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鄉情
“正月里來是新年,家家戶戶竄親忙”,過了正月初三母親也是要回娘家走親戚的。母親雖然並沒有什麼作為,但是能隨父親在城裏紮根,吃上國家糧,對於母親的娘家來說也是“山溝溝里飛出的鳳凰”,也是個名副其實的城裏人。回娘家雖比不得《紅樓夢》裏的元春省親,但也要風風光光的回去。母親平時剋扣自己,在孩子身上也是想盡辦法能省則省,但是娘家親戚的禮一樣不能少。禮品母親早已精挑細選備在那裏,怕弄混母親每樣禮品上還貼了名單。母親的家在一個小鎮上,鎮子不大,似乎家家都沾親帶故,大半個村子都是她的親人,禮品堆在屋子裏高得像小山,浩浩蕩蕩得被人裝上了車。妞自然是要隨妞去的,因為新年母親回去是要發壓歲錢的,沒有妞母親的錢就白白丟去了。
母親的故鄉妞是不陌生的,暑假會回去住一陣子。妞很喜歡鄉村的自由和寧靜。早晨會在鳥鳴和狗吠中清醒,出門就可以望見青翠的山巒被繚繞的雲霧瀰漫著,走在鄉間的路上,兩旁野草叢裏的里的露水都新鮮的透亮,空氣夾雜着泥土和野花的清香,吸一口讓人精神百倍。母親的親人都住在這個鎮子上,他們家家相通,戶戶相連,錯落有致的在山腳下開闢出自己的安身之處。若站在高處,一亮嗓子,就可以喚到所有的人。母親不在身邊,妞又是城裏來得,自然成為全家的寵兒,這裏尊貴的客人。夏天勤勞的農民會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殷實,沒有大魚大肉,卻有自己開墾的菜地和種的樹,蔬果都是新鮮的。吃飯的時候,妞常常聽到親人們的吆喝:“上來,我家吃烙餅。來我家;我拉麵條,剛摘的瓜,來家嘗嘗”或是足不出戶,就有人把做好的飯端在妞手裏。妞若走在路上,又會被不知名的親人攔住,笑眯眯地說:“妞,我是舅舅。”說完準保從兜里拿出一隻剛摘的沒有熟透的蘋果,或是一把秋果子。這個鎮子上的舅舅實在是太多了,妞實在是記不過來,但親舅舅,母親的親哥哥就有兩位。大舅的意外離世,也就剩下小舅舅一位了。
妞記事的時候,舅舅就是一位瞎子,眼睛向上翻,眼白很多,一點兒光感也沒有。舅舅雖然瞎,但心裏清楚的很,做不錯事,行不錯路。他每天在他的天地里活動,早已摸清他所有的行動軌跡,所以生活自理得非常好,碗洗得乾乾淨淨,灶台擦得明晃晃的。妞常常看着他在迷宮一樣的小路上流暢地走着而不被磕碰,驚奇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怪不得母親在家裏常常苛責妞:“看你洗的碗連你瞎舅舅都不如”的確是啊!舅舅的眼睛似乎長在心裏。
鄉村的夏夜是寧靜的也是寂寥的,沒有路燈,一入夜除了每家每戶透出的燈光外,就只有天上的月兒照明了。人們蹲在大門口的黑暗中用完一天當中最後一頓餐,就要在黑暗中沉沉睡去。對於愛玩兒的妞而言無疑是殘酷的。妞藉著月光在表哥的陪伴下四處遊走,尋一個熱鬧的去處,尋來尋去也還是那幾聲蛐蛐兒的叫聲最為熱鬧。妞是斷然不肯如此沉寂下去的,跑去舅舅家,央求舅舅:“舅舅,拉個二胡給我聽。”若是別人舅舅興許不同意,但是妞求他,舅舅摸索着拿到他的二胡笑着說:“行,舅給你拉一曲。”舅舅沒上過一天學,沒人教過他拉一天二胡,憑着他的天分,二胡拉得好極了。月光下,舅舅端坐在院子裏的石板上,操起二胡,手腕隨手臂優雅劃過,悠揚的音樂從拉動的琴弦上流瀉而出,動聽的音樂能傳遍整個小鎮,好動的妞安靜下來,思緒隨着琴聲飛到了那月亮上去了......
快晌午的時候,妞和母親才回到村子裏,小姨早早在村口等候。娘倆被小姨迎進門,吃了晌午飯,開始竄親戚。母親走在前面,妞抱着禮品走在後面,路上若遇見孩子,母親定會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來塞在孩子的手裏。到了親戚家,親戚又取出糖和瓜子,倒了茶水招待一番,可母親是站不住腳的,似乎這一趟是專程來送禮品的,屁股還沒熱了椅子就要起身去另一家了,領走時妞的口袋裏不是裝了吃的,就是塞了幾塊的壓歲錢,然後急匆匆在尋下一家去。舅舅和姥姥住在一起,是母親的最後一站,母親要把最好的吃食和禮品放在舅舅和姥姥那裏。舅舅眼有殘疾,母親里裡外外是照顧有加的,不但舅舅管,舅舅家的孩子,妞的母親也是盡心儘力地管,舅舅從心裏依賴和感激和親近這個妹妹,自然對妞也是疼愛的,硬是要舅媽給妞五塊的壓歲錢。對於不能幹活,沒有收入的瞎子舅舅來說,五塊是多麼珍貴,但舅舅堅持讓舅媽給,舅媽沒有辦法把五毛塞到妞手裏說:“聽你的,給了。”妞正要爭辯被母親狠狠瞪了一眼,故意大聲說:“哥,給了,新嶄嶄的五塊。”妞似乎明白了,不再做聲,跑過去拉着舅舅的手說:“舅,五塊新嶄嶄的。”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妞和母親要回去了。村口聚集了送她們的親人,車同樣被裝滿了,東家給的小米,西家送的玉米糰子,要不是幾個老瓜,半布袋葵花籽。姥姥也拄着拐棍出來送行,母親怕姥姥凍着總是催:“娘,回去吧!冷。”但妞和母親行車走了很遠,送行的隊伍逐漸散開,依然可以看見姥姥小小的影子。這時的妞似乎可以理解母親苛責自己的一切行為。畢竟這裏是生養她的地方,快樂的,憂傷的記憶都在這裏。人人都說有母親的地方才是最牽挂的地方,而這裏住着母親的親人,那濃濃的鄉情是很難在母親的心頭化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