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父親的轉機
如果說父親這城裏風光的一趟，讓父親對老李刮目相看，那麼，父親對老李千鈞一髮的救贖，卻讓他們成了生死之交。
回鄉探親之後，父親急返。一路奔波，來不及歇腳，連夜上山，雖然山下已有春的氣息，但山上的寒風依然刺骨。狼呼朋引伴地在夜裏嗥叫，綠幽幽的光在黑魆魆的夜裏格外明亮。父親的心緊緊的抽着，悔恨自己應該在鎮子上歇息一晚上，可冥冥中，自己應該趕緊趕回去。狼似乎嗅到了吸引他們的氣息，發出號令似的叫囂，試探着朝父親走過來。父親順手從地上抄起一根刮斷的樹枝，緊緊的握在手裏。狼慢慢地靠過來，父親的心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做好與狼你死我活的鬥爭。這時一陣陰風吹來，父親心裏一陣冰涼：自己正值大好年華，家裏尚有妻兒老小，想到自己因為貧窮受擠壓，因為貧窮落入這荒野之地，而如今自己卻要葬身於狼口之中，頓時悲從心中生，一股怨恨從腹腔噴泄而出，聲音響徹整個山林，竟然連那蠢蠢欲動的狼也停止了前行。父親抓起棍子胡亂抽打起來，往日一個文弱的書生，如今卻像一個鬼魔上身的瘋子，一切的不滿，一切的憤恨在此時得到無盡的發泄。突然一個東西重重從包裹里摔了出來，併發出耀眼的光，父親驚呆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繼而發出獲得新生的狂笑：“這個是老李讓帶給家裏的手電筒，我明明留在家裏給他們以備不時之需，怎麼在包裹里呢？一定是我那傻婆姨又悄悄裝進來了。父親撿起手電筒，朝那兩隻狼晃來晃去，狼只見過火把一樣的光，何曾見過這樣亮的光束，狡詐的狼落荒而逃。父親趕緊趕路，手電的光越來越弱，在手電還有亮光的時候，父親終於趕回了山上那座破敗不堪的屋子。
父親欣喜地上前敲門，敲了許久屋裏的人並沒有反應，父親打着手電往屋裏瞧去，老李直挺挺躺在床上，沒有絲毫動靜，再看看煙囪的煙似乎冒得不暢快，父親心裏咯噔一下：“壞了，老李估計中煙毒了。父親趕緊上去，一腳踹開了門，上前去喚：“老李，老李！”還是沒有動靜。父親用盡全力，把他脫下炕，拖到屋外，冷風吹了一會兒，老李慢慢醒過來看見父親有氣無力叫罵道：“窮秀才，啥鐘點兒回來的？一回來把我拽到這冰天雪地里干甚？想凍死老子。
父親看他醒過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李大哥呀！你可要愁死個人呢！我在的時候，你不是挺小心嗎？怎麼自己住那麼大意，你知道你差點兒過去嗎？我差點兒被狼吃了嗎？
李大哥晃悠悠站起來，哈哈哈一笑：“遇上狼了，怎麼就沒讓我遇上，老子一槍就斃掉它。哭啥，嘰嘰歪歪和娘們兒似的，放心我死不了，罪沒受夠，閻王爺能要？我去了，閻王不敢收，我李富貴神大，他那破廟裝不下我。
父親爬起來扶住他說道：“哎呀！我信我李大哥還真不是吹牛，那糧站的王局長看見你紙條，給你老大面兒，幫我大忙了。李大哥隨手摟住父親的肩暢快的笑起來：“不辦，老子斃了他，老子打鬼子的時候，他還是我手下新兵蛋子，一個破局長，看把他能的，說著拍拍父親的肩：“兄弟，你今天救我一命，來日我若是有出頭之日，一定幫你達成心愿，讓你教書，做教員。
父親並沒有當真,就像當初他不相信王局長給他糧的事情一樣，他和這位大哥的交往，純屬心中的對他為人的敬佩，並沒有想從他身上獲取半點兒利益之心。
時間就這樣悄悄流逝着，一年又一年裏，父親回了一次又一次家，自己的婆姨生了一個又一個娃。可李大哥沒有回過一次家，自己沒事兒的時候掏出照片不住端詳，也沒見照片上的人來看過他，他剛上山身體結實地如鐵塔一般，幾年過去，頭上陡然生出白髮，背也佝僂了許多，伸手也不如以前敏捷，就是罵起人來還能顯示出幾分威嚴。
有一天，老李接到一封書信，老李看過之後，猶如困獸一般在屋裏咆哮，繼而抓起獵槍，沖了出去，父親撿起灑落在地上的紙，那是他妻子，照片上那個漂亮女人和他斷絕關係，劃清界限的離婚判決書。父親驚呆了，怕老李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就急忙去山裏尋去，當父親轉了遍也沒尋着他，懊惱地在屋裏打轉，老李拎着兩隻兔子回來，往地上一扔喊道：“秀才，中午吃肉。”父親連忙跑出門去，看老李神色，並無特別之處，歡快的答應着，拿起兔子去清洗。
一連幾天，老李的話都極其的少，有一天晚上老李躺在床上長吁短嘆，突然問父親：“秀才，你想去教書嗎？”父親睡意正濃：“當然想了，不過我這一輩子沒戲了，只能幹苦力了。”老李接著說：“你活着多有奔頭，心中還有所想，我呢？現在什麼念想都沒了，事業沒了，家沒了，我風光的時候，有的人恨不得給你添鞋來表達自己的忠誠。敗了才知道什麼是敗了。敗了才知道誰的心是真的，人呢！人呢！有時比狼都恨，比狼都壞。”老李嘮叨着，父親在這嘮叨中睡著了。
第二天，父親起床老李不見了，牆上的蹤影也沒了蹤影父親沒有在意，笑道：“這個老李，也不讓人家兔子歇歇，大早上就要人家命去了，兔子都讓他打得斷子絕孫了。”可快晌午了老李還不見回來，父親着急了，山裡尋個遍，也沒有尋着。到了晚上，老李晃晃悠悠地進了屋，把獵槍往牆上一掛，大聲喊：“秀才，有飯嗎？餓死老子了。”
父親沒好氣道：“沒飯，我怎麼知道你是死是活，該不該給你做飯。”
李大哥脫了鞋朝父親扔過去：“反了你了，趕緊給我弄點兒吃的，老子餓了，老子去哪兒還要告訴你，受你管制。”
父親氣呼呼地把飯往炕上一扔，蒙了頭便睡去。
沒想到，沒過幾天，父親便收到聘請他做教員的好消息。不是去鎮上，而是直接去城裏的縣直屬小學。父親詫異極了，翻看幾遍，高興地語無倫次地對李大哥說：“李大哥，不會錯了吧！怎麼可能？我不是在做夢吧！”李大哥嘴角含笑，嘴裏卻罵罵咧咧：“可真是個窮酸的秀才，讓你去你就去，啰啰嗦嗦，像個娘們兒。”父親突然想起什麼：“李大哥，不會是你又做了什麼吧？”
“嗯，我就是拿槍嚇唬嚇唬那幾個兔崽子，不辦我就斃了他們，拿我的前程換他們現在的安逸，我不找他們算賬就好了，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給的，都是我以前的老部下，放心去，好好乾，干不好，我下山也斃了你個窮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