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那宛如發瘋般的黑衣男子,眾人也許永遠也不知道,七門的總主葉染居然是條龍。

扶蘇鎮的鎮民們面對眼前真實一幕的上映,一改往日的冷漠,全都被嚇得四散奔逃。

“龍,龍啊!!!”

大街上的人們摩肩接踵地飛奔起來,恨不能腳上長出馬車上的輪子。

黑衣男子卻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

就在剛才,總主葉染與副總主宋蓉從鎮上經過,有隻黃狗一路跟隨着他們。

葉染忽然停下腳步,露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

宋蓉心裏叫苦不迭,她已經猜到了她這位孩子氣的主子接下來要幹些什麼了。

只見葉染蹲下身子,一把抱起黃狗,毫不在意地讓它伏在自己面料昂貴的青衣上。

“好狗狗,好狗狗!”葉染一邊撫摸着黃狗的毛,一邊笑着說道。

黃狗看着他,眼裏的神情很複雜。

葉染感覺有些不對勁,低頭看着黃狗。

四目對視的一瞬,一段記憶湧入腦海。

多年前,曾有一對少男少女,他們躲在鶴先生的書房後院裏,摘着尚且酸澀的李子。少女竟比少年還要淘氣,她命令少年蹲在樹下,當她爬樹的梯子,少女踩着他的肩膀,乾脆利落地爬上老梧桐樹粗壯的枝幹上坐下,在夕陽的映襯下,晃蕩着兩條白皙的小腿。

“東園的貓又來要食了,葉子。”少女說道。

“你怎麼知道?”葉染在樹下問道。

“傻瓜,我在樹上呀,自然能看到。”少女咯咯笑着罵他笨,語氣卻很溫柔。

“那我去給它找點吃的!”葉染吐掉嘴裏叼着的青草,四處尋找着能給貓吃的東西。

“這貓怪聰明的,比梨香苑那黃狗聰明多了,那黃狗平時餓了也不求人找吃食,冬日冷了也不知吠叫兩聲惹人注意,客爺爺說,冬天初三那天,在園子裏發現的時候,都凍死了。”葉染把一些殘羹剩飯找出來倒給野貓,一面蹲下來看着它吃,一面自言自語道。

“要麼說,東園的貓和梨香苑的黃狗比呀,我更喜歡狗。”少女把下巴一甩,臉揚得老高。

“蘇索,那也就是說,貓與狗比,你更喜歡狗咯?小心被鶴先生知道,你不喜歡他的愛貓,會罰你抄五十遍女子經。”葉染壞笑着說道。

“去!我當然不是說貓啊狗啊的……只是,我絕不願意向別人乞求憐憫,向別人討生活的日子,我就算是死也不要過!所以,莫不如成為梨香苑的黃狗!”蘇索的小鼻子因為臉揚得越來越高,都快看不見了。

這段記憶湧入腦海時,葉染頭痛欲裂,就在他頭痛得快失去知覺時,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讓他反而清醒了一些。

另一段記憶緊接着也涌了進來。

記憶中的鶴先生被氣得暴跳如雷,白色的鬍子因為劇烈的呼吸都被吹得一飛一飛的。

葉染坐在座位,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

“如此感人的文章,就是榆木腦子也該有所反映,蘇索,你不哭泣就算了,竟還敢說它無趣!!!”鶴先生怒吼道。

少年葉染回頭看了一眼蘇索,只見她站直了身子,身板挺得像棵小松樹。

葉染又差一點笑出來。

“你說話!”鶴先生重複道,眼珠氣得快要爆突出來。

“先生,學生只是以為,這種文章小家子氣,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學生不愛學這些,學生只愛讀《凌門軍詔》之類的文章。”蘇索撇撇嘴,表示不屑。

“你你你!孽障啊!”鶴先生怒道,“那《凌門軍詔》是前代凌門門主歸紋那混賬胡亂寫的瘋話,哪是你一屆女流應該讀的東西!”

“罰你,把女子經給我抄一百遍!”

“那書已被學生扔掉了。”

“你!”

“書里全是講怎樣約束自己,可我偏不,我就是喜歡自由!”蘇索直視着鶴先生,絲毫不在意他的怒氣。

葉染直到如今也依然記得女孩那時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閃着剔透的光。

只是,那女孩他已經記不得了。

偶爾,她就像海浪拍擊沙灘一樣出現在他腦海,而他只記得,她叫蘇索。

“總主?總主!”宋蓉見葉染有些不對勁,忙搖晃了他一下。

“我沒事,”葉染回過神來,頭腦清醒以後,頭痛也消失了,“宋蓉,你可記得有一個叫蘇索的女孩子?”

“不記得,”宋蓉仔細思索后回道,“總主這是怎麼了,最近總在問這個人。若是有需要,我就叫風堂的人打探一下。不出一日應該就會知道。”

“不必了,”葉染笑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總覺得這人大概只有我們倆會認識,雖然只是種隱隱的感覺。既然你也不知道,或許就是無從知曉了。”

宋蓉雖然不大明白葉染到底在說些什麼,但聽他說起往日情分,眼裏一柔,少了很多凜冽之氣。

“總主,我們快走吧,七門還等着我們去開會呢。”宋蓉催促道。

葉染點點頭,拍拍黃狗的頭。

他沒有發現,當他和宋蓉都說不認識叫蘇索的人以後,黃狗的耳朵忽然耷拉下來,黃狗瞬間顯得垂頭喪氣的。

葉染剛要轉身和宋蓉一起走,說時遲那時快,在他放鬆警惕的時候,黑衣男子忽然閃身出現,將一把短刀插到了他的心臟。

傳說,這世界上有惡龍。

他們平時會幻化成人形,當人身受到致命傷害時,則會變回龍形。

黑衣男子面對忽然變成龍的葉染,不僅沒有像扶蘇鎮的其他鎮民一樣嚇得逃竄,反而狂笑起來。

“沉桑!你不要太過分了!”宋蓉怒道。

她是在葉染忽然變成龍后,除了沉桑以外,唯一非常鎮靜、毫無反應的人。

“看來你早就知道了。”沉桑忽然停住笑,惡狠狠地說道。

宋蓉握住手中的桎梏劍,眉頭微微皺起。

惹到誰不好,偏偏碰到這傢伙。她心裏暗想道。

沉桑,出別門門主,【玩樂者】之一。

葉染雖說是七門的總主,卻也對沉桑掌管的出別門無可奈何,平日管理起來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祈禱着它不要出事,誰知一出事便是沉桑這傢伙親自惹出來的。

這下就不好玩了。

宋蓉看着在空中飛舞的巨龍,心裏像壓着一塊石頭。

變成龍後葉染的傷大概可以慢慢自愈,只是這些知曉他們的總主是龍的百姓,想要處理掉已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尤其,他們原本以為,龍早已滅絕了幾千年了。

宋蓉低頭暗自思忖着這些,等回過神來,她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沉桑慢慢從劍鞘里抽出了,厲柔劍。

厲柔劍,上古神劍。使用者可屠龍。

屠龍。

宋蓉充滿擔憂地看着天空中胡亂飛着的葉染,傷口裂開的疼痛讓他發出了一聲聲凄厲的嘶鳴。

宋蓉心疼地想到,十四年前,他就是因為不小心變成了龍,受盡了虐待,心不由得揪在一起。

她抽出桎梏劍,雖然這把劍與沉桑的厲柔劍無法媲美,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要護葉染周全。

沉桑握着厲柔劍,一步步向宋蓉逼近。

宋蓉咬緊牙關,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畢竟很多年前,她就不是沉桑的對手,就算是葉染,拼盡全力也只能和沉桑打成平手。

誰知道,沉桑不是來殺她的,他連看她都不屑。

他握着劍走到她面前,輕輕地、用異常溫柔的聲音對地上早就被人忽略的黃狗笑道:“走,索兒。我們回家。”

黃狗抬起頭,眼神有些慌亂,有些震驚,但更多的是感動。

如果狗有人類的表情,它一定是邊流淚邊笑着的。

沉桑伸出一隻胳膊抱起黃狗,把黃狗護得好好的。

隨後,他向天空中飛龍飛舞之處揮劍,飛龍身後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

“不!”宋蓉凄厲地喊道。

沉桑沒有收手,他繼續揮劍,天空中又傳來幾聲巨響。

“你快停下!求求你,快停下!”宋蓉哀求道。

沉桑吹了聲口哨,立刻有一頭長有翅膀的白虎出現在他身邊。

沉桑帶着黃狗騎上白虎的背,白虎騰躍而起,飛到天空中。

飛龍已被爆炸傷到鱗甲,正哀哀地叫着。

“偷襲自是小人的行徑,今日偷襲你,我是個小人。”

宋蓉本以為他要就此殺掉葉染,沒想到沉桑居然如此說道。

沉桑煞有興緻地看着葉染痛苦地掙扎着,繼續說道:“出別門自古不愛參與其他六門的紛爭,所以今日我的作為,也僅僅是我自己的意願。”

“我曾有個朋友,”他低頭看着懷裏的黃狗,眼神柔和了許多,“你曾答應她,七月七日來御龍。若是不能來一同御龍,那麼讓她看看龍也總是可以的吧。”

“我今日重傷你,但留你一條命。我雖然很享受殺掉你,但我那朋友會傷心的。”

“只是,你對我朋友做過的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沉桑說完,駕着白虎飛走了,一瞬便不見了蹤影。

宋蓉鬆了一口氣,心裏也感到后怕:那傢伙,原來已經這麼強大了,葉染在他的襲擊下毫無還手之力,看來以前出別門那麼安分僅僅是沉桑懶於計較罷了。

至於他一口一個所說的朋友,宋蓉倒是毫不知情。

葉染忽然恢復成人形,他用盡氣力落到地面。

宋蓉趕緊去照料他,他推開她,大口吐着鮮血,一邊吐血,一邊撕心裂肺般地喊道:“蘇索!蘇索!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他將往事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單純乾淨,又帶着一絲傲氣的女孩子的事,他全都記起來了。

那天,宋蓉至死都不會忘記這一天,七門總主葉染跪坐在地上,他的青衫上全是血,他全然不顧身體的虛弱,拚命喊着蘇索的名字,那麼久地、那麼多遍地、不管那麼多路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地、喊着她的名字。

只是人們靜悄悄,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一般,再沒有人會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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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來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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