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問
第六章追問
楊輝和李萌在車上沉默了許久,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最後還是李萌忍不住問,“你剛才那些話,為什麼不等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再說?師兄雖說是個美國人,但聽起漢語來完全沒有問題。”
“哦,我剛才沒想那麼多,就是話趕話說到那兒了。”楊輝心想,你哪裏知道,你的那個師兄對你有企圖卻一直都在扮豬吃老虎。從和我見面的時候起就隱含敵意,握手的時候力氣大得驚人,挑起的話題又想讓我誤會。你個傻丫頭對身邊的人太不設防了。他一個在常青藤名校里讀博的人,智商能低到哪兒去。他雖然躺在後座一副睡得香甜的樣子,恐怕一直都是裝的,也好,那我就要讓他知道知道,我們之間,他根本就插不進來。“話說回來,你師兄多大了?”
“二十九周歲。”
“沒對象?”楊輝記得對方手上沒有戒指,應該沒結婚,所以才這麼問。
“剛跟女朋友分了。”
楊輝心中一凜,“他家庭條件怎麼樣?”
“能讀得起名校的,家庭條件都不會太差。聽同學八卦說,師兄家族在美國華人圈子中算是很有地位的,家裏應該世代經商,頗有些產業,也有從政的。你知道美國商政不分家。具體的我也沒問,不過看他生活的水準,應該是不差錢的。”
“我看他隨便租輛車都是悍馬。”
“哦,師兄在美國開的也是這個牌子。悍馬其實挺費油的,所以開這種車的人,除非是官配,都比較有錢燒。”
“他的着裝倒是看不太出來。”
“美國人除了專業人士,或者在職場上有專門着裝要求的人之外,都比較喜歡休閑的打扮,因為穿着自在。你不知道,我們科研組,有一次聖誕,導師請大家去百老匯看歌劇《媽媽咪呀》,師兄穿的晚禮服居然不是租的,而是高定,我一個學期的學費只夠買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嘖嘖,真是燒錢啊!有錢人的世界,我們這些窮人想不明白啊,不明白!”李萌搖頭晃腦地感嘆。
楊輝氣樂了,“少扯淡,你哪裏就是窮人了?窮人能留學?窮人能買房?”
“那是我爸媽的錢,不是我的…….將來都是要還的……”李萌的聲音蔫了下去。
“父母的錢就是給孩子用的。你又沒亂花錢,都是用了到正地方的。還什麼還?!一天到晚年紀不大想的不少,還嫌自己不夠累啊?”楊輝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李萌的頭。
“哎,哎,哎,方向不對,你這是往哪兒開呢?這不像是回我家的路!”
“時間還早,先去我家認認門。回頭我再送你回家。”
“你說什麼?我不去單身男人的家。”李萌警覺了起來。
“好一個單身男人,你倒是說說看,我能把你怎麼樣?來,說出來給我聽聽,我看看能不能參考一下,真的把你怎麼樣了。”
NND,這些年小輝哥是不是一直在偷着練習霸道總裁的各種套路啊?怎麼這麼強勢啊?
李萌不忿,卻也無可奈何,因為方向盤畢竟不在她的手裏,事情又還沒緊急到需要她跳車的地步,其實從心底里來說,李萌對楊輝還是蠻信任的,剛才的反應是常年獨自在國外生存自我保護的本能。因此,她最後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楊輝回了家。
下車的時候,楊輝把李萌的登山包從後備箱裏拿了出來。
“你拿這個做什麼?”
“還剩了那麼多的菜,再放就該壞了,咱倆晚上吃。”
“哎,你不是大老闆嗎?怎麼跟我吃剩飯啊?”
“哪裏,哪裏!你不剛才還說咱倆都是窮人嘛!窮人吃剩飯,天經地義!”楊輝心說,那不是你做的嗎?我還沒吃過你做的東西呢,倒是便宜了那個洋鬼子。
“也好,要不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剩下的就該浪費了。”
“這就對了,節儉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你就扯吧!”
兩個人一路鬥着嘴,從地下停車場直接上了電梯,刷卡,到了頂層。
“居然是Penthouse啊!嘖嘖,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啊!”
楊輝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走到房門前,按了一堆密碼,抓起李萌的右手,將她的食指指紋錄入系統。他的動作太突然,李萌根本沒反應過來,
“你!……”
“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也進得來。”
“你不在的時候,我來你這兒幹什麼?哦,不對,我獃著沒事兒,老到你這兒來算怎麼回事兒啊?”李萌反駁。
“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進來。”楊輝說著已經彎腰去門口的鞋櫃裏拿拖鞋,拿出來的是一雙沒有開封的女鞋,拆了包裝,放在了李萌的腳前。
換了鞋,李萌進了屋,“我能參觀一下嗎?”
“隨便看。”說這話的時候,楊輝已經把自己的背包放到了客廳沙發旁的地上,又把李萌的登山包拿進了開放式廚房。
只一眼,李萌就喜歡上了這套房子。一百多平的地面面積,寬敞明亮,躍層,估計上面也是相似的面積。一樓客廳,餐廳和廚房都是開放式的,空間感十足,除了這些功能區以外,一樓還有一間書房,一間健身房和一個洗手間。
書房裏有整牆的書櫃,裏面有很多的書,一看就是過的,不是用來擺樣子的,有計算機專業方面的書籍,也有管理方面的,甚至歷史,地理,考古等方面的書,估計是開發手游時需要查閱的資料。碩大的書桌上,連着三台電腦,除了電腦和鼠標以外,書桌几乎空無一物。
健身房裏有一個跑步機和一台橢圓儀。還有幾組啞鈴整齊地放在靠牆的鋼製架子上。洗手間裏沒有淋浴裝置,卻配有一台洗滌烘乾一體機。
“可以上樓看看嗎?”李萌從洗手間裏出來喊着問楊輝。
“都說了讓你隨便看,還問!”
“切!”李萌撇了撇嘴,開始爬樓梯。
樓上有三個房間。主卧里內置了乾濕分離的浴室,步入式衣櫃,超大的床,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潔得就像五星級賓館的總統套房似的。房門口和床頭都設有頂燈的開關,燈光可以調節,有一檔適合。床的兩邊都有床頭櫃,只有一邊上面放着一個設計簡潔的鬧鐘。看着床頭櫃的抽屜,李萌動了動手指,忍着沒去拉。好奇心殺死貓啊,她還是別太好奇了。別忘了當年潘多拉的教訓,她倒是把盒子打開了,可出來的那些都是什麼!
李萌晃出了主卧,進了客卧。客卧的面積小了一些,所以設計也相對簡單得多,不過也可以讓一個人住得很舒服。床,床頭櫃,衣櫃,淋浴,該有的都有了。
第三個房間被設計成了茶室,仍有一牆的書櫃和書,屋子中間,榻榻米上面放着整套茶具,和許多的靠墊,可以在這裏歪着聊天或看書。
看得心滿意足,李萌下了樓。楊輝已經把剩飯熱好了,用碗盤盛了擺上了桌。
“去洗手,過來吃東西!”
李萌洗完手過來坐下,盯着盤子看,“這些菜你又重新加工了啊?”
“嗯,三明治和雞翅都放到烤箱裏熱了一下,沙拉里加了一點兒吞拿魚,雞米粥微波爐里轉了一下。快吃吧,嘗嘗你的手藝!”
“貌似現在成了你的手藝了吧?”李萌嘟囔着,捧起了粥喝了一口。她其實不太餓,中午吃得多,下午除了坐車聊天,也沒什麼消耗。不過現在也五點多了,簡單吃一口,省得晚上餓。
嘗了一筷子楊輝加工過的菜,李萌由衷地說,“你可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啊!”居然比她新做的還好吃。
楊輝舉着碗喝粥,壓下了到了嘴邊的話。他想說,“我這麼好,你為什麼不要?”放下碗,他問的卻是,“喜歡這套房子嗎?”
“嗯,嗯!很喜歡!”李萌小雞啄米般地點頭。“極簡的裝修風格,很多人都很哈,真的肯這麼裝的卻不多。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顏色有點兒暗了。黑白灰三色雖然讓屋子很有空間感,可呆久了就多少會覺得有點兒壓抑,太性冷淡了,可以添一點兒綠植,加點兒顏色,其他的顏色,就不要了,如果色彩太跳或者太雜了,就會顯得亂。”
楊輝聽了又好氣又好笑,說得倒是一套一套的,可那句性冷淡卻怎麼聽怎麼不舒服。心想,我是不是性冷淡早晚會讓你知道,嘴上卻說,“你看着缺點兒什麼就幫我添上吧,就當給我暖房了。”
“嗯,好。我看看在什麼地方擺什麼好!”李萌的腦袋轉來轉去的,四處細細地重新打量。
“又不是讓你現在弄,好好吃飯!”楊輝雖然一直在嘴上凶李萌,卻非常高興地看到,她能在自己面前如此放鬆,就像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又變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過去的五年彷彿只是一場夢,他們從來都未曾分開過。和他的心愛女孩兒,在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一起吃飯聊天,是他多年來一直夢寐以求的事,也是他以前只敢在輾轉難眠的夜裏想想的事情。而今天,在他的家裏,她就坐在他的身邊,離他只有一臂之遙。
吃完飯,楊輝推開李萌伸過來要幫忙的手,讓她到客廳坐着看電視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了桌子,把用過的碗筷和李萌的那些餐盒都一起放到洗碗機里,加上洗潔精,按下按鈕。洗了手,他又沖了一杯奶茶,端着朝客廳走去。
黑色的真皮沙發中,李萌盤腿窩在裏面,懷裏摟着個白色的抱枕,捧着一本雜誌,讀得入迷。楊輝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只獃獃地站着,看着,成了一座雕塑。金烏西墜,遠天已經燒成了紅色,夕陽的餘暉透過落地窗,悄悄地摸了進來,攏着他心愛的女孩兒,給她鍍了一層金色。她靜靜地翻着雜誌,神態嫻靜,眉目安寧,偶爾眨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好像掃過他的心,痒痒的。
過了也不知道多久,李萌看完了雜誌,把它放回茶几上的時候,不經意地抬了下頭,看到他呆立的樣子,愣了一下。楊輝這才醒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放下杯子,“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喝奶茶的,不知道現在還喜不喜歡。”
李萌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沒再抬頭,垂着眼帘,“我現在也還喜歡喝奶茶。”說實話,她現在心裏有點兒亂。原本打算下周找個時間約楊輝出來把事情徹底地攤開了談,可今天聽說了小輝哥和她最愛的老爸斷斷續續地來往了這麼久,心裏只覺得酸酸軟軟的,再也說不出狠話來。她很難想像一個人可以孤獨地在執着里獨行這麼多年,做了那麼多事,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楊輝終於坐了下來,在她對面,再一次掌握了主動,“李子,咱們好好談談。”
慢慢地喝光了整杯奶茶,理好了思路,李萌才放下了杯子,抬起頭來看着楊輝的眼睛。楊輝一直靜靜地坐着,耐心地等待着她準備好。
“小輝哥,你為了做了那麼多,我很感動,也很感激。但那恐怕那並不是愛情。”
“那你告訴我,究竟什麼才是愛情?”
腦子裏一瞬間閃過無數種書中對愛情的定義和描述,卻都如風飄去,眼中只剩下迷惘,“我..…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怎麼就能斷定我們之間不是愛呢?”
“可我對你的感情明顯和你對我的不一樣,而且即使是你對我的感情,我也覺得不是愛。”
預感到下面的對話不會太愉快,楊輝還是咬着牙追問,“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對你的感情是什麼樣的,而你對我的感情又是什麼樣的。”
在沒有意識到之前,李萌已經開啟了心理分析模式,“你對我的感情,很可能是你年少時感情缺失的投射,你潛意識裏想彌補自己,卻把全部的關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加倍地對我好。衣食住行,無微不至,甚至於我們才認識了幾個月,你就向我求婚。這種情感顯然是不健康的,不能長久的。”說到這裏,李萌仔細地看了一眼楊輝,看到對方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只是面無表情地聽着,才放下心來繼續,“說實話,我沒想到你能堅持這麼久。不過這也不難理解,我們分開的太過突然,就像一個人突然截了肢,他仍然會以為身體的那部分還在,甚至還會有痛感。我如果沒有突然離開而是真的和你談了戀愛,又或者去了美國之後一直和你保持聯繫,可能我們會因為彼此了解而對對方失望,也可能會因為異地戀,感情變得越來越淡,早就散夥了。”
楊輝摘下眼鏡,揉了揉眉間,又重新戴上眼鏡,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才面帶無奈地開口,“讓我來總結一下,你剛才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我對你的感情始於自我補償,堅持到今天卻是因為我們的關係突然斬斷,而我對你的付出,卻出於慣性,停不下來,對嗎?”
李萌猶豫了一下,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好,即使你說得都對,那我問你,一個人身不由己地對另一個人好,無論他最開始是出於什麼原因,可如果他可以堅持一直都對那個人好,甚至好上一輩子,那麼你還能斷言這種感情不是真誠的嗎?”
從來沒考慮過這種情況的李萌愣在那裏,想了一下,反問,“可一個人的感情基礎如果是不正確的,一旦他的感情基礎坍塌,那麼他的感情也就會隨之消逝。就像一個人因為金錢或者美貌愛上對方,當對方失去了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的愛也就會隨之消亡。你對我的感情是你對原生家庭所存在的問題的一種反應。恐怕你如今在感情或生活其他方面的選擇仍過多地受原生家庭的影響。根基如果不堅固,大廈坍塌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你也從我爸那裏聽說了我們家的一些事,在我家的種種問題面前保持心理健康已經是件相當耗費精力的事。自私地說,我真的沒有力氣再去應付另一個問題家庭了。當年我本能地選擇離開,主要原因是我的家庭,次要原因卻是你,我不想你繼續靠近,卻又怕拒絕會傷害你,想着如果我走了,距離和時間就會沖淡一切,你會冷靜下來,可以集中精力應對自己的生活。我真的沒有那麼好,我無比的自私,做出的選擇也大多都是出於自保或自利。”有些話雖然殘忍,但卻是事實。就像一個懷了孕的女人,如果生存環境過於惡劣,她的身體就會自動選擇流產,因為連身體都會選擇為了生存下去而放棄不必要的負擔。
楊輝聽到這裏,已經不知道心裏究竟是什麼滋味了。他覺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或者他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她,從始至終,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場獨角戲。即使是一場獨角戲,他也要把最後的一幕唱完,就當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好了。掙扎着,他說出下面的話來,“李子,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尊重你的選擇。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讓你知道。首先,自打你離開以後,我就已經開始自省了,你說的那些問題我其實也都想過,並為了改變付出了努力。我之所以從大三的時候開始就搬出去創業,一部分原因也是有意識地想要與我的原生家庭保持一定的距離。隨着公司的業務越來越順利,我也越來越有自信和力量,能夠更心平氣和地面對我父親的懦弱,哥哥的遷怒與母親的偏心。大學畢業的時候,我與他們開誠佈公地談了一次。我告訴了他們我的看法和感受,並通知了他們我的決定。我告訴他們我不會再回家住了,以後相處,當普通親戚一樣走動就好。我不會再干涉他們的生活,也請他們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楊輝的這番話完全出乎李萌的意料,即使專業人士也很難做到這麼決然,李萌聽到這裏徹底驚呆了,“你媽媽能同意嗎?”
楊輝苦笑了一下,“她當然不同意了。她像瘋了一樣地指責我,說這麼多年她對我多麼多麼地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如今我長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要她了。她罵我忘恩負義,堅決不肯接受我的決定。可這由不得她。她說得沒錯,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斷,也不會再被她的情緒牽着走了。我告訴她,她的偏執和偏心對我和哥哥都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她對我的期望只讓我感到窒息。而她對哥哥的謾罵,讓我心有戚戚。她哭,她鬧,去我的公司,到我的住處,整整一年不斷地折騰,可我卻始終都沒有妥協,最後,可能終於看到我不會改變心意的決心,她才不得不放棄了糾纏。”
李萌難以想像那樣的場景,一時間只覺得心疼,“那後來呢?”
“後來,我爸和我哥也有所覺悟。我哥不久之後也搬了出去,而我爸則提出了離婚。我媽死活不同意,兩個人折騰了很久,還是沒離成。不過,後來我爸找到我說,我媽已經後悔,也真知道自己錯了,讓我不要再記恨她。他還告訴我,年輕的時候我媽曾有一個非常優秀的戀人,但因為門不當戶不對,對方家人反對,所以兩個人最後沒成。後來,我媽委身於他,而他也確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出息讓我媽可以拿來揚眉吐氣的,所以,我媽一輩子都覺得自己活得憋屈,就總忍不住拿家裏人出氣。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我明確地跟我爸講,我是不會再回去的。家裏的事我能幫還是會幫,但不會再走近了,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維護關係的健康。而且,我媽真正應該去求的不是我的原諒而是我哥的。我讓我爸不用擔心我,我當時正打算買房,將來也會娶一個心愛的女人成家,好好經營自己的婚姻,善待自己的兒女。”
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在沒有外力的幫助之下,一個人可以毅然決然地斬斷與不健康原生家庭的連接,並在對方各種操縱之下仍能堅定自己的立場和選擇,做到這些需要堅強的意志和強大的內心。看起來小輝哥遠沒有她臆想的那麼脆弱,自己一直以來都看低了他。“小輝哥,你真了不起!”由衷的讚美永遠都是感人的。楊輝心裏一暖,他聽得出她話里的真誠,看着她亮晶晶的雙眼,希望又悄悄地冒了頭。
“其實,這個過程中,我也不是沒有過動搖。可是我想着,我們兩個人的家庭都有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能走到一起,就一定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和諧因素來影響我們的生活,不幸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所以,我決定先處理好自己的問題,等你回來,再和你一起去面對你家裏的問題。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幸福。”
李萌的臉紅了紅,嘟囔着抗議,“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楊輝溫和地看着她,“李子,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卻不能否認我的真誠。”
李萌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把頭扭到了一邊。
看着她孩子氣的表現,楊輝心裏又酸又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破釜沉舟地試探,“你跟我說實話,在美國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想過我?”他的雙目緊緊地鎖住李萌的臉,不錯過她的任何錶情。李萌卻不肯回過頭看他,也不說話,一直彆扭地擰着脖子看向別處。楊輝看不到她的眼睛。等了許久,楊輝嘆息着祈求,“我就想要你句實話,都不行嗎?”李萌還是沒有說話,楊輝突然覺得不對勁,結果發現李萌在流淚,一顆一顆斷線珍珠般,不斷地沿着她的臉頰滑落。她卻仍執拗地擰着頭,一動不動,也不去擦。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楊輝奔到了她的身邊跪坐下,板着她的肩,試圖讓她轉過來。她卻生出了蠻力,死活不肯回頭。楊輝無法,只能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背,閉了閉眼睛,認輸,“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不問了。”
李萌聽了,不但沒有受到安慰,反而好像更加委屈,嗚咽着,像個受傷的小獸,“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得了中度抑鬱症,就因為白天要拚命地趕課程,晚上卻因為我媽和你的事情失眠。我媽的事情就先不說了,可那個時候我每晚都會想起你,覺得特別特別地對不住你。你是除了我爸之外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你對我那麼好,我卻傷了你的心。你已經很不幸了,我卻還讓你受傷,罪不可恕。而且,我還擔心,你媽的精神狀態不好,可能會對你和家人繼續造成傷害,又害怕你哥繼續壓抑下去,再次爆發的時候不再選擇自殘而是傷你。這種焦慮一直持續了大半年,直到我的生活步入正軌,配合著藥物的治療和改善了的睡眠,才慢慢地好起來。”
這一刻,所有的痛苦都被稀釋,一切的傷痕都被撫平。楊輝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原來你所挂念的人也挂念你,真的會讓人幸福到眩暈。他向前傾身,輕輕地從後面把他的女孩兒環住。求而不得的艱澀已是昨日黃花,他對他們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他側頭低聲問,“你就沒想過聯繫我?”
不適地動了動身子,卻沒能掙脫楊輝的懷抱,李萌自暴自棄地說,“剛開始的時候,我自顧不暇,年紀太小,學業無成,對自己的生活和未來完全沒有掌控,無法為你提供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到後來,我認為你好不容易放下了我或者根本已經忘了我,我再去打攪你,純屬招人厭,也不負責。又何況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僅不對等,連對其性質的理解都可能完全不同,而且根基不正。”
楊輝現在是明白了,這個在學習和工作上極有天賦和悟性的女孩兒,在感情上就是一個後知後覺的。她總用理性去衡量,用理論去分析自己是否對一個人懷有特殊的感情,這是性商低下的表現。她智商和情商確實很高,可也許是因為一直和母親的關係惡劣,所以從來沒有受到過正確的性別教育和引導。看別人的事情,即使是兩性關係的問題,她都清楚得很,可事情臨到她自己身上,她就糊塗得像個稚童。不過也好,就讓他來給她啟蒙吧。也許他還為此而因禍得福呢,想想看,如果這個小丫頭早早開了竅,在國外那麼多年,指不定早就已經和誰好上了,哪裏還有他什麼事兒啊?!所以,此時此刻,楊輝下定決心,以後李萌的話,尤其是關於他們兩個的關係的,他雖然要全聽進去,卻務必不能全信,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斷。
李萌終於緩過勁兒來,從楊輝的懷抱中掙脫了出來,起身去洗手間洗臉。
懷抱一空,心裏一冷,楊輝不無失落。他渴望李萌可以儘快回應他的感情,但他也清楚今天能有這樣的突破已經是難得的進展了,他不能操之過急,以免傻丫頭又縮回到她堅硬的殼裏。不過他也沒打算就此止步,他將不斷地靠近她,勢必讓她儘快習慣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存在,還有的就是他羞於啟齒的心思,他想親近她,渴望擁抱她,親吻她,讓她完全屬於自己。停!不能再想下去了,免得勾起不該有的心思,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李萌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人已經冷靜了下來。她坐到了楊輝的對面,眼神清澈澄明,筆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目光真誠坦蕩。
“小輝哥,我承認今天你跟我說的話對我的觸動很大。我們當初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太短,後來分開后又一直沒有保持聯繫,所以在溝通上出現了很多的問題。我無法否認你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感覺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樣,嗯,像我爸爸,我是說,你像他一樣愛護我。”
楊輝都快被她給氣樂了,合著,好不容易他不再是路人甲了,現在又要給他派好人卡,家人卡了,是嗎?還以為這個死丫頭多少能明白一點兒他自己的心意了,結果,她倒好,乾淨利索地把自己放到家人的分類欄裏面了。不過鑒於她和她爸的深厚感情,她現在肯把他和她爸比肩,至少可以說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經不輕了,這一點他還是感到有一絲安慰的。不着急,先聽聽這個小笨蛋還有什麼話說。楊輝平復着內心的起伏,忍着沒說話。
“說實話,今天聽到了太多的事情,對我的衝擊也蠻大的。首先,我真的為你感到驕傲!你能把和原生家庭的關係處理得那麼好,我是真的沒想到!你看,我雖然是心理學的,可我和我媽的關係卻還是一團糟。說到這裏,我也得謝謝你,給我帶了個好頭兒。我回去也要好好地想一想,找個機會和我爸媽好好地談一談。我現在是已經成年人了,在經濟上也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自給自足了,對自己的生活和未來也有了一定的掌控能力和決定權,是時候面對一直困擾我的那些問題了。至於我們的關係,我暫時還不想更進一步,我想先解決了家裏的問題以後再考慮。那個時候,我應該心魔已除,估計能做出更正確的決定和選擇。”
“好,沒問題!你去處理你的問題就是了,我等着你!”毫不猶豫的回答,
李萌每次見到和聽到楊輝對她無條件的付出,都有一種負罪感,心裏沉甸甸的,猶如有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不是什麼美好的感受。於是,李萌皺起了眉頭,“小輝哥,我不希望你等我。我希望你好好地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別太關注我或者你我之間的事情。你我之間從五年前開始關係就不對等,加上我不知道的那五年中你所付出的一切,你已經投入太多了。我想一想就覺得壓力倍增,對你也不公平。你能不能放鬆一些,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你自己?”李萌其實最後一句差一點就脫口而出的是,你能不能放過我和你自己?但那樣太傷害對方了,最後一秒才改了口。
楊輝卻不以為然,“感情上付出的多寡,原本就沒有絕對公平這件事。心甘情願就好。你不用擔心,也不用有絲毫的負擔,更不用想得太多。為自己喜歡的人付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我甘之如飴,只求你不要剝奪我的這個權利。
可負罪感不是你說沒有就可以沒有的啊!然而,很明顯小輝哥聽不進去她的勸告,她也只能聽之任之了。李萌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妥協,“那行,你自便吧,我先回家了。”
楊輝起身,“我送你。”說完話,就拿了車鑰匙、門禁卡和錢包往褲兜里塞。然後想起了什麼,轉身朝書房走去。回來的時候,手上拿着另一個門禁卡,遞給李萌,“這個給你。”李萌把手背到身後,滿臉的抗拒,“我們現在關係未清,我不能拿這個。還有,你回頭把我的指紋信息從你的門鎖程序里刪了!”看到自己逼得太緊,終究還是引起了李萌的反抗,楊輝才把卡丟到茶几上說,“行,那以後再說。”兩個人收拾了李萌的物品,提着登山包下了樓。
開車把李萌送到她家樓下,楊輝沒下車送她,和李萌道了別,就開車離開了。看着楊輝並沒堅持到她家裏坐坐,李萌鬆了口氣,上樓回家。和小輝哥在一起雖然感到被關懷,可就是不得自在,無法放鬆下來。李萌想不明白,自己並不是一個心軟的人,為什麼每次見到楊輝就總是狠不下心來呢?其實仔細地想一想,難聽的話她也不是沒說過,可楊輝總是有本事能夠做到聽而不聞,讓李萌手足無措。讓她再下狠手去傷害小輝哥,她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兩個人相遇的時候都是柔軟而脆弱的。第一印象似乎已經決定了他們的相處模式,楊輝包容憐惜她,而他也覺得小輝哥讓人心疼。可楊輝一口咬定這就是愛,並一頭陷了進去,無法自拔,李萌卻覺得自己始終站在旁邊,頭腦清醒,像個看客一般。先不想了,攘外必先安內,先把自己家裏的那些破事處理完了再說。
…………
城市的另一邊,酒店公寓的健身房裏,一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正揮汗如雨。他已經鍛煉了快一個小時了,終於從器械上下來,用毛巾擦了擦汗,拿起運動飲料,仰頭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瓶。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直到這個時候,劉一帆才覺得從見到楊輝那一刻開始就鬱結在胸中的那口悶氣終於吐了出去。剛才在跑步機上奔跑,在器械上較勁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今天的事情。好不容易,從師兄妹,同事變成可以一起單獨共度周末的朋友,他正滿心歡喜地品味着心裏的愉悅,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打擾了心情。李萌的生活中竟然有如此親密的男人,這一點是他以前沒有料到的。
第一次聽到李萌的名字是在他讀研的時候。有同學跟他感嘆中國人的基因是不是特殊,有他這麼一個天才還不夠,現在系裏竟然又來了一個小姑娘也這樣,明明不是學心理學專業出身的,一個學期下來,與任課教授的問答之間,已經敏銳犀利到可以媲美他們這些碩士生了。導師過來曾拿這件事敲打他們,他們覺得很受傷。導師說這些話的時候,劉一帆並沒在場,不過他也沒太往心裏去,一般說來,從學業上來講,亞洲學生普遍優於本土生。本土的學生通常更注重全面發展,有很多的業餘愛好和課外活動,而亞洲的學生,尤其是華人,一般都會將更多地把精力放到學習上,這沒什麼可稀奇的。
他與李萌第一次見面的經歷絕對稱不上是愉快的。李萌的一門專業課老師休產假,拜託當時身為助教的劉一帆替她把已經改好的論文反饋給學生。學生不多,只有二十來個,而且論文的評論寫的也比較清楚,劉一帆不用耗費太多的精力備課,他就順嘴答應了下來,想着,上課的時候隨便說兩句就差不多了,把學生一解散,他就可以回去繼續寫畢業論文了。可那個叫李萌的小姑娘,卻提了一大堆的問題。他先是驚詫於對方的能力,參考書目是在老師佈置論文的時候就一起發給每個學生的,可那麼大的量,能勉強讀完就不錯了,還能讀得通透,抓住重點,就很難做到了。不僅如此,她還把那些書里的觀點相互矛盾的地方一一指了出來,請他解惑。如同母語一樣標準的美式發音,清晰的邏輯,簡潔的表述,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可他沒有提前備課,只能吃自己的老本,有的回答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妥當。那個小姑娘,皺着彎彎的眉毛,一臉嚴肅地思考着他的解答。最後想了想,沒再繼續追問下去,道了謝,就自顧自地低下頭去翻起書來。很明顯,對方知道他的答案沒有切中要害,卻決定息事寧人,打算自己繼續查閱書籍,自行解決疑問。他感覺好像被人當眾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從小到大,他哪裏受到過這樣的羞辱。即使其他人未必看得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他卻沒辦法自欺欺人。
顯赫的家世,精英的教育,俊美的外貌,他過得一直如眾星捧月一般,跟隨者眾。雖然說,美國校園裏有各種各樣的歧視和叛逆,不過說到底一切的抵抗最終都會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屈服。有不知他底細的人曾經試圖欺負他,結果他以暴制暴,找人把對方狠狠地修理了一頓,學校見狀,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校圖書館就是他們家捐的,學校還指望着他們家更新運動器材呢。當然,一般情況下,他還是相當文明的。比起靠着家族的人力和財力,他更喜歡以個人的能力和魅力取勝。可今天,這個小姑娘卻當眾讓他下不來台。雖然八成是他想多了,班上其他的學生好像壓根並沒跟上他們之間的問答速度和思路,但他還是覺得憤怒,覺得尊嚴與驕傲受到了挑釁。他正想着怎麼扳回一局,下課鈴卻響了起來。只見那個小姑娘,飛快地收拾好了東西,迅速地消失在了教室門外的走廊里。他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中,上不去,下不來。暗暗地咬牙,哼,咱們來日方長,走着瞧。
後來幾次在教學樓的走廊里,或校園中碰到李萌的時候,對方只有在看到實在躲不過去的時候才向他點頭問好,然後又在他開口說話之前就匆匆地離開。他氣上加傷,心裏各種陰謀論層出不窮:為什麼這個女生不受我吸引?她和我說話的時候都不仔細看我,只是迅速地掃一下我的臉,好像我是牆上貼的不起眼的壁畫似的。有時候,又很疑惑,她是不是其實很喜歡我,可卻覺得我可能不喜歡她,所以以退為進,欲擒故縱?再後來,他不得不否認這些猜測,因為沒有人可以以退為進、欲擒故縱這麼久的。再往後,他甚至開始懷疑對方是蕾絲(女同性戀),直到他看到非常有魅力的女生向她表白被拒,才否認了這個猜測。斷斷續續,劉一帆沒少花心思觀察和琢磨這個總被拿來和他比較的中國女孩兒。終於有一天,她成了他真正意義上的師妹,和他跟着同一位導師學習,她讀碩,他讀博。
每次課題組開完研討會的時候,導師都會留下一堆沒有結論的真實案例給大家當作業。那時,劉一帆就偷偷地觀察她,看着她因為疑難案例而廢寢忘食地去查閱各種書籍和資料,又看着她靠着直覺和奇思妙想而定下偵破方向,大膽猜想、小心求證,一步步地接近事實真相。就像拿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縱使疲憊不堪,卻始終樂此不疲。他看得心生嫉妒,因為她是真心熱愛她所學的,每次解決了問題的喜悅都會讓她的臉熠熠生輝。而他知道自己不過是把心理學當作工具,目的是能夠更快地識別人的弱點,以便更好地操縱人,從而為自己的利益服務。在一個商業帝國的家族裏生存,每個人都要有生存的本事,他也不例外。當初,之所以沒有去學法律,只因為家裏面學法律的人已經太多了,而且,學法的最好出路就是從政,而他對那種一對多的虛偽遊戲卻不是很感興趣。
和李萌相處得越多,劉一帆就越發感到挫敗。因為她的眼裏只有學習,患者,課題,科研,論文,對周圍的人都好像視而不見的。這並不是說她為人傲慢,不,她很有禮貌,為人乖巧,但沒有人能進得了她的眼,入得了她的心。他回想着自己的羅曼史,想着開明的父母默許他們這些孩子隨着自己的意思約會,只要最後嫁娶的人能夠獲得他們的認可就行,不過偶爾提醒他們不要鬧出人命。所以,他和大多數美國男孩兒一樣早早地就交了女朋友。那個時候他十六歲,對方是一個白人女孩,褐色的頭髮,褐色的眼睛,豐滿的酮體,青春的滋味,是那個年齡段男生的理想女友。可沒出三個月他就感到了厭倦,當肉體的激情過去,對方的膚淺讓他索然無味。他們很快就分了手。那之後,他又交過不少女友,有本土的,也有國外的,交往的時間都不長。到他二十六歲的時候,他突然想安定下來了。結果就是他開始和莉莉交往。兩個家庭背景相當,雙方的父母也都持支持的態度。其實他和莉莉早就認識了,可兩個人卻從來都沒往這方面想過。估計現在兩個人都玩夠了,打算收了心,開始認真地去經營一段可以開花結果的感情了。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倆還真挺般配的。可那句中國古話怎麼說來着?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其實莉莉是一個不錯的女伴,也能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她名校畢業,工作體面,着裝雅緻,人也溫柔。可他們之間的性生活卻從一開始就像喝白開水一樣的淡而無味,還沒結婚,兩個人就都已經無法讓對方興奮起來,像結婚數十年的老夫妻一樣地讓人乏味不堪。不過,莉莉似乎並不介意這一點,她期待着他博士畢業後向她求婚。而他卻覺得無比厭倦,提不起精神來。
直到李萌即將回國,他才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歡這個中國姑娘,想讓她做自己的女朋友。想到他們即將分離,他徹夜難眠。聽到導師說要到中國開諮詢室需要人手時,他毫不猶豫地毛遂自薦。導師似乎早已洞察到了他的心思,提醒他,這是去工作。他說他明白,一定不會讓導師失望的。導師看了他一會兒,沒再多說,只拍了怕他的肩膀,祝了他好運。他就開始着手為出國做起了準備,完全沒想到要和莉莉商量。等到莉莉發覺的時候,他已經打好了行李,準備出發了。毫無懸念的,他們大吵了一場。
估計有些事情兩個人早已經心知肚明。不過吵到最後,有些難聽的話還是被說了出來。其實,一切本不該如此,他們原本可以和平分手,好聚好散的。
莉莉兩眼赤紅,“Isitbecauseofher?ThatChinesegirl?(是不是因為她?那個中國女孩兒?)”
劉一帆心裏猛地一跳,嘴上卻回答,“No,webothknow,ourproblemliesbetweenyouandme.Wedon’tloveeachother,weneverdid.(不是的。你我都清楚,我們的問題出在我們之間。我們並不愛彼此,從未相愛過。)”
“Itwasneveraproblem,whydoesitbotheryounow?(可這一點從來都不是問題,為什麼你現在開始介意?)”
“……”
“Doesitmeanthatyouareinlovewithseonenow?(是不是因為你現在愛上了誰了?)”
“……”
“It’sthatChinesegirl,Iknewit,Iknewit!(是那個中國女孩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No,ithasnothingtodowithher.(不,這一切與她無關。)”
“Stoplyingtome,yousickbastard!Isawthewayyoulookedather!Iamnotblind!(別跟我說謊了,你這個王八蛋!我見過你看她的眼神!我又不瞎!)”
劉一帆只覺得無力。也許他是喜歡李萌,她讓他重新擁有了激情。可他和莉莉分手,問題的確是出在他們自己的身上。不過遷怒他人、責備伴侶的背叛和移情別戀確實遠比承認自己的問題和失敗讓人舒服得多。他對此表示理解。所以,他在她的咒罵中紳士地保持了沉默。可這卻似乎更加激怒了莉莉,她最後的表現堪稱是歇斯底里的典範。很難想像,一向溫柔平和的臉上能夠出現那樣醜陋猙獰的表情。他只感到慶幸,幸好自己能夠及時止損,終結了一段註定了要失敗的關係,否則兩人如果真的結了婚,恐怕也不會白頭偕老的。搖了搖頭,他打斷了自己的回憶,不願意再繼續想下去。
至於李萌,他的感覺是複雜的。他能確定自己被對方吸引,早就已經對她動了心。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很多人都被她吸引。可他不但閱盡千帆,還是心理醫生,怎麼可能和那些人一樣,傻呼呼地跑過去跟她表白,然後再無比尷尬地被拒絕。他要將她琢磨透,然後一舉拿下。因此,他一直不斷地觀察她,分析她,卻發現很多的時候,看着看着,理性就會自動罷工。看着她匆匆地跑過校園,從教室奔向圖書館;看着她眼神清澈,嘴角含笑地拒絕攔路表白的人;看着她十指翻飛在鍵盤上文思泉湧地敲論文;看着她和大家討論案例時,閃亮的眼睛。不知不覺,初衷已改。現在的他,只是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幸運的是,他跟着她來了中國,如今兩個人在一起共事,相處的時間成倍地加贈,而且相處模式不再像過去一樣的一對多,終於變成了一對一。
回想今天,在車裏一起聽歌的靜謐,在草地上安然相處的和諧,頭頂頭搶飯吃的返璞歸真,他的心軟成了一團。原來這就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時的滋味啊?原來年近而立,閱女無數的他,到今天才明白,在喜歡的人的面前,自己竟然會變成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心疼起自己來。是啊,眾人的眼睛,看到的永遠都是他的外貌,學歷,家世,財富和才華,可當褪去這一切的時候,誰又曾經按照他的本相看見過他的樣式呢?電光一閃,他突然明白了李萌最特別的地方,她看人,只看人的眼睛;她讀人,只讀人的靈魂。她能看見自己裏面的那個小男孩,而那個小男孩,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覺得安全與自在,因為那個小男孩知道自己是按照自己本來的面目被她無條件接納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那麼多人都覺得她對自己是一個特別的人,想要靠近她,因為只有她才能真正地看得見他們,聽得到他們!那些人也許並不明白原因,卻都本能地選擇了要靠近她。這樣的人,一旦錯過,就不會再遇到了。想到今天出現的那個男人,他輕蔑地笑了笑,那個人不足為懼。儘管那個人和李萌很親近,但他們所求明顯不同。男人要的是愛情和婚姻,李萌只是拿對方當好友和故人來對待。而且那個男的很明顯對李萌無能為力。
真正的難題還是在李萌的身上,只有解鎖了她的秘密,才能真正走到她的心裏面去。不錯,她看得見他們,而他們卻都無法看清楚她。她知道李萌有問題,有秘密,也猜到應該和她的原生家庭有關,可他不知道那問題和秘密究竟是什麼,也不清楚那些人或事對李萌造成了哪些方面的影響。因為李萌看上去一切正常,只是不肯談戀愛而已。會不會是intimateissue(親密困難症)呢?劉一帆不敢肯定,嗯,還是再觀察一段時間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