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風
第五章放風
隨着喧囂的城市越來越遠,劉一帆和李萌的心境也越來越放鬆。雖然,起了個大早,準備了吃的,又在七點半之前趕到了辦公大樓,李萌還是覺得值。人原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由塵土所造,在城市裏待久了,渾身上下都會有些難以名狀的不適,而人身上的這些不適,一旦來在自然環境中就會自動消失,無葯而愈。這種經歷她不是第一次有了。令她驚訝的是,劉一帆的車開得倒是像模像樣。在美國的時候,她也蹭過師兄的車,對方車技不錯。但這裏畢竟是中國。劉一帆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租的車和他在美國開的一樣,是輛悍馬,內置的導航系統也有英文的版本,這倒省了李萌的事兒了,她原本還打算拿着手機給師兄導航吶。
初秋的季節,天空顯得格外的蔚藍高遠,如同無垠的大海被鋪到了天上,看就了好像就要流動起來,望着就讓人心生歡喜。視野越來越開闊,道路兩旁低矮的山丘連綿不絕,其上的樹木有深綠有微黃有棕紅,草地卻仍是綠瑩瑩的。車裏放着Amanda的TheRose(玫瑰),千帆閱盡的女聲低沉婉轉地吟唱着:
“Sesayloveitisariverthatdrownsthetenderreed.
(有人說,愛是條河,會將柔弱的蘆葦淹沒)
Sesayloveitisarazorthatleavesyoursoultobleed
(有人說,愛是把剃刀,會任你的靈魂淌血)
Sesayloveitisahunger.Anendlessachingneed.
(有人說,愛是種饑渴,一種無盡的帶痛的需求)
Isayloveitisaflowerandyou’reitsonlyseed.
(我卻說,愛是一朵花,而你,就是它唯一的種子)
It’stheheartafraidofbreakingthatneverlearnstodance.
(害怕破碎的心,絕不會學着放飛自我)
It’sthedreamafraidofwakingthatnevertakesthechance.
(擔心醒來的夢,永遠不敢抓住機會)
It’stheonewhowon’tbetaken,whocannotseemtogive.
(不肯被擁有的人,似乎不會付出)
Andthesoulafraidofdyingthatneverlearnstolive.
(恐懼死亡的人,從未學會該如何去活)
Whenthenighthasbeentoolonely.Andtheroadhasbeentoolong.
(當夜太過寂寞,路太過漫長)
Andyouthinkthatloveisonlyfortheluckyandthestrong.
(而你又以為愛情只有幸運和強大的人才能獲得)
Justrememberinthewinterfarbeneaththebittersnow.
(要記得,寒冬的酷雪下)
Liestheseedthatwiththesun’slove.IntheSpring,becesarose.”
(藏着那粒種子。只待到,春日裏,太陽的愛撫,便會化作玫瑰一朵)
…….…….
這首歌單曲循環,如泣如訴,內心的渴求和對失敗的懼怕,將人的靈魂不斷地撕扯,而愛情卻像一粒種子,終將熬過嚴冬,迎春綻放。
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還偶爾交談幾句,後來漸漸地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劉一帆靜靜地開着車而李萌則雙眼微閉,任憑思緒隨風而去。只有車裏的歌聲,如同生命對靈魂的詰問,生生泣血,至死方休。
車終於停到了水庫旁的停車場上。兩個人都暗暗地吐了口氣,從悲傷的歌聲中回過神來。寬敞的停車場上已經停了不少的車,看起來有不少人也都趁着這個周末的好天氣出來玩兒。劉一帆伸手接過李萌手裏的登山包,驚訝地問,“怎麼這麼沉?裏面都裝了什麼呀?”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個人按照指示牌,朝水庫方向走去。這個水庫始建於剛解放的時候,當時是為了調節洪訊用的。後來的幾十年,為了抗洪,市政府花大力氣修建堤壩,這個水庫也就漸漸失去了它的功用,荒廢了下來。市裏的老人喜歡到這裏來游泳垂釣,再後來,有開發商把這片地方承包了下來,建成了一個風景區,可以供遊客划船,垂釣,露營,但出於安全考慮卻不允許人在此游泳了。
地方建得着實漂亮,十幾公里平方的水庫,頗有些天然湖泊的意思,四面綠樹成蔭,大片大片的草地上涼亭,長椅,橋棧錯落有致。水庫那邊有專營垂釣和划船的人,遠離水庫的露營區,有超市,洗浴中心(不是中國所謂的洗浴中心,而是歐美露營地供應給遊客淋浴和洗手間的綜合體),還有專門停房車的車位,每個車位都單獨配置了接水口,和國外專供的露營的營地沒有任何的區別。對那些沒有房車卻也想在這裏過夜的遊客,營區里還有許多單獨的小木屋可以租住,非常方便。此處確實是一個可以和家人朋友一起來度假的好地方。
兩個人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先找個舒適的地方安置下來。爬到一個比較緩和的山坡上,在一棵高大茂盛的槐樹下,兩人把登山包放在了草地上,遠眺。從他們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遠處水庫里的碧波蕩漾和岸上的孩童嬉戲。李萌跪坐了下來,打開登山包開始往外拿東西。不一會兒,藍白相間的格子餐桌布,鋪到了草地上,上面擺上了保溫杯,保溫飯盒,大飲料瓶,和一摞轉滿食物的玻璃餐盒,以及一次性餐具和杯子,面巾紙紙抽,濕紙巾,垃圾袋甚至還有幾個坐墊和抱枕。劉一帆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在生活上向來因為慢半拍,常常被他們取笑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師妹可以考慮得這麼周全。看來在很多方面,他並不真正認識李萌。想到這裏,劉一帆的眼睛眯了眯。
“時間太緊了,我能準備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李萌指着擺好的東西挨個兒地向師兄介紹,“保溫瓶里是你愛喝的卡布奇諾,早上煮的,蓋子可以拿來當杯子用,不燙手;保溫飯盒裏是我昨晚回去準備的雞米粥,裏面放了點兒薑末,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吃。不過天氣有點兒涼了,我們又要在外面呆上一天,還是吃點兒姜暖暖胃的好。這幾個盒子裏裝的分別是,三明治,烤翅,鹵牛肉和凱撒沙拉。飲料瓶里的是鮮榨的橙汁。”說到這裏,李萌去翻登山包的夾層,“哦,我還帶了kindle過來,上面有我正在讀的幾本,英文版的,你也可以讀。當然,漢字的你也能看懂。還有iPad,上面有我下載的美劇,都是些懸疑推理的,你喜歡就拿過去看好了。哦,差點忘了,這裏還有巧克力和薯片。就這些,全都在這兒了。”
劉一帆真心地感嘆,“完美!太完美了!不可能更好了!”
就這樣,兩個人坐在草地上,在樹蔭下,一個看,一個追美劇,偶爾傳來幾下咀嚼或啜飲的聲音。
兩個人在非工作情況下單獨相處這還是第一次。不過,兩個人卻都感覺非常自然和放鬆。看累了,抬起頭眺望遠方泛舟的小船,人們的歡聲笑語依稀可聞。蕩漾的水面波光粼粼,跳躍着秋日的陽光,歡快地好似大自然的手在上面撥動着音符,彈奏着一首動人心弦的美妙樂曲,令人沉醉。
兩個人默契地輪流起身活動,或緩解久坐的勞累,或去洗手間解決個人問題。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中午。李萌看了看自己帶的吃的,沒什麼胃口。她已經吃膩了西餐和快餐,這次時間太緊只能帶這些東西的來,可她還是想吃點兒別的。剛才在洗手間裏,聽人說,水庫經營的項目除了釣魚,還有人把這裏出產的魚和蝦就地做了賣給遊客。當時她就動了心思。於是,她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又彎腰拿起錢包和手機,讓劉一帆別動地方,看着點兒東西,就跑下了山坡。
二十來分鐘之後,劉一帆看到了李萌手裏提着兩個熱氣騰騰的膠袋,往坡上爬,連忙跑下去接她。李萌也不羅嗦,把東西遞給師兄后,就跑回到餐盒旁邊,把裏面剩下的食物整合到了一起,騰出了兩個空飯盒來,然後接過師兄一直提着的那兩個膠袋,放到了飯盒裏面。用免洗的消毒液為自己和師兄凈了手,把一次性筷子和勺子遞給對方,兩眼亮晶晶地宣佈,“酸菜魚和椒鹽蝦,開動吧!”
劉一帆早已經被食物的香氣勾得口水直流,聽到這裏,毫不猶豫地開吃。中國人的老話果然不假,食物還是熱的好。溫暖的食物到了胃裏,全身的毛孔都跟着張開,無比地舒坦。開胃的酸菜,鮮嫩的魚片,焦脆的大蝦,讓兩人的味蕾開始歌唱。其實歐美人吃到嘴裏的蝦基本上都提前剝好了皮的,可此時此刻,誰還在乎這些呢?將蝦整個咬進嘴裏,嚼出蝦肉,再把剩下的皮吐出來,這種在西方完全不符合餐桌禮儀的行為,在今天這樣幕天席地的環境下卻顯得再自然不過了,讓劉一帆覺得自己突然變回了童年,可以完全不顧及世人的眼光,單憑自己高興,肆意妄為。兩人正吃得歡快,一個人影慢慢地遮住了李萌,一個聲音在她的身後不輕不重地響起,“李子?”
李萌轉身抬頭,含混不清地叫,“啊,小輝哥?”
此刻的楊輝只覺所見的一切都那麼地刺眼。他心愛的女孩兒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頭碰着頭肆無忌憚地搶吃的。李萌今天穿了件白色長袖體恤,外面套着黑色小馬甲,鉛筆牛仔長褲,高腰運動鞋,馬尾辮高高束起,臉頰紅撲撲,眼睛亮晶晶,筷子舉在半空中,嘴裏還嚼着半隻蝦,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她對面的那個男人,高大健碩,五官深刻俊美,卻不乏書卷氣,像個氣度非凡的世家公子。兩個人在一起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無不般配,相處的氣氛和諧自然,默契十足,宛若金童玉女,順眼得讓人覺得天經地義一般。楊輝只覺得胸腔里氣血翻湧,一時間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從驚訝里已經回過神來的李萌,終於把那半隻蝦咽了下去。放下筷子,拿餐巾紙擦了一下嘴,起身問道,“你怎麼來了?”
楊輝清了一下喉嚨,抬手往露營營地方向一指,“我們公司團建。”事實上,他們公司的兩款手游的開發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員工們鬧着要出來玩兒,權當慶祝,順便放鬆放鬆。幾個合伙人商量了一下,就租了輛大巴,帶着員工跑到水庫來露營,也趁機進行一下團隊建設,為此他們還特別聘請了專業的培訓師帶隊。全公司的人一上午一起玩了各種利於團建的遊戲,才剛聚完餐,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他出來散散步,也想躲一躲那個總試圖粘着他的女員工。結果遠遠地就看見有個人的背影像李萌,卻是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驚疑不定地緩步走了過來,卻發現現實似乎比他所想像的更讓人難以接受。
劉一帆放下筷子,拿紙巾擦了擦手,也站了起來,笑着問李萌,“這位是?”“他是我的朋友,叫楊輝。”說完又轉向楊輝介紹道,“這是我美國的師兄,也是我現在的同事,Alex,劉一帆。”兩個男人幾乎同時上前一步,伸手相握,問好。
“你吃飯了嗎?”李萌問楊輝。
“吃過了。”
然後有那麼一秒,三個人都沒出聲。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結果卻是劉一帆先開了口,“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再吃一點兒?”
雖然那個“我們”無比地刺耳,可楊輝還是決定留下來。李萌遞了一個抱枕給他當坐墊。三個人重新坐下,熱烈搶食的氣氛卻沒有了。
李萌倒了杯橙汁遞給楊輝,“不餓就不要強吃,喝點兒果汁幫助消化。”
楊輝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朝着李萌笑了笑,“你什麼時候學會照顧人的?”
“……”李萌瞪了他一眼,犟嘴,“照顧人有什麼難的,我想學就能學會。”
“是,我忘了,你是個學霸。”楊輝調侃。他始終朝向李萌,只留了個側臉給劉一帆,連一點兒想敷衍的意思都沒有。
楊一帆的眼睛輪番掃過他們兩個,得到的結論是他們挺熟的,很有可能是以前的老同學。這個男人明顯對他有莫名的敵意,可能是因為覺得他是一個潛在的威脅,至於威脅什麼,不言而喻。想了一下,他決定以退為進。
“學霸就是學習特別厲害的意思嗎?”劉一帆問楊輝,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
楊輝一愣,轉過頭回答,“啊,是。”
李萌解釋,“師兄是美籍華人。漢語不錯,可對俚語什麼的就不是很在行了。”
“原來是這樣。”楊輝朝劉一帆點了點頭,“李萌學習一直都很厲害,至少在國內的時候是這樣的。”
“哦,她在國外也很厲害!她的同學都說上帝肯定是把過目不忘的能力放到她的基因裏面了!”劉一帆語帶誇張地說。
“我哪有!”李萌抗議。可兩個男人卻都沒理她。懷着相同心思的兩個男人,都想從對方那裏探聽他們所感興趣的人更多的往事。於是乎,接下來的對話就沒李萌什麼事兒了。
“她在國外過得怎麼樣?”
“一直都挺忙碌的。她剛轉到我們學校的時候,我遠遠地見過她幾次。那個時候,李萌讀大三,我讀研。就聽說系裏面轉來了一個中國女孩,學習的勁頭像個永不停轉的馬達似的。後來才知道她原來不是心理學專業的,必須把以前的專業課和學分都補上才能按時畢業。最終,她榮譽畢業,被我的導師看中,特許她碩博連讀。她進了我們的實驗室開始讀研以後,我才算和她真正認識。”
“她除了讀書就不幹別的了嗎?”楊輝真正想知道的是有沒有人追求過李萌。
“沒見過她干別的什麼。上課,泡圖書館,寫論文,實習,和我們一起做科研,她好像也沒什麼時間干別的。”
原來她真的一口氣忙了這麼多年。楊輝感覺好受多了,他突然間有了一種錯覺,似乎李萌離家五年沒回來,也沒有再聯繫他,就是因為對方忙到沒有時間的緣故。
劉一帆好像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為自己的失態連連道歉,“抱歉,抱歉!”
“怎麼了?”楊輝直覺對方想起來的事情與李萌有關。
“沒什麼,就是……”,劉一帆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眉眼含笑地瞥了李萌一眼,“就是李萌每次拒絕別人表白的借口永遠都是一句,‘我很忙,沒時間談戀愛’。”說完,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顯然是憶起了當時的情景。
楊輝聽到“每次”,心裏一沉,“有很多人跟她表白嗎?”
“嗯,很多人。有同學,有患者,有男,還有女。她長得可愛,像個中國娃娃,學習好,做心理輔導的時候又很善解人意。所以總有人追求她。”
李萌在旁邊聽得滿臉通紅,“喂,我說師兄你怎麼這麼八卦?還有,你們兩個當我是死人嗎?”
楊輝卻繼續盯着劉一帆問,“怎麼還有患者和女人?”
“是這樣的,在接受心理諮詢的時候,患者因為難得碰見一個他可以完全信賴,替他着想,聽他傾訴的人,常常會移情,就是把自己的愛慕之情投射到他的傾聽者身上。這種現象在我們這個行業里很普遍,因為通常來說,患者和心理醫生在一起的時候才有安全感。”說到這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突然想到,這話也把自己給繞了進去。
“就是!向你表白的人還少嗎?”李萌可算得着了反戈一擊的機會,向他吐了吐舌頭。
“那個,向她表白的女人都是患者嗎?”楊輝繼續刨根問底。
“不都是。也有她的同學。你知道,美國同性戀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說到這裏,劉一帆覺得有必要替自己的同胞辯護一下,“心理學的發展初期,曾將同性戀視為疾病,稱之為變態性取向,可現如今早已經把它看成是一種正常的戀愛現象了。”
聽到這些,楊輝有點兒后怕。原來美國真的這麼開放。他回頭看了李萌一眼,暗想,幸虧她回來了,否則,難不成還要和女人搶她嗎?
李萌的書生氣卻又犯了,開始和自己的師兄爭辯,“雖然美國在公眾輿論上一直試圖將同性戀者作為正常人來看待,但實際上,在現實生活中,歧視和偏見卻無處不在。抑鬱症患者中就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因為性取向的問題得的病。真正在這個問題上心態開放的只有澳洲,和少數的幾個西歐、北歐國家。”
“你剛才說李萌把那些人都拒絕了,對吧?”
“對,而且連借口都懶得找第二個,永遠都是,‘我很忙,沒時間談戀愛’。如果對方還不肯罷休,她就開始掰着手指頭數她每天要乾的事情,對方聽着都覺得累,也就不為難她了。”劉一帆講到這裏,頓了一下,歪着頭問李萌,“不過話說回來,愛情和性愛都可以讓人感到放鬆,當初你的那些追求者怎麼就沒人想到這個?”
在工作環境下,討論愛情和性,李萌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現在,兩個跟她有私交的大男人在休息日當著她的面肆無忌憚地談論她的私生活,她覺得自己腦袋上都要冒煙了。
忍無可忍,李萌吼道,“Shutup!Bothofyou!(閉嘴,你們兩個!)”
那兩隻終於安靜了。可過了不一會兒,劉一帆還是念念不忘地嘟囔,“奇怪,為什麼沒有人想到那一點呢?”
知道自己的這位師兄有時候有點兒一根筋,他這是把這件事當學術命題來研究了,恐怕不得到一個正面回答是不會罷休的,李萌咬了咬牙,惡狠狠地回答,“有人說過這樣的話。我告訴他,那是你們美國人的思維方式,到我身上不適用!”
劉一帆恍然大悟,“哦,原來你打的是,‘我是外國人’,這張牌啊!”氣得李萌很想張嘴咬死他。
直到這個時候,楊輝的心才重新落回到了肚子裏。可他還沒緩過這口氣,就聽見那個真正的外國人在那裏問李萌,“你現在也不那麼忙了,是不是可以談戀個愛,享受一下性愛了?”
李萌一下子哽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錘他一頓才好。
幸運的是,這個時候,有人打破了這個困境。過來的人,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圓臉,圓眼睛,小鼻子,小嘴,丸子頭,長得很卡哇伊,穿着hellokitty的體恤衫,牛仔短褲,小皮靴,慢慢地走近他們,先掃視了一下大家,最後才將目光落在了楊輝的臉上,怯怯地問,“那個,楊總,大家都集合了,準備開始下午的團建活動,就差您一個了,您看是不是和我回去?”說著,又掃了一眼李萌和劉一帆,試圖判斷他們的身份。
楊輝心裏一陣煩躁,他非常不願意李萌見到這個小姑娘,生怕被她看出來這個人對他的死纏爛打,皺了一下眉頭,他聲音冷硬地問,“怎麼不打我的手機?”
“打不通。”
楊輝拿出手機來看了一下,確實沒電了,才對她說,“你回去跟吳總說一聲,我有點兒事兒,下午的活動就不參加了。我的背包也麻煩他幫忙收拾一下,下周給我帶到公司去就行。”
李萌插了進來,“那個,小輝哥,你還是回去吧,畢竟是集體活動,缺席不太好,何況你還是老闆。”
楊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我和你們一起回去。你們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說完起身就朝着公司紮營的方向大步而去,那個小姑娘一時手足無措,惶惶然地朝他倆點了點頭,就跑着去追楊輝了。兩個人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劉一帆聳了聳肩,“李萌,你朋友的意思是不是,我們也得趕緊收攤撤退了呀?”
李萌也覺得有點兒無奈,看了一下時間,下午兩點了,往回走也不算太早了。就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登山包再次變得鼓鼓的,丟了垃圾,兩個人站在原處等。楊輝很快就回來了,背着個雙肩包,跑得像個運動員。
“你開車了嗎?”李萌問楊輝。
“沒有,車停在公司。我跟大家一起坐大巴來的。你們呢?”
“師兄租的車。”
“那就麻煩你師兄把咱倆放到我們公司,我再開車送你回家。”
李萌想了一下路徑,覺得挺合理的,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回城就變成了三人行。出於禮貌,楊輝主動提出由他來開車,讓劉一帆歇着,結果就是,楊輝開車,李萌仍坐在副駕的位子上,而劉一帆則非常榮幸地得到了貴賓待遇,一個人霸佔了整個的後排位置。李萌丟了一個抱枕給他,讓他好好休息。劉一帆還真就乖乖地聽話躺下來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但你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長睫毛時不時地顫動一下。車開了好一會兒,前排才終於傳來了壓低的聲音,劉一帆鬆了口氣,嗯,他們兩個終於開始聊了,不知道會不會獲得一些珍貴的信息。
“你在國外過得那麼辛苦,跟家裏人說過嗎?”
“有什麼好說的,說不說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我聽你爸說,你這些年一次都沒回來過。”
“你什麼時候認識我爸的?”
“你剛走那會兒,我到你們系辦那裏查到了你家的聯繫方式,打電話過去,是你爸接的。”
“合著這些年你一直都有我的消息啊?”
“沒有。我怕會打攪到叔叔,沒敢經常聯繫他。也就每隔幾個月給你爸去個電話或發個短訊,問問他你的近況。”
“你一個男生老跟我爸打聽我的事兒,他誤會了怎麼辦?”
“沒什麼好誤會的,你爸第一次接電話的時候就問我是誰,我也直接告訴了他我是你的學長,追求你,可你直到出國也沒答應。我跟你爸明說,自己沒有什麼圖謀,只是想知道你在國外到底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你爸人挺好的,對我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李萌漸漸地紅了眼眶,心裏說,是,我老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哪裏還用得着你來告訴我!
“你開始讀碩的時候,叔叔主動約我出來見了個面。我們聊了很多……李子,你爸爸真的很愛你。”
李萌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把自己也嚇了一跳。李萌知道自己的心裏其實充滿了對老爸的愧疚。這麼多年沒有承歡膝下,沒有盡到做女兒的責任,她實在是非常虧欠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她一定要好好地工作,幸福地活着,好好地報答自己的老爸!李萌暗暗地發著誓。
楊輝從車載的紙抽里拿面巾紙給她。過了好一會兒,看到李萌平靜了下來,才又接著說,“你爸爸已經跟我說了,你出國前和家裏人產生了爭執,他說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可你一走就這麼多年,就算你不想你媽,可你就不想你爸嗎?除了你學士畢業的時候,叔叔去美國見了你一次,這五年,你就不想他嗎?”
李萌抖着嘴唇小聲說,“我每周都和他視頻。”
“你爸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他每天都盼着禮拜六,這樣可以見到他的寶貝女兒了。他是真想你,一直盼着你回來,卻又不敢催你,怕耽誤你的學業,打擾你對前程的計劃和安排。他非常地以你為榮。你真該聽聽他和別人聊起你的語氣,哎!”
李萌的淚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過了好久,她才終於緩了過來,啞着嗓子問楊輝,“那你怎麼不知道我回來的時間?”
“你回來之前的那幾個月,我們都在和投資商談判,做審計。剛忙出個頭緒來,新手游的開發卻又遇到了技術瓶頸。你知道,技術這一塊是我負責,那段時間,忙得昏天黑地的,我和技術部的人差點兒沒都住在公司裏面,等好不容易解決了技術問題,卻聽說你已經回來了。”
“你那麼忙,身體還吃得消嗎?”
“還知道問我,那你呢?在國內讀書的時候就跟個拚命三郎似的,怎麼出國還那麼玩兒命?你不用操我的心,上大學的時候,計算機學院的馬拉松比賽不都是我帶的隊嗎?這麼多年我也沒放下鍛煉,每天都堅持在跑步機上跑一個小時。”我必須健康地活着,才能照顧你,楊輝心說。不過這話,就不能跟這丫頭說了,免得她又覺得有壓力。“你呢?有沒有鍛煉身體?”
“我一直都有做瑜伽。”否則,那麼高強度的學習,久坐,人早就僵了。
“嗯,這就好。”楊輝點點頭,換了一個話題,“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我幫着定的裝修稿,你知道嗎?”
“啊?!”
“你回來之前的那年,你爸擔心你不願意回家住,就張羅着給你買房子,正好你現在住的那個小區開盤,你爸覺得各方面條件都挺合適的就決定買下來給你住,但又不確定你喜歡什麼風格的裝修就找我商量。後來我聯繫了裝修公司,讓他們出設計圖。以我對你的了解,覺得你可能會比較喜歡兩種風格,現代簡約風格或者地中海式的風格,就讓他們先出了這兩種設計的效果圖,你爸是不是發給你看了?”從後視鏡中看了眼聽得目瞪口呆的李萌,楊輝只覺得心花怒放。
“後來你選了地中海風格的裝修,對吧?”而我卻特意買了有現代簡約風格裝修的房子,這樣你就可以擁有兩種風格的住處了。
李萌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在彼此缺失的五年之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對方用無盡的耐心編製了一張密密的網,現在她覺得那張網好像隨時都會落到她的頭上,讓她無處可逃。
楊輝的公司終於到了。兩個人換了車,與劉一帆分開。劉一帆深深地看了一眼李萌,又迅速地掃了一眼楊輝,才揮手與他們道別,兩輛車駛向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