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放手
第二十五章放手
李萌在楊輝走後,一直在客廳的沙發上坐着,她只覺得冷。那種冷從她的心裏慢慢地滲透到了她的血管里,骨頭裏。她冷的發抖。
“我其實是個特別惹人討厭的人吧?”“當初我的親生父母丟下我不管,一定是因為我不可愛的緣故。”“小輝哥那樣寬容的人都被我推開了,我還能留住誰呢?”“我真的是冷心冷性的嗎?”“性冷淡恐怕最終讓我孤獨終老吧?”“為什麼我會那麼理解那些罪犯的心理呢?我是不是也是個變態?”“為什麼我會覺得Eric的一生很可悲?他的下場讓我心裏堵得透不過氣來?”
無數冰冷的念頭如同鎚子一樣一下下地敲擊着李萌的腦袋。她頭疼欲裂,渾身無力,昏昏沉沉。她覺得自己可能生病了。在美國的時候也有過生病的經歷,好在次數不多。她一覺得不舒服就會大把大把地吃特效藥,拚命地喝熱水,基本上幾天就能把癥狀壓下去。嗯,她還有事情沒做完,她還不能就這麼倒下去。
李萌掙扎着起身去找葯,卻發現葯已經吃完了,忘了續新的了。怎麼會這樣?她想着,抬起頭四處打量了一下,哦,原來她已經回國了,現在是在自己的家裏,不用再擔心她會一個人病死在國外了。鬆了口氣,李萌機械地挪進了卧室,爬上了床,拉過被子蓋上。明天仍然是假期,不用早起,太好了,今晚可以放心地睡一覺了。不想了,什麼都不想了,她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覺。睡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萌很快地睡著了,卻一直在做夢,夢境紛亂,繁雜。她看見小小的自己在老爸的實驗室玩顯微鏡;場景一變,她在美國的教室里寫論文,有同學過來喊她趕緊去參加考試,就要遲到了。她一下子就慌了,怎麼連考試都給忘了?要考的是哪一科?為什麼她想不起來了?場景再換,楊輝衝著她,“李萌,你從來就沒愛過我!我沒有錯,都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不肯給我!你這個性冷淡!”罵完了她,楊輝轉身就走。李萌剛要出聲挽留,卻被人從後面抱住了。抱住她的是Eric,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着,“李萌,我知道你懂我,我們是一類人,我等着你。”
可無論場景如何變化,李萌卻始終都感覺冷,怎麼那麼冷,是誰把窗戶打開了嗎?
朦朧間,似乎有人扶她起來,幫她套上大衣,穿上鞋子,抱着她出了門。她想睜開眼睛看看抱她的究竟是誰,卻怎麼都醒不過來。有人碰了碰她的額頭,好像說了句什麼,她聽不清,只知道周圍慢慢地變得暖和了起來。太好了,終於有人把窗子關上了!李萌放心地睡了過去。
等到李萌終於醒過來的時候,她看見李爸爸正坐不遠的在一把椅子上看書。她這是在哪兒?李萌掃了眼四周,怎麼好像是在醫院的病房?她試着動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像被車碾過了一樣,酸疼不已。“爸!”李萌開口叫了一聲,嘶啞難聽的聲音把她自己給嚇了一跳。
“你醒了?”李爸爸起身把書放到了椅子上,走到李萌的床前,慢慢地把她扶了起來,用枕頭墊着她的後背,讓她可以舒服地靠在床頭上。又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個暖壺來,往一個杯子裏倒了點兒熱水,用勺子攪拌了一下,遞到李萌的嘴邊,“渴了吧?先喝點兒蜂蜜水,潤潤嗓子。”李萌抬起右手想接過杯子自己喝,卻被老爸按住,“別亂動!你打點滴呢,當心滾針。”李萌看了眼右手,伸出左手去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蜂蜜水的溫度剛剛好。李萌慢慢地把一整杯水抿光。才感覺喉嚨不再那麼干那麼疼了,乾裂的嘴唇也舒服了許多。
“還要嗎?”
“一會兒再喝。我想先去趟洗手間。”
這是一個單人間,價格雖然不低,但設施卻很齊全。屋裏有內設的洗手間和淋浴,坐便器旁邊有立式的鐵架子,專門掛吊瓶用的。李爸爸一手舉着吊瓶,一手扶着李萌,慢慢地挪進了洗手間,掛好了吊瓶之後,才出去關上了門。解決完了個人問題,李萌到洗手池旁洗手,抬頭看了鏡子一眼,鏡中的那個女人,穿着白色帶藍色條紋的病號服,長發披肩,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下巴尖尖,不用化妝就可以直接去演貞子了。李萌朝着自己扯了扯嘴角。聽見沖水聲,又聽到水龍頭的水聲停下,一直等在門外的李爸爸,敲了敲門,“萌萌,你好了嗎?”
“嗯,我好了。”李萌應了一聲。她還有視她如命的父親,尚未完成的學業和真心熱愛的工作,何必要自怨自艾呢?讓過去的一切就都過去吧,前面要走的路還很長。
重新靠着床頭半躺下的李萌,看着老爸從大保溫杯里往外倒着菜粥,“老爸,我這是病了?”話剛一出口,李萌就知道自己說了句蠢話。
“你沒病,也就是發個高燒,昏睡不醒而已。”李爸爸沒好氣地回答。
“啊?今天幾號了?我沒曠工吧?”
“今天是三號啦!現在是下午一點。這次多虧你的那個師兄,他昨天上午給你打電話,卻始終都無人接聽。他擔心你出事,就給我來了個電話。我們趕到你公寓的時候,才發現你人已經燒糊塗了。是你師兄一路把你抱上車的,又跟到醫院幫我跑前跑后的,把你安置了下來,他在這裏陪了你一整天,晚上才走的。他跟我說,今天下班之後還要過來看你。對了,你一會兒給他去個電話吧,告訴他一聲你已經醒了。真是的,還讓人家一個外來的操心你這個本地的。你回頭要記得好好地謝謝人家!”
“好了,我知道了。您先別嘮叨了,我都快餓死了!有吃的嗎?”李萌慘兮兮地看着李爸爸。
“好,好,餓了好!我這就給你拿東西吃。”李爸爸說著,把床用飯桌支了起來,在上面開始擺東西。李萌側頭看了眼她的床頭櫃,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擺了個巨大的保溫食盒。“哇,這麼豐富!”李萌用左手拿起筷子來慢慢地吃了起來。
“是家裏的阿姨做的。都是經過醫生同意了的菜譜,又營養又清淡。你慢點兒吃。”李爸爸看着李萌拿着筷子的左手笨笨拙拙地夾着菜,“用不用我喂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這樣還可以強迫自己吃得慢一點兒。幸好以前傻乎乎地為了開發右腦學過用左手寫字、用筷子。雖然沒有右手那麼熟練,但總還是能用不是?”李萌的語氣像個顯擺的小孩子。
吃完飯,李爸爸收拾了飯桌,又給李萌倒了杯白開水清口,才坐下來和李萌好好地說話,“元旦那天,你回家裏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回去以後就病倒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跟爸爸說實話!”
看來師兄的嘴還挺嚴的。李萌決定繼續打馬虎眼,“哎,我能有什麼事兒啊?我估摸着,可能是在美國這麼多年,一直都害怕自己生病,所以靠意志力拚命壓着。回國后又一直忙,也沒時間生病。現在,書稿趕完了,又剛巧碰到放假,心裏的弦一松,以前積攢的那些疲勞病毒啊什麼的,一下子就都湧上來,我才倒了。”
李爸爸聽了點了點頭,“這樣也好。生生病,也能把那些淤積的炎症啊、毒素啊什麼的都往外排一排。”
“我的燒應該是退了吧?”李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比平時熱,不過她已經不感覺冷了,身體應該是沒什麼大事兒了。
“還是有點兒低燒,不過已經沒有大礙了。萌萌,你這次可是把爸爸給嚇壞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兒就燒出了肺炎。”
“對不住了,老爸。不過生病的時候能有你在我身邊真好。”李萌笑嘻嘻的撒着嬌,說的卻是真心話。李爸爸心裏卻在揪着疼。這孩子這麼多年在國外孤單單地一個人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啊!可她卻從來都是個報喜不報憂的。
“趁這個機會好好地養一養。別急着回去上班。你師兄說,他已經幫你請了一個禮拜的假了。”
“啊?他也真是的。”李萌本來正出溜着往下滑,想再睡一會兒,聽了這話一下子又坐了起來。“爸,我手機呢?”一邊說著話,一邊就要掀被子下床。
“你等着,我給你拿。”李爸爸連忙按住了她,回頭走到了衣櫃前,打開櫃門,從裏面拿了個裝的鼓鼓囊囊的大雙肩包出來,拉開拉鏈,伸手在裏面摸了一會兒,終於掏出了李萌的手機。李萌看見衣櫃裏掛着她的大衣,下面還放着她的靴子。這個雙肩包是她出差時才用的,裏面裝的估計是她的洗漱用品、換洗衣物之類的東西。
“給你!”李爸爸把手機塞到李萌攤開的左手上,“別用太久啊,醫生說了,你還得多休息!”李爸爸說這話的時候帶着火氣。估計是心疼她累壞了。李萌聽了哭笑不得。本來是好意,卻弄得好像要打架似的。
“老爸,您別生氣,我給師兄去給電話報個平安,再查一下郵件就關機睡覺,我保證!”
“真的?”李爸爸滿臉的不信。
“我還能在您眼皮子底下作假不成?”
“那行,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行,您是老大,您說了算!哦,對了,老爸,你今天沒課嗎?”
“學生都開始考試了,課早就結了。我就是一會兒得去趟實驗室,看看培養皿里細菌的發育情況。”
“您要有事就先走吧,我真的已經沒事兒了。”
“別廢話了,趕緊用手機吧,用完了就關機睡覺!”
李萌知道老爸不看見她睡着是不會走的,就沒再廢話。
“爸,手機是你們把我送醫院的時候就帶過來的嗎?”李萌一開機,未接電話的短訊就一下子涌了進來。
“沒有,當時哪裏顧得上這些。後來醫生說你得住進幾天院,我就又回去了一趟,還幫你帶了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就在衣櫃的那個雙肩包里裝着,你需要的時候自己拿。”
李爸爸發現不斷地在刷着手機的李萌皺着眉,忍不住問道,“萌萌,怎麼了,你錯過了什麼重要電話了嗎?”
“沒有!”李萌抬頭衝著老爸笑了一下,“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兒。”李萌又看了一會兒手機,給師兄發了個短訊,就把手機關了,丟到了床頭柜上,把枕頭弄好,躺了下去。
李爸爸看了看她的點滴,沒剩多少了,就決定等女兒拔了針再走。
“爸,你去忙吧,我再睡一會兒。”李萌嘟囔了一句,就閉上了眼睛。
李爸爸又坐了一會兒,看着護士給李萌拔了針,就收拾了餐盒和保溫杯,輕手輕腳地走了。
李萌原想着等老爸撤了再開機回幾個電話和短訊,沒想到竟就這麼地睡了過去。再睜眼的時候,窗外的夕陽染紅天邊的雲,錦緞一般奢華絢麗。李萌獃獃地看了一會兒,心裏靜悄悄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爬起來,去了洗手間。鏡子裏的那個女人比先前的氣色好了些,至少看起來像個人樣兒了。李萌洗了把臉,清醒了些,這才慢慢地走回到了病床前,拿起手機開了機,已經五點多了,她竟一口氣睡了這麼久,看來她的身子確實透支得厲害。
又有新的短訊和未接電話提示進來,李萌卻不想再看了,她把手機往床上一丟,慢慢地踱到了窗前,向下望去。住院處最好的單間,和酒店一樣,在最高的樓層,樓下的車子和來往的行人都顯得格外得渺小。在上帝的眼中,人類是不是也如同螻蟻一般?蠅營狗苟,命如草芥?人都以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大事。可在外人眼中看來,恐怕都是無足輕重的。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這就是人性,淡漠而涼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然天地都不肯施恩,那麼人是不是更應該自重自愛一些?一個人可以做的不多,自己能掌控的更少,一生所求的很多事情到最後都轉眼成空,猶如一聲嘆息。就連人本身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她一生所求的不過是要竭力護住自己和他人心頭的溫暖而已。不知道這個願望是不是也是虛妄。
李萌這一站,就是許久。
肖龍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背影,纖細脆弱,孤寂悲傷。原來人的背影也是有表情的。他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悶悶地疼了起來。他輕輕地進來帶上了門,就靜靜地站在門口,沒再往裏走也沒出聲,不想驚擾了那個躲在自己世界裏難過的女人。李萌這個時候早就站成了一座雕塑,彷彿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敲門聲響起,輕輕的,像是怕驚擾了病人,卻是連連綿綿的怎麼都不肯停息。肖龍回頭伸手拉開了門,是李萌的師兄劉一帆。兩人相視一眼,俱是一愣。肖龍側開一步,把劉一帆讓了進來。兩人發現對方都提了東西。劉一帆提了個五彩繽紛的果籃,而肖龍則提着幾大盒的補品。走廊里傳來了喧鬧聲,劉一帆注意到在窗前呆立的李萌,趕忙關門,試圖把聲音擋在門外,結果動靜太大,驚醒了李萌。李萌回身看見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擠在門口,頓了一下,才笑着問,“你們怎麼來了?”
男人們鬆了口氣,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各自找地方坐。屋裏除了李萌的病床之外,還有一個給陪床人住的床,兩個沙發椅和一張小茶几,以及李爸爸當初坐的那把在病床旁邊的椅子。兩個男人迅速地看了對方一眼,默契地坐到了病床正對面的沙發椅上。李萌看着他們合拍的動作,忍不住笑了。她回到了床上,把枕頭豎了起來,靠在了上面,拉上了被子,看着他們兩個。
一時間,幾個人都沒說話。李萌嘆了口氣,看起來還得勞累她這個住院病人來費神想話題熱場。他們這是來探望她的,還是來給她添亂的?
“肖隊,您怎麼知道我住院了?”寒暄的規矩,由遠及近。
“今天,我給你發了幾條短訊,你都沒回,這不太像你的作風,就給你打了個電話,結果你一直關機。我有點兒擔心,怕你出事,就給你師兄打了個電話,是他告訴我你住院了。”
李萌在心裏磨了磨牙,“師兄,你可真是的。這種事怎麼還到處說!”
劉一帆故意做出一副怕怕的樣子,“我媽媽從小就教育我,不要跟警察叔叔撒謊。”
李萌被他給氣樂了,瞪了她一眼,一副回頭再找你算賬的表情。轉過頭對肖龍說,“肖隊,我沒什麼事兒,就是發了個燒,結果我老爸大驚小怪地非得讓我住院不可。”
“你師兄說得對,不要跟警察叔叔說謊。我剛才去了你的主治醫師那裏,他說你差點兒燒出了急性肺炎。”
李萌噎了一下,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一副做壞事被當場抓包的窘迫。肖龍看到她難得吃癟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結果幾個人都笑了,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了起來。
幾個人聊了沒一會兒,李爸爸就提了一堆東西過來了。大家又是一番挈闊。李萌在一旁卻緊張了起來。她一直都瞞着老爸自己參與案子的事情,看起來今天恐怕就要瞞不住了,只希望肖大隊長千萬別說漏嘴,省得她老爸罵她。
李爸爸剛才光忙着放東西了。現在坐下來,才細細打量起他們來。劉一帆是李萌的師兄,他已經見過了幾次,是個既有書卷氣又有朝氣的年輕人,相貌英俊談吐不俗,給他留的印象不錯。如果對方不是外籍的話,就衝著他和李萌相處多年,以及和萌萌偶爾流露出來的那種難言的默契,他都想讓李萌跟他好了。其實,他私下裏覺得,與楊輝比起來,劉一帆更適合萌萌。因為萌萌從骨子裏講,一直都比較消極,看事情總習慣看陰暗面,因此,她需要一個格外樂觀正面的人來陪伴她、影響她,甚至引導她。而楊輝的性格卻有些太過內向和陰鬱了,和萌萌太像了。不過楊輝對萌萌一直痴心不改,有這麼個人疼愛和照顧自己的寶貝女兒,他也放心。李爸爸心裏明白,凡事不能求全責備,人貴在知足。可為什麼萌萌都住院兩天了,連她的師兄和熟人都到了,可楊輝這個當男朋友的卻至今都沒有來?李爸爸想到這裏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又轉臉看向肖龍。剛才打招呼的時候,對方和劉一帆一起管他叫叔叔。看年紀,這個人應該至少有三十了,面容剛毅,眼神銳利,氣場強大,不可小覷。萌萌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人物?李爸爸心裏暗暗地思忖。
幾個人閑聊了幾句,李爸爸得知肖龍竟然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后,心裏一驚。他當然知道自家閨女在美國的時候就曾跟着導師一起給犯罪嫌疑人做過側寫,但這些事情並不是萌萌跟他說的。他因為關注女兒的一切,所以一直追着有關她導師的所有報道,在一些她導師的視頻和報道中,在一群穿着警服的老外中,有一次,他竟然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女兒!追問之下,萌萌才跟他坦白。
那些案子的社會影響都相當的惡劣,罪犯無一不是窮凶極惡之徒,他當時就一直懸着心,直到案件破獲,罪犯被捕才能鬆口氣,把心重新放到肚子裏頭。難不成回國后,萌萌又參與到這些事情上了?想到這裏,他就問肖龍,是怎麼認識李萌的。肖龍還沒來得及回答,話頭就被李萌截了過去,她跟老爸說,導師委託他們諮詢室支持D市市局的工作,就是做一些罪犯的心理分析,給他們畫個像,完全沒有危險,讓他千萬不要擔心。李爸爸將信將疑地去看肖龍,李萌拚命地朝着肖龍眨眼睛。其實,李萌剛一開口,肖龍就明白李萌的意思了,她是怕家裏人擔心,一直都瞞着他們,現在還想繼續瞞下去。再看到她慌慌張張地朝着自己打暗號,他就想笑,於是他也就真的笑了出來了,說,“叔叔,您不用擔心。李萌的工作確實沒什麼危險性。我今天來醫院看李萌,是因為她前一段時間在案子上給我們幫了個大忙,又碰巧聽說她住院了,所以就過來了,不是有工作找她。”李萌看到老爸終於把身體放鬆了下來,這才偷偷地鬆了口氣,感激地衝著肖龍笑了一下。
劉一帆囑咐李萌好好休息,諮詢室那邊的運營一切都很正常,她只管養好自己的身體就行。兩個訪客又坐了會兒,就起身告辭了。李爸爸照顧李萌吃了晚飯,洗漱了,才離開。李萌的情況不嚴重,行動可以自理,只是她身體的炎症沒有完全消退,仍有低燒,家人和她自己都懶得折騰,就遵從了醫生的建議決定在醫院裏再住兩天,直到燒退了再出院。李爸爸走後,李萌的臉徹底地垮了下來。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粉飾太平真是一件累人的事。
李萌去洗手間沖了個熱水澡,把頭髮吹乾后,才拿着手機開始細看這兩天的郵件和短訊。元旦期間國內外都放假,所以沒什麼要緊事兒。教授發了張他們全家人在一起吃團圓飯的照片給她和師兄,他的孩子們都回來過聖誕節了,因為教授的中國之星使得家人錯過了和他在一起慶祝聖誕的機會,所有孩子們都改變了行程,留下來等着他回去過了元旦才離開。看着教授一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李萌的心也變得暖暖的。她看到了師兄的回復,自己也趕忙送上了遲到的祝福。
忙完了郵件,李萌開始翻看微信里的短訊和留言。肖龍告訴她,警局找尋受害者家屬的進展很快,他們已經陸陸續續地找到了七八個人的家庭了。剩下的那十來個人的家人估計也用不了多久就都能查到。想着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裏,那些人的親人無故失蹤,生死不明,如今好歹也算是有了結局(closure),雖然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感到愉快,但好歹他們總可以了卻一樁心事,總好過親人的失蹤如同一把利刃懸在他們頭上一輩子。肖龍給他們錢的時候說的都是,那是警方從罪犯那裏追回的財產中拿出來給他們做的補償,那些人都很感激這意外的收穫。肖龍跟李萌商量,十七個家庭二百萬不好分,所以他決定每個家庭給十萬,剩下的那三十萬,讓李萌或是自己留下,或是捐出去。
李萌給肖龍回短訊,贊同了他的做法。沒想到她的短訊剛出去,對方的語音短訊就過來了。肖龍一向低沉渾厚的聲音里難得地含了絲笑意,他問李萌是不是她老爸已經走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又問她是不是該好好地謝謝他?不僅是因為他為了她的託付跑前跑后,局裏面居然還有人因此而開始傳他特別有錢,是他自掏腰包來安置那些家庭的。總之,他為她擔了個虛名。李萌想了一下回復他說,要不你就把那三十萬留下來吧。反正在美國,如果請律師事務所協辦這件事也是要付傭金的,百分之十五的服務費用很合理。
肖龍的回復里充滿了調侃,他說,李萌,你還挺有錢的嘛?三十萬說送人就送人。不過不用了,錢他就不要了,但作為補償,李萌得請他吃頓好的。李萌覺得這是應該的,就讓他定時間和地點。肖龍跟她說,等你出了院再說。兩人的對話這才告一段落。
李萌看到手機的微信里,有一大堆未讀的語音短訊,都是楊輝發過來的。是在他離開她家幾個小時之後發的,她打開來一一地聽了。楊輝語無倫次,吐字不清,顯然是喝多了。語音的背景十分嘈雜,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李萌扯了扯嘴角,心裏只覺得麻木,有種恍若隔世、事不關己的釋然和冷漠。她只回了一個短訊:請你儘快將我的門禁卡寄到我的單位來。之後,無論楊輝發什麼短訊,她都沒有再看,來電話,也沒再接聽。
就這樣,李萌又在醫院裏住了兩天,並趁機做了個不能更全面的體檢。這兩天,只要是醒着,她就盡量將自己的腦子放空,什麼都不去想。一旦發現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就上網搜郭德綱的相聲聽。其他的時間就拚命的補覺。幾天下來,身上的酸痛感終於徹底地消失了,燒也完全退了。李萌拿着自己的體檢報告跟老爸申請出院,老爸又去問了醫生的意見才幫着李萌辦了出院的手續,把她送回了公寓。
李爸爸原本想讓李萌回家去住的,但李萌直接跟老爸坦誠地說,自己好不容易放下對媽媽的成見,暫時不希望處得太近,恐怕會再勾起一些不愉快的記憶來反而傷了雙方來之不易的和氣,畢竟相處易同住難,所以她還是回自己的公寓住才是最好的選擇。這兩天李媽媽也往醫院跑了兩趟,來給李萌送吃的和換洗的衣物。那些衣服還是李萌出國前放在家裏的,李萌摸着那些柔軟的棉質衣服,心裏五味雜陳。
一個人如果不接受自己,不接受自己生活中那些無法斬斷的人和事,就永遠都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她很高興發現自己終於與自己當初以為要對抗到底的“仇家”講了和,也因此整個人越來越寬和了起來。心底里,她其實挺感激Eric的,如果不是他這麼個極端的例子在那裏擺着,恐怕她還不能這麼快就醒悟過來。她和Eric一樣,心裏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偏執,Eric選擇了畫地為牢,結果卻越發地激起了他內心被壓制的慾望,這才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李萌可不希望自己步他的後塵。李萌換位設想過,如果自己是他的話,可能會移民到歐洲或者美國,找個對同性戀寬容度最大的國家定居,絕對不會留下來跟自己強勢的父親死磕。事實上,恐怕Eric擔心的是,他即使在國外生活,一旦他的性取向被公開,就會被拿來做攻擊他父親的武器。他其實十分地顧念他的父親。
李萌出院后,生活恢復了平靜。她開始修改自己的書稿,打算在放假之前把完結稿發給教授。李萌就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裏,不聞窗外之事。等到李萌徹底搞定了書稿,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才注意到新年將近,整個城市都充滿了節日的氣氛。人們忙着逛街採購,為過年做準備。李萌也給父母和師兄買了新年禮物送了出去,並按照師兄交給她的旅遊願望清單定了機票和酒店。
放假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劉一帆興高采烈地開始收拾行李。李萌也列了個單子,以免他們三個在路上急需一些東西的時候買不到。要去的地方,有些李萌以前去過,但大多數的地方她也是第一次去,因此,她對這次旅行也充滿了期待。
終於在出發之前,李萌把稿子發給了導師,並在一張長長的麻煩您去做這些事情的清單之後,賤賤地告訴他,她和師兄就要飛往上海了。到了上海接了Esther之後,他們就要去XXXXXXX等地玩兒上二十幾天。她保證,回來之後,一定會把照片發給導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