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蘭芝坐在後門外,卻能聽到翡翠和知禮說話,讓知禮督促人把箱籠都搬到樓上西間。
她在心裏問自己:秦蘭芝,你後悔么?
答案是不後悔。
男人不是生活的全部,若是沒了命,什麼都沒了!
她永遠忘不掉瀕死之際的感覺。
死亡降臨那一瞬間,她腦海里浮現的是她的爹娘,為了她遠赴西北的她的爹娘。
箱籠安置停當,翡翠送知禮出去,閂上大門便來後門外找蘭芝。
見黯淡光線中蘭芝孤零零坐在河邊,翡翠心裏一陣難過,走過去挨着蘭芝坐下,默默陪伴着蘭芝。
蘭芝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問翡翠:「我那件月白色對襟夾衣熨好沒有?明日去林家,就穿這件衣服吧!」
翡翠忙道:「姑娘,老人家都喜歡鮮亮顏色,林老太太辦茶會,熱熱鬧鬧的,你穿這件衣服去會不會太素了些?」
蘭芝微微笑了,道:「林千戶剛剛沒了娘子,林老太太卻叫了院中唱的去家中彈唱,還邀請各家女眷過去,怕是急着相看人給林千戶續弦,林千戶心裏會好受才怪——咱們還是穿得素凈一些,別招人眼的好!」
翡翠這才明白了過來,便道:「姑娘說的是,裙子的話,紅羅裙是不能穿了,不過有一件煙紫色絹裙,倒是可以搭配着穿……」
又問蘭芝:「姑娘,那你新淘澄的玫瑰香膏也不能用了吧?」
蘭芝笑眯眯道:「我衣裙都穿那麼素了,嘴唇上搽些玫瑰紅香膏,想必也礙不着林千戶的眼了!」
翡翠見蘭芝還是像先前那樣愛妝扮,不由掩口笑了:「姑娘,其實咱們新買的粉色香膏也可以用!」
蘭芝也笑了起來,輕輕道:「我說著玩呢,平時怎麼打扮無所謂,明日既然有可能是林老太太給林千戶找續弦,咱們還是不顯山露水的好!」
她雖然想要報林千戶前世的恩,卻也沒想過以身相許。
翡翠見蘭芝這麼清醒,心中歡喜,便道:「姑娘,我今日出門,回來的時候遇到了賣甜水的朱大娘,聽她說簡家搬到了西邊的清化鎮,簡青如今還起不了床,周家因此與簡四姑娘退親了。」
蘭芝聽了,道:「周家不是什麼好人家,退親說不定是好事……」
河水滔滔聲中,主僕倆絮絮說著瑣碎之事,蘭芝心底那點傷感漸漸淡如雲煙,僅留下些微的舊痕,雖然偶爾還會刺痛,可是蘭芝相信,只要將來有了兒女,她總會徹底忘懷的。
臨睡前翡翠去西間整理知禮送來的箱籠。
蘭芝在卧室里踱步背醫書。
這是她背的第四遍了。
蘭芝篤信熟能生巧,先把醫書和方子都背熟,打好基礎,然後再繼續深入學習,一定事半功倍。
翡翠忽然在西間道:「姑娘,你……你快過來看看!」
蘭芝把書放在了妝枱上,疾步走了過去:「怎麼了?」
翡翠把一個精緻的血檀雕花匣子遞給了蘭芝:「姑娘,放首飾的箱子裏多了這個!」
蘭芝拿着沉甸甸的匣子看了一遍,看到了上面鐫刻了簪花小楷「胡珠樓珍藏」五個字,便道:「這是京城有名的珠寶樓胡珠樓的鎮樓之寶!」
又道:「胡珠樓的普通首飾刻的是‘胡珠樓珍玩’五個字,鎮樓之寶才刻‘胡珠樓珍藏’這五個字。」
前世進京之後,她得了不少胡珠樓的首飾,基本都是胡珠樓的鎮樓之寶,因此對胡珠樓還算熟悉。
翡翠咂舌道:「哎呀,是鎮樓之寶啊,快打開看看吧!」
蘭芝熟門熟路摁開消息,燭光中一片金燦流光——原來是一套赤金鑲嵌紅寶石頭面!
翡翠不由低呼了一聲:「啊,姑娘,真好看!這是寶貝啊!」
蘭芝輕輕撫摸着。
她是真的喜歡寶石,不管前生還是今世都是,這些寶石真美,時光流逝人事變遷,可寶石卻能一直美下去。
翡翠疑惑道:「姑娘,這不是咱們的東西啊!」
她撓了撓頭,忽然抓住了蘭芝的手臂,十分慌亂:「姑娘,會不會是郡王想要陷害你,故意把這寶石頭面放箱子裏,然後再來咱家搜尋,然後威脅你——」
蘭芝忍着笑在翡翠腦袋上敲了一下:「胡思亂想什麼呢?他是那樣的人么?」
翡翠認真地想了想,老老實實道:「郡王倒不是那等卑鄙的人。」
蘭芝把匣蓋合上,遞給了翡翠:「你把這個收起來吧,別跟人提這件事。」
這套頭面估計要值兩三千兩銀子,夠一般的小康人家花用一輩子了,還是妥當收好吧,將來有機會遇見趙郁再還給他。
翡翠答應了一聲,抱着去了床尾,打開衣櫃裏嵌的暗屜,把匣子放了進去,又認真地上了鎖。
她這才想起另一件事來,忙過來道:「姑娘,先前郡王的不少衣服都在咱們房裏,這次都混在一起送來了,我單獨整理出一箱子,咱們要不要給郡王送回去?」
蘭芝垂下眼帘,濃長睫毛微微顫了顫:「他又不差那幾件衣服,何必送來送去撕扯不清。先放在那裏吧!」
服侍蘭芝洗漱罷,翡翠下樓睡去了。
蘭芝獨自一人躺在床上,一時有些難以入睡。
外面風一直在刮著,屋檐下的鐵馬響成一片,不時傳來樹枝被掛斷的咔嚓聲,漸漸又夾雜着啪啪的雨聲。
屋子裏寒意浸人,被窩也似難以暖熱。
蘭芝翻來覆去良久,這才朦朧睡去。
此時趙郁卻還沒有睡。
青竹院外書房裏燈火通明。
大周輿圖和王湉繪製的西北及西域輿圖擺在榻上,趙郁和王湉立在榻前研究着。
胡靈正窩在一邊的圈椅里打瞌睡。
趙郁指着西夏西北的鄰國赫孫:「既然西夏如此猖狂,不但大周飽受騷擾,就連赫孫也被西夏欺凌,大周何不聯合赫孫,共同出兵,多路大軍夾擊西夏?」
王湉嘆息道:「大周曾經試圖與赫孫聯合夾擊西夏,奈何赫孫國王優柔寡斷,一直下不了決心。」
趙郁看着輿圖上的西域諸國,過了一會兒方道:「既然赫孫國王優柔寡斷,那大周就派一個性格強悍善做決策的使者去說服他!」
王湉含笑看向趙郁,意味深長道:「是啊,大周的確該派一位性格強悍善作決策的使者過去!」
趙郁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待咱們的船隊從江南回來,我就押了貨去西北瞧瞧!」
若是能夠做到,他還想隨着商隊去西域諸國看看。
王湉微笑:「對了,郡王,我剛得到消息,朝廷突然廢止了武應文的鹽鈔法,不知是怎麼回事!」
趙郁聞言,不禁有些得意,笑嘻嘻道:「我也不知啊!」
這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看着趙郁可愛的笑容和閃閃發光的小虎牙,王湉不禁笑了,心道:看來端懿郡王在某種程度上,的確能夠影響到陛下的決策,只是不知道這種影響力,能令端懿郡王走到何種地步……
胡靈在半夢半醒中聽到「鹽鈔法」三個字,當即醒了過來,手拍着扶手恨恨道:「到底哪個殺千刀的在皇帝面前說三道四胡說八道,害得老子丟了賺錢門路!」
趙郁:「……」
王湉:「……」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