好遠見。」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她的神秘大大挑起了曲曜堂濃厚的興趣。
思及此,曲曜堂英挺頎長的身子霍然起身,雙手剪背,步履徐緩沉穩地走出賭坊,一雙沉銳的黑眸追隨着矮小的黑袍人。
他一走出賭坊,便聽見女子衣袍下的迴旋聲。
「刷!」地一聲,小小黑袍人騎上她那匹既出色又漂亮的汗血寶馬,衣袂飄飄地揚風而去。
曲曜堂隨手解開一匹賭客的馬,翻身上鞍,策鞭催馬,在萬籟俱寂的街道上揚起滾滾飛塵。
那汗血寶馬出了城,在暗夜中疾速馳騁。
坐騎上的曲曜堂跟着馬蹄揚起的煙塵追蹤而去,並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汗血寶馬最後停在一間破爛的廟宇前,一群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小乞丐分佈在廟前的石階上,有睡着的,也有醒着的;睡着的在打呼,醒着的不是在挖鼻孔,就是在抓頭虱。
這副難得的景象讓曲曜堂的胃忽然間痙攣起來,這是在繁華的洛陽城裏幾近見不得的寒酸,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乞丐,他甚至不知道洛陽城外有聚集乞丐。
小小黑袍人下了馬,掏出懷裏的銀票,平分給了乞丐。
「謝謝天水姑娘!謝謝!謝謝!」在這群乞丐眼裏,她簡直就是菩薩化身,無一不把她當神地對她又叩又拜。
「快別這樣。」天水忙不迭地把乞丐扶起,聲音有着說不出的甜嫩,「我只能幫你們幫到這兒了,明兒個我就要離開洛陽了。」
「天水姑娘,你要去哪兒?」乞丐們一臉的吃驚,捨不得恩人離他們遠去。
天水的粉唇在黑帽下輕吐,長嘆一聲,「我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別走,乾脆留下來當咱們的老闆吧!」
「老闆?」天水失笑。
「是呀!你給了咱們這麼多錢,多到咱們都可以開店做生意了,所以,你做咱們老闆天經地義。」只不過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利潤高的行業全給小王爺捧了去,沒人敢和小王爺搶地盤。
「不,我承擔不起。你們不明白我這受詛咒的女人有多麼倒霉,自小到大,人人見我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你們不嫌棄我的出生,又如此看得起我,我又怎能留下來害大家呢?」天水苦笑着,潔白如玉的小手脫去了罩住小臉的黑帽。
夜風迎面襲來,把她的黑袍子吹得啪啪作響。
風又從她的發梢刷過,吹出一張清靈韶秀到足以吸引眾人目光的妍媚容顏,嬌嬈至極,謂之尤物。
藏身在千年老樹下的曲曜堂嘴角不禁一彎,露出一抹淺笑,目光瞬也不瞬地鎖定浸在月光銀白餘暉中的妖嬈女子。
他竟無端羨慕起那一陣風,可以如此輕易就撫上她的頰、她的唇、她的發……
揚起的夜風恰好將她玉貝上兩顆精緻小巧的珍珠耳環展示出來;小珍珠鑲嵌在一對柔嫩的耳貝上,額前鳳墜搖曳,儘管在黑夜中,仍隱約可見肌膚上的光澤,感覺得到肌膚賽雪欺霜,質感柔似綿花,而她那張容顏,予人一種妖冶的美感,尤其是那雙秋水明眸,在卷翹睫毛的映襯下,妍麗得彷彿可以輕易把人帶入一種如夢似幻的境界。
她那沒簪任何髮釵的秀髮如瀑般披在肩頭,直落腰際,在神秘黑袍的襯托下益發顯得脫俗不凡,當夜風掠過她瑰色的紅潤嫩頰,揚起的三千髮絲美得宛如一片絲綢,讓他真想親身體驗那柔絲化在他指間裏的感覺……
「老天爺真不公平!」乞丐們忽然十分激憤地喊道:「你這麼好,沒道理讓你受盡委屈!」
「那沒什麼,我習慣了。」天水認命地撇唇笑了笑。
「習慣?說到習慣,我就想起咱們這陣子打耗子都快打出習慣來了。」她右手邊的小乞兒笑嘻嘻地摸着後腦勺道。
「為何?」天水納悶地蹙起秀眉,望向被喚作「耗子」的少年人,「耗子,你做了什麼?」
耗子就怕被天水知道真相后和大伙兒一樣全都怪罪於他,於是先把嘴兒一扁,放聲大哭起來,吸着兩管鼻涕蹭呀蹭地道:「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啦!哇嗚嗚嗚……」
「別哭,快別哭。」天水實在很不擅長安慰人,只好轉頭怒斥其他人:「就算他做錯事,你們也不可以動手打人呀!」
「因為耗子前幾日弄丟了你弄給咱們的令牌,那是可以進洛陽城做買賣的唯一信物,如今大好前途都讓耗子一人給毀了,咱們當然生氣,所以,揍他還算客氣,我真想拔了他的耗子毛!」大伙兒激憤地道。
「耗子,你的令牌是在哪弄丟的?幾天前弄丟的?」天水沒責備耗子的粗心大意,反而口氣良善地問他。
耗子走下石階,步上泥道,指着泥道說道:「三天前,我和阿狗在這兒玩,阿狗推了我一下后,令牌就不見了,我和阿狗找了半天,怎麼都找不到,天知道是不是被野狗叼走了!」
「我過去找找看。」天水沿着他所指的路線進入廟宇旁的樹林子裏,不到一頓飯工夫,水蔥般纖嫩的十指便拎着一塊令牌,自樹林裏步出。
曲曜堂俊容上露出驚喜的神情,眾乞丐地鬧烘烘地一涌而上。
「收好哦,別再弄丟了,以後也別再出手打耗子了。」天水把令牌遞給一個老者,轉身躍上汗血寶馬,「我要走了,大伙兒保重。」
「天水姑娘,請你不要走……」眾人依依不捨地跟隨着她。
「別這樣,你們好自為之,再見。」在眾人戀戀不捨的目光中,天水頭也不回地策馬離去。
感覺身後灼熱的目光已漸漸遠去,一陣酸楚味湧上天水的鼻腔,她強忍着,不想讓任何事情耽擱想要離皇宮愈遠愈好的念頭。
遠離廟宇前的喧嘩,天水慢下了馬兒的速度,最後在一株銀杏樹下停下馬蹄。
大地萬籟俱寂,只余盈盈吹送的夜風。
一片枯黃的銀杏隨着清風輕舞,落在天水發上。
天水隨手捻走發上的落葉,愣愣地望着。
離宮多久了?有一個月了嗎?天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