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微小的部分
接下來的幾天,冷月沒有再參加畢業演出的排練了,她被金鑫老師捎話告知,到時候只要走個過場,跟着大家跳一個結束舞蹈就行。
說實在的,雖然金鑫老師平時對自己很嚴厲,但她一直都很器重自己,冷月忽然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麼。這次金鑫老師一定對自己很失望,是的,她對自己都失望極了,自己最心愛的學生卻被人說成包養妹,她無力去解釋,也不想再解釋,因為她不想再起任何風波,因為知道現在她都不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一切都只是猜想,既然孩子沒有了,一切都到這裏結束吧。
她的心裏一種說不出的悲涼,窗外已經是五月天了,而屋內不知是不是和昆明的氣候有關係,竟有點涼颼颼的,一直涼到心裏。
冷月感覺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也感覺自己老了好多歲,彷彿歷劫的仙人在凡間走了一遭似的,身心俱疲。
這幾天她每天在宿舍里,不是看着窗外的運動場發獃就是着席慕蓉的散文集《槭樹下的家》《透明的哀傷》,沒想到自己來昆明已經要四年了,轉瞬即逝,彷彿還在昨天,還在那個興高采烈拿着行李箱背着行李包在校園報到的上午,似乎和現在的天空一樣,也是這麼藍,雲壓得很低,似乎一伸手就能觸碰到。
剛來雲南昆明的時候,她對眼前的昆明失望透頂,感覺自己像是到了原始村落,沒有想像中的高大上,總之一個字“土”。她一個人站在火車站出站口,找不着東南西北,到現在也是一樣,看看身邊的人們,不是戴着草帽,就是頭巾,偶見穿少數民族服飾的老婦人在路邊叫賣,不是烤洋芋就是烤玉米,不是水果就是蔬菜,一個個面容黝黑,彷彿在火里烤的不是水果蔬菜,而是他們自己。
在學校附近的街道整整修了四年,到現在還沒修好,路旁的鐵樹都已經長了好長一截了,學校門口的小吃店都換了好幾家,唯有網吧還在。一想到網吧她臉上便露出了一絲笑意,那時候剛上大一,和班裏的幾個同學一起在網吧里玩,一不留神就忘記校門是準時在十一點半鎖門的,好在校門離地面有接近三十多厘米,學舞蹈的她們來一個橫叉或者一個豎叉就能輕鬆地鑽過去,不用大費周折爬到校門的最高點再躍過去。可惜,人都是會變的,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她們變了,冷月不由得低下了頭。
昨天的種種歷歷在目,如今昆明日新月異,有些地方她自己都快不認識了,還有些地方她壓根去也沒去過,包括什麼海埂大壩,聽說冬天海鷗最多的地方不是在翠湖公園,而是在海埂大壩,還有人們說的睡美人西山,她也沒去過,只去過大觀樓,而且還是在師姐的陪同下去的,她忽然想到大二時的語文課本孫髯翁所作的《大觀樓長聯》“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白來了一場昆明,還惹了一身的臟,心中無限惆悵,不禁又濕了眼眶。
好在這些天,有席慕蓉的散文陪着自己,讓他自己能夠稍許安靜下來,能夠讓自己跟着作者描寫的事與物暫時忘掉自己,跟着文章的情緒落淚,她發現自己的心和作者的心都很細膩,常常因為一陣風、一場雨、一棵樹、一棵草或者是一朵花而感慨一陣子,她忽然喜歡上了這種感慨流淚的感覺,讓自己的心靈得到洗滌。
倘若時間可以倒流或者停步不前便好了,她不願意在面對人世間的種種,想想自己才二十齣頭便有了這樣的想法,不免覺得自己有點恐怖,對生活對未來完全的迷茫和未知,不知道之後的自己該如何走下去,或許這只是剛剛開始。
“嘿,我真的好想你,現在窗外面又開始下着雨,眼睛乾乾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冷月拿起手機,是班主任趙濤老師的電話。
“您好趙老師——”冷月心裏有底打顫,她不知道趙老師打電話是不是因為畢業演出排練的事還是有其他事,讓她心裏有點不安。
“你現在在哪裏?”
“我——”冷月知道今天有排練,想是趙老師已經知道自己沒在練功房,“我在宿舍趙老師。”
“你怎麼樣了,身體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她在說謊,她感覺自己在鬼門關前溜達了一圈又回來,怎麼就這麼快就好了?
“那就好,你現在來一趟藝術學院吧,我在辦公樓前等你,和你說點事兒!”
冷月用最快的速度反應着,但只好以“哦”字結束。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照了照鏡子,發現鏡子裏的自己確實有點無精打采,有點頹喪,於是重新利落地梳好頭,穿着自己最舒服的練功庫出門。
藝術學院前的景色還是那樣,好像沒有多大變化,陽光一照,滿眼的綠色映入眼帘,一切都顯得那麼有生命力,那麼有希望。她已經有好多天沒來藝術學院了,都快忘記藝術學院的樣子了,她走過草坪走過小樹林,遠遠地就看見有兩位熟悉的身影在藝術學院大門口站着,不知道在交談什麼。
冷月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向門口走。因為其中一位老師是金鑫老師,她最害怕的老師,也是最對自己嚴格的老師,一個便是班主任趙濤老師了。
剛走到藝術學院門口就看見大柱子上貼着各種各樣的畢業演出海報,其中一張便是他們07舞蹈班的畢業海報,一雙粉紅色的足尖鞋直直立起,在海報的右上角寫着“我相信”三個大字,這是他們班演出的主題,在舞鞋的正下方按學號寫着各個學生的姓名,她沒有多看,因為隔着玻璃兩位老師正看着她。
冷月小心地和兩位老師打着招呼向大廳走去,她不由得拘束起來。
她從小就是這樣,見到老師就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她看到班主任手裏拿着一小沓紙,神色輕鬆,面帶微笑,更為難得的是金老師也一樣,面容比之前祥和了不少。
“好像恢復的不錯,怎麼樣,還好嗎?”金老師的話總是讓人招架不住。
“嗯,已經好多了,金老師!”冷月有點不好意思,甚至心裏還有一絲微痛。
但見金老師是微笑着的,所以她覺得還算溫暖。
“那就好,你可要多照顧好自己了,不能再胡折騰了!”金老師繼續道,將手搭在冷月的肩上,“知道嗎?”
冷月忽然鼻子酸酸的,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嗯!”冷月的眼睛紅了,眼淚就要下來,她沒有見過金老師會對哪個同學這樣關心過。
趙老師微笑了一下,指着不遠處的小樹林,“走,咱們去小樹林的石凳上說吧!”
冷月心裏忽然又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