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瘋子
雖然已入九十年代,家家戶戶的生活改善了很多,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過着日子,手一松就入不敷出了,面是頓頓有的,但白米卻一年到頭吃不了幾回,晌午飯要不是小米,要不是小米里摻着很少的白米。更不用說更稀罕的吃食了。“老申頭”家門口的陽條上一到夏天就豐富起來,不是掛着剛宰好的鴨子,就是一條腌好的鹹魚。那誘人的食物像接頭暗號一樣,一掛出來,妞就直奔“老申頭”家。每次都不走空,定能解解肚裏饞蟲。可最近妞老得不到暗示,於是決定厚着臉皮看有沒有好吃食。妞一路歡蹦着,想着“老申頭”看見他裂開的嘴,想着他家高壓鍋正在“赤赤赤”地冒熱氣,想着碗裏那誘人的食物。妞走得更歡了。但走進“老申頭”的家門口,原來敞着的門緊閉着,屋裏卻傳來吵鬧,和摔東西的聲音。繼而門忽然打開,“老申頭”暴烈地拽着她媳婦的頭髮把她薅出了家門,長長的頭髮遮住了那女人俏麗的臉,只聽見慘烈的尖叫。因為生氣,“老申頭”黑黢黢的臉上只能看見那火燒過似的眼睛。像一隻沉默很久的獅子,怒吼着,撕扯着。
妞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在妞的印象里妞的母親和父親從未吵過,別說這樣的撕扯。母親最生氣地表現是不理父親。妞害怕極了,妞不相信見了她笑意盈盈的“老申頭”會打人,而且打得是別人看起來羨慕不已的漂亮媳婦。這一幕已然驚動院子裏所有的人。平靜很久的院子這一刻沸騰起來,他們黑壓壓,急匆匆從不同方位聚集來,他們等着這件事情發酵,成為他們茶餘飯後打發無聊時光的談資。妞的父親也是黑壓壓人群中的一位,不過他是去滅火。父親一個箭步衝過去,阻止了“老申頭”行暴的手,給妞的母親使了一個眼色,妞的母親和幾個女人趕緊把那個可憐的女人扶回屋裏。妞的父親和幾位男人把“老申頭”讓在他家門前的石頭椅子上,開始輪番勸說他,老申頭點着一支煙,像一個“悶葫蘆”一口接一口抽着,任憑人問死,一句話也不說。屋子裏,那個可憐的女人正在“嚶嚶”地哭着,散亂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眼淚和鼻涕又粘住了頭髮,貼在臉上很是可憐。若是麗華母親妞是絕對不可憐的,麗華母親哭時很有氣勢,中氣很足,嚎得聲音比誰都大,就是沒有眼淚,連哭帶罵,無人敢再進一步,倒是麗華的爸爸粘在一旁垂頭相勸很是可憐。一會兒無人理她時,她斷定不肯再哭一下,起來煞有介事的拍拍土說:“剛才累死老娘我了,也沒有人拉老娘一把。”妞認為麗華媽哭一定不是真傷心,是在演一場給別人看的戲。而這個女人不一樣,她是真的受了傷害了,看得出很是傷心,哭得妞都心軟了。妞的母親坐在“老申頭”媳婦身旁一邊假裝責罵“老申頭”,一邊好言相勸,直到打發她在床上躺下大家才散去。
人散盡,“老申頭”坐在門口的石頭板上,似乎怒氣未消,而屋子的女人,瞪着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思緒飄到何處去。即使這個男人有恩於他,即使在他不發脾氣時對她百般疼愛,但他讓自己的精神受到極大的折磨,不讓她回娘家看自己的親人,不讓自己的親人和自己來往。生生拆散自己和兒子的情感,讓自己生不如死。過再多的好日子,穿再漂亮的衣服,在這個家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又有何快樂而言,不如死了的乾淨。萬念俱灰的她眼裏空洞洞的,猶如死一般的沉寂。
一連幾天,妞都不敢靠近“老申頭”家半步,偶爾院子裏見“老申頭”上街溜達,也不見他那黑黢黢的臉放晴,妞也嚇得躲得遠遠的。更看不見他漂亮媳婦出門。夏天的中午,大家都要歇晌,院子裏靜悄悄的。妞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着報紙,“嘩嘩”的響聲吵到了睡午覺的父親,妞的屁股結實挨了一腳,不敢在做聲。這時院子裏傳來一聲凄厲的呼喊:“不好了,有人跳井了。”這一嗓子在中午寂靜的上空傳響,驚動了所有的人,家家戶戶的人都急匆匆出了門像井邊跑去。這口井是一個大的蓄水池,全校老師吃用的水全在這口井裏。中午老安家的兒子來挑水時發現井裏躺着一個女人。嚇得大呼起來。大家飛奔過去,井裏果然有一個女人在呼救命,奇怪的是這個女人並沒有沉下去,而是漂浮在水面上。大家齊力把這個女人打撈上來,撥開擋臉的長發,都驚呆了——正是“老申頭”的媳婦。說也怪那麼深的一口井,“老申頭”媳婦除了嗆了幾口水,竟然安然無恙。“老申頭”跛着腿跑過來,抱着她媳婦大哭起來,捶胸頓足罵的自己。大傢伙合著力,幫他把媳婦抬回家。好在有驚無險。又連幾天,妞的父親和母親直往“老申頭”家跑。聯繫醫生,在“老申頭”家穿來穿去。聽說他媳婦高燒不退,竟說胡話。妞不敢去望,只從那天打人那一幕,就就抹去了對“老申頭”所有的好印象。再也不要給他做什麼閨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