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侍斜着眼睛,他雖然一直低垂着頭,卻還是不時地耐住心中的害怕,瞟一兩眼自己的主子。
要說他的主子是誰,能讓他如此害怕呢?便是出離門門主沉消。
出別門,七門之中唯一出【玩樂者】的門派。
所謂【玩樂者】,便是七門中天賦異稟的孩子,他們戰鬥時可以以一敵百。因為初代玩樂者是個遊俠,最喜歡和人開玩笑,他的後人們便也這樣稱呼自己。
而出別門的歷代門主,都是玩樂者的後代,因此,出離門的實力可見一斑。
而統領着這樣一個令風紋皇帝都敬畏三分的門派的門主沉消,自然是個令人膽寒、捉摸不透的人。
但是此刻,讓老侍覺得更難對付的,卻不是臉色鐵青的沉消,而是坐在沉消身邊,一身華服,一臉玩笑意味的少門主沉桑。
就在剛才,這位小祖宗已經當著門主的面,拒絕了英王府、華侯、希南王爺等等等等御南幾乎所有皇親貴胄家的說親。
人家華侯為了結成親事,還親自帶着嬌滴滴的寧郡主來了。
結果少門主連看都沒看人家郡主一眼,一直在自顧自下棋玩兒。
小郡主哪受過這種氣,哭唧唧地跑回府哭訴,把華侯氣了個半死,六十有八的高齡了還在府內吭哧吭哧地寫彈劾出離門的奏摺呢。
雖說出離門根本不會把這些皇親貴胄的彈劾放在眼裏,但是表面的平靜是非常有必要、一絲一毫也不能被打破的,門主沉消氣得夠嗆,一張臉變成了醬綠色。
門主一甩衣服下擺,沉聲道:“可是相貌不好?”
“好!好!好着呢!”少門主在庭院裏,像沒事人一樣,一邊拿根長棍子逗鳥一邊隨便應和道。
老侍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那,可是脾性不和?”門主竭盡全力抑制自己的怒火,再問道。
“不是啊!和!和!和得很!”樹上的鳥動了一下,少門主的棍子稍微偏了一下,他說話的尾音隨着動作的幅度拖長了一些,聽起來更加心不在焉。
老侍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這混賬!那是為何對人家各家小姐不理不睬!!!”門主的嗓門混合著內力的功夫,大得恐怕連正在寫奏摺的華侯都能嚇得把筆摔到地上。
“父親,”少門主一點也不害怕,不慌不忙地笑道,“就因為人家姑娘們一個個都很好,我才不要。”
“這又是什麼狗屁說法!”門主吼道。
“父親,您難道覺得……兒子我是個長情之人?”少門主一挑眉。
門主氣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娶妻生子而已,和你長不長情有何關係!何必因為自己不長情,而白白破壞出離門和朝廷之間的關係!你知不知道,御南有多少年都沒這麼平靜了!為了達成這種平靜,我費了多少心思!今日可倒好,被你糟蹋的快要一乾二淨了!”
聽了這話,少門主忽然不再逗鳥了,他重重地扔下手中的長木棍,木棍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少門主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直視着門主的臉,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做的那些努力我怎會不知,影姐姐就是因為你的所謂努力而死的。”
老侍心說壞了,又扯出這些舊帳來了。沉影大小姐就像父子倆心中永遠拔不出的刺,每次提起,只會越來越痛。
老侍趕緊插嘴道:“少門主您這是哪兒的話,您姐姐——影兒小姐是和龍家結親,婚後生病去世的呀!門主也不希望看到的,您這麼說就不對了!”
少門主的眼神迅速挪向了老侍,老侍被那鋒利、凌厲的眼神嚇到了:少門主很少這樣看人。
不過那種彷彿要吃人的表情只在少門主臉上持續了幾秒鐘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門主一貫的玩笑般的笑容。
“可不是,阿欄伯伯,您瞧,您不這麼說,我都忘了究竟怎麼回事了,怪我怪我。”
“只是啊,父親,您說您是為了我們和朝廷平衡關係打算,我也是呢,您想啊,以我的性格,一個兩個老婆的怎麼夠,就算是三四十個我都嫌太少不夠看呢!萬一將來華侯女兒和那個什麼忠慶公的孫女都嫁過來,再起了什麼爭執,我倒是想管,可估計沒等我到呢,那忠慶公家的人高馬大的早就一屁股把華侯的掌上明珠給坐死了!到時候我們向這兩家交代,怎樣都會得罪人吧!所以啊,莫不如從我這兒就斷了念想呢,對吧?”少門主說完,煞有介事地揚了揚下巴,完全不在意門主的意見。
“桑兒!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壓根對朝廷政要沒興趣,一心只撲在做生意上,我可告訴你,就算生意做得再大,沒有權力的支撐,都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而已!”門主怒道。
“哦。”沉桑輕輕回道。
“哦?沉桑!你今天必須要給我個答覆!那麼多好姑娘,你必須有個話兒!”門主重重一拍桌案,說道。
“阿欄伯伯,”沉桑對老侍笑道,“父親都命令我回話了,我也不好拒絕,那就請您告訴他們,說我由於都太喜歡了,無法選擇,可都收了又不允許。”
“誰,誰不允許!”門主咆哮道。
“我自己的身體不允許。”沉桑燦爛地笑着,燦爛到讓人想把他的頭錘爛。
於是,第二天,御南全境便知曉了這個笑話,一些閑來無事的婦人甚至可以把“少門主身體不好”這件事講到明年入冬。
人們自從知道“少門主身體不好”這個“事實”以後,不僅不再有人死命逼婚,甚至上門求婚的朝廷官員都不見了,畢竟誰都不想自己女兒剛出嫁就成寡婦。
六十有八的華侯也不再每日憋他的彈劾小奏摺了,反而在路過出離門主門時,下轎去瞧了一眼。
原來總和少門主一起玩樂的朋友們在他喝完一盅酒以後,為了不讓他繼續喝酒傷身體,在與他的撕扯中砸碎了九九八十一個瓷酒杯。
就連他身邊的小廝們也全都用異樣的、充滿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時不時企圖給毫無防備的少門主披上一件狐裘禦寒,更有甚者,在烈日炎炎的夏日正午,從房檐上飛下,以黑棉襖立刻裹上少門主的臉,差一點讓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悶死。
平日裏,身型瘦高、力大無比、長相俊朗、為人親和的少門主如果想幫助丫鬟小廝們抬抬東西之類的,自然會被下人們欣然應允,可如今,連後院的老母雞下蛋都知道躲到離少門主房間最遠的闊院下,生怕打擾了少門主“脆弱的小身板。”
少門主哭笑不得:“阿欄伯伯,您不用喂我吃飯,我們兩個大男人這樣,怪彆扭的。”
老侍:“少門主快吃吧。”
少門主更加哭笑不得:“我當日那樣說,只是為了讓我父親死心,誰知道倒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老侍:“少門主當日那樣說,自然有您的道理。”
沉桑噗嗤一聲笑出來了:“行啦,阿欄伯伯,我知道您氣我。別生氣了,我聽說御北空氣好,景色宜人,是個養生的好地方呢,不如我最近啊,為了我脆弱的身體考慮,我就移步到那裏去,您看好吧?”
老侍腦子轉得飛快,猛然間明白了什麼:“出離門最近一批貨物是去御北的,您不會是……只是為了去御北做生意找的借口吧?”
“哎呀,”沉桑笑着擺了擺手,“怎麼會,怎麼會!!哈哈哈,阿欄伯伯,我們吃酒,吃酒!”
第二日,門主沉消在少門主寢宮的地窖里發現了仍在酣睡的老侍,少門主桌上放着一張字條:父親,孩兒去御北養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