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是夜,洛陽城一片祥和,萬點繁星仿若撒在穹蒼上的夜明珠般,閃爍着燦燦銀輝陪襯着如鉤的新月。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隨着老更夫乾裂的喊叫聲,地上慢慢浮現一個龍鐘的老態身影,燈籠的餘暉把倒印在地上的黑影拉得好長,在暗巷的地上迤下一道嶙峋似的陰影。
「鏘、鏘、鏘!叩、叩、叩!」老更夫拿着一個梆子一面鑼,棒打三更后,敲出響亮的竹板聲。
「汪汪汪——嗷嗚——」遠處傳來悠長的狗吠聲,合奏着老人的報時聲。
「駕!」倏地,馬啼聲從身後傳來,狂風同時掠過老更夫的耳畔,夾帶着微刺之感。
老更夫稀疏的眉往額上一挑,緩緩眯起小眼睛,咕噥着挺起身子,一邊提高燈籠循聲望去。
原來是一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如箭矢般從老更夫身邊勃喇喇地撒蹄疾馳而過,鐵啼之神速,令人驚愕。
而駕馭「汗血寶馬」的人兒,細裊裊的骨架整個藏在一套寛大的連帽黑袍里,神秘的小臉兒全落入黑帽的陰影之中,唯有紅潤似火的嘴唇魅惑地曝露在銀白的月光下,勾勒出彎彎的美麗弧形。
而它和他——或者根本是她——正疾速奔向位於大地邊緣一間燈光通明的不夜坊。
那是洛陽城最富盛名的賭坊,亦是洛王世子——小王爺曲曜堂旗下資產之一。
「哼!又是一個爛賭鬼!」老更夫刻薄的性子一生不改,唾棄得口水直噴,眼裏儘是嫌惡。
老更夫這輩子最不恥的就是這種整天妄想不勞而獲的懶惰蟲。
他打了一輩子的更,巡了一輩子的夜,熟識洛陽城裏每一條街頭巷尾,得知洛陽城裏所有的不夜坊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小王爺資產。
哼!說到這兒,一生憤世嫉俗的老更夫就忍不住要大發牢騷。
洛陽之中,身分地位最為顯赫的莫過於洛王,其次就是小王爺曲曜堂。
曲曜堂,一個一出生便被皇帝冊封為世襲爵位的正統繼承人,自小就被捧得高高在上,嚴然養尊處優,不知民間疾苦,十四歲便以風流不羈、邪肆狂情而聞名洛陽城;十八歲那年,就開始大刮民膏民脂。
他小王爺也不好好想一想,每年俸祿與官銜爵位都是來自於小老百性辛勞賣力后所納之稅,竟然還嫌不夠,經營起賭坊、兌坊、酒樓、妓院……成為洛陽聚錢之所。
其影響力早已遍及全城上下的活老百姓,尤其是當地有錢公子爺或是大有來頭的官吏,更是經常上賭坊去沾財氣。
幾年下來,小王爺曲曜堂成了四十多處大客棧、二十多處賭坊、樓酒、兌坊、妓院的幕後老闆。誰與爭鋒?別傻了!搶地盤?算了吧!
很難否認,洛陽城有今日的繁華昌盛泰半是靠小王爺的經營之道;不過相對的,成為全中原犯案最高的城都也全敗小王爺一人所賜,生在如此不安定的封建時代之中,莫怪貪婪的人兒整天作着發大財的白日夢了!
「嘶——」
小王爺曲曜堂原本聚精會神地擦拭着他寶貴的玉器,一聽見賭坊外傳來馬兒的嘶嗚聲,不慌不忙地轉動銳利如廩的黑眸,把視線慢慢投出門外,一眼便瞧見了那匹汗血寶馬。
汗血寶馬是十分罕見的天馬,很難不引人注目。
受命在賭坊看守的鏢師首領正帶着五名隨從在門外來回巡守着,什麼場面、什麼稀奇珍寶是他們這輩子沒開過眼界的?現下連他們也忍不住瞥了駕馭者一眼。
只見一雙潔白如玉的小手猛地急扯汗血寶馬的韁繩,被瞬間勒停的汗血寶馬服從地提起前蹄在半空中噴氣嘶鳴。
黑暗中,曲曜堂隱約可見汗血寶馬對空中噴出一縷沉重的氣息,脖子和馬身流出宛如血一般鮮紅的汗水。此良駒稀世罕見,他幾乎一眼就中意。
曲曜堂移開視線,往馬鞍上一瞥——
幸運擁有這匹良駒的主人忽地抿唇一笑,動作俐落地把韁繩隨手一拋,連帽黑袍隨風揚起,刷地一聲響起袍擺的迴旋聲,細腿旋即跨過馬鞍,姿態矯健又瀟洒卻不失優雅地翻身下馬,快步走進曲曜堂的賭坊里。
「快快快!下好離手!下好離手!」
賭坊里,人聲沸騰,吵雜不堪,光是一個賭單雙的小小牌桌前竟擠滿上百個賭客,場面非常熱鬧,此時荷官單手按在鍾盅上,神情豪邁地對眾人吆喝着。
下注的賭客們屏氣凝神,全心全意投入牌局之中,紛紛用手抹着額際的汗水,隨着骰盅里的嘩啦轉動聲而提心弔膽着。
「單!」悅耳得宛如百靈鳥的嗓音響起,小小黑袍人從懷裏掏出一大疊銀票,全數推上前。
小小一個動作,使得原本賭得情緒激昂的賭客們,無一不分心。
沸騰人聲倏地嘎然而止,四周只剩下骰盅里骰子不停搖晃的嘩答嘩答聲……
見眾人寂然無聲,荷官濃眉一蹙,神情極其痛恨地狠狠瞪了小小黑袍人一眼,隨即把視線瞄向坐在精美雕鏤華椅上的小王爺,下巴朝小小黑袍人努了努。
事實上,曲曜堂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小小的黑袍人。
他黑如深潭的眼睛隨荷官下巴努去的方向一看,瞧上黑袍人那隻正在灑錢的小小手兒,那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細皮嫩肉,又纖細柔軟得好似沒有骨頭,他忍不住把視線往上一瞥,只見黑帽子下,紅濡濡的嘴角上勾,小巧唇瓣豐潤誘人,下巴尖潤微勾,睿若白玉。
發現黑袍人那張神秘的臉兒全落入黑帽的陰影之中,曲曜堂的黑眸繼兒往下一掃,目光焦距停留在黑袍人腳下那雙小鞋上。
這是一雙女人的鞋,小小純白色的繡花鞋在女人的小腳上展現出無比的純潔與潔白,鞋邊綉着數朵小小含苞待放的銀白花,尖形上翹的鞋頭繫着一團圓圓的白毛球。
曲曜堂原本緊抿的薄唇不禁往上一挑,絕色俊容上扯出一抹優雅笑意,隨手擎起桌上那杯精緻小巧的茶盅,一派清閑悠哉地獨酌起來。
此刻曲曜堂神情愉悅,然而懾人的黑眸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彷彿與生俱來,不論蹙眉或微笑,皆有種令人不容悖逆的威嚴。
湊在唇邊的茶盅稍後被曲曜堂擱回原處,服侍在旁的丫鬟忙把空盅注滿,裊裊茶煙再次冉冉冒起,瞬間飄了一室的茶香味。
曲曜堂修長的指尖在桌面敲出不成調的節奏,彷彿在暗示着什麼。
只見荷官神情不悅地吆喝一聲:「開!」
咚地一聲,荷官粗暴地抓起骰盅,亮出躺在盅盤上的三顆骰子。
三顆骰子全都中間一點紅,三點豹子一開,莊家吃小賠大。
「吼!你爺爺的!搞什麼名堂?」周遭赫然爆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咒罵聲,賭客們輸得極不甘心,有人轉身借錢去,企圖翻本。
「不好意思,我又贏了,嘻!」只見罩在黑帽下的水嫩紅唇彎成一抹妖嬈的弧度,又笑出調皮的輕脆聲,才伸出白玉般的藕臂,將抬面上的銀票全部撈進懷裏,黑袍一揚,旋身離去。
她走得如此瀟洒,毫不貪念,不禁引起賭坊里一陣小小的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