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陛下”
官緋看見左椋的眼睛像貓一樣在黑暗中突兀的亮着。
剛才的話。。。。。。可以把地鐵站的入口弄塌?難道真有這種異族?這可太超乎想像力了。
左椋回到男人的屍體旁,官緋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麼,只是覺得血腥味霎時之間濃重,讓她有點作嘔。她掩住口鼻,向左椋的方向挪了挪。
光。
強烈的光在瞬間將一團漆黑的地鐵站映成不正常的白色,光模糊了四周一切的事物,彷彿一個巨大的黑洞,將所有有凹凸質感的事物一律融化在一起。在異常刺目的光源中,左椋精緻的五官失真的成為一幅曝光過度的照片。官緋感到眼睛一陣劇痛,刺激的根本無法睜開。
似乎過去了,她覺得濃厚的黑暗又重新包裹過來,眼睛試探性的睜開一條縫隙,有慌忙閉上,確認無疑后,才重重地眨眨眼,大睜着。但還有幾個兩色的光團在視野中遊盪,眼睛還是很疼。
“陛下,左椋沒用。”她聽到左椋這麼說。她感到驚異,這個冷若冰霜的傢伙竟然還會流露出這種感情,堅冰在瞬間就渙然,只剩下一個乾淨溫柔的聲線。儘管說的是自我責備的話,但還是有抑制不住的喜悅。左椋這種人竟然也會有喜悅的感情,她突然急切地想看清左椋此刻的表情,他溫柔的樣子,一定很迷人吧?
她眼睛漸漸適應了暗下來的光線,看清面前的兩個身影,左椋單膝跪在地上,他面前站着一個人,看身形同樣是個年輕的男子。男子似乎揚了揚手,柔和的光源將昏暗渲染開一小片空間,將兩人的身影清晰的映照出來。
美這種東西,會失真的。像是那種過於深邃璀璨的星空,看一眼就會被吸進去而難以自拔。
男子側過頭,她看見他黑色的眼睛,那種黑色也太不稱職了,裏面隱隱透出柔和的紫色,這種流光溢彩隱約在澄澈的黑色下,讓她續左椋之後又看到令人如此沉浸的顏色。不過與左椋壓迫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相比,他的目光卻令對視者在瞬間淪陷。安靜或許可以是一個人的氣質,與生俱來的,而且不容置疑,不允許接觸者在這個時刻有任何躁動焦慮的感覺。他化着一種頗為奇特的唇妝,下唇的中央是倒垂露狀的金粉。眼角閃爍的金色向上挑開,在眼角所貼的三顆瑩白小巧的晶石周圍勾勒出精緻的花紋,與從頭冠兩側垂下獸性裝飾熠熠生輝。這種奇特卻莊重的妝容使他的容貌近乎美的不真實。
她看到他暗金色主體的裝束——這種衣服幾乎與時代與現實格格不入,而且繁複程度讓她認為哪怕是維多利亞時代也難以媲美。彷彿是把作家構想的不屬於任何時代的古風直接變成了現實。聳立開的墨黑綢緞肩胛用金線暗提令人驚嘆的花紋,尖端垂下的細密的米珠閃爍着耀目的光芒,金黃色的流蘇隨着他的動作流動着,絲線變成異色的活水,行雲般淌動着。胸前的衣襟處點綴着雪白的幼獸絨毛,纖細的銀質鎖鏈呈交叉狀,菱形的縫隙間是同樣暗提花紋的白色中衣衣領。
當男子對她開口時,她甚至嚇得向後跳開一步,才發覺自己目不轉睛的盯着對方,臉頰似乎成了剛剛盛滿開水的容器,燙的驚人。她手足無措的移開目光,但發覺那是徒勞的自欺欺人,她只是像入定一般緊緊的,近乎貪婪的看着。
男子竟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身上及頭飾的垂珠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謝謝你救了椋。”
她覺得聲音彷彿來自另一世界,緩緩的傳遞進她的耳朵,她懷疑喪失了理解力,句子在她的腦中支離破碎,只留下他的聲音,有着青年特有的溫潤,語調輕緩,好像對待一個受人憐愛的毛茸茸的小動物一般。
“。。。。。。嗯?你、你說什麼?”官緋聽見自己乾巴巴地吐出這句話,甚至連發音都含含糊糊的,不由又羞又惱,恨不得現在可以找個地縫鑽進去。
男子看見女孩通紅的耳朵竟然還在鮮血上涌的紅着,青色的細小血管清晰可見,輕聲笑道:“我說謝謝你,沒關係,你不要怕我啊。”
左椋看見官緋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剛才的一系列變故似乎大大超出了女孩的理解力。不過陛下看起來十分開心,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過陛下發自真心的對別人微笑了。
“陛下,您。。。。。。”
“別這樣叫我了,”男子向他有些頑皮地眨眨眼睛,“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們在這裏先休息一下吧。”
左椋抬起頭,看見他蹲下身,似乎在查看自己的傷口。看見陛下安然無恙后,早已透支的精力終於突破最後一道防線,頭一下子沉重不堪,視線也跟着一點點模糊下去。
官緋抱着膝,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正常起來。她看着男子脫下身上層疊的披風,那件黑色的披風質地讓人想起星空。沒了那高聳的肩胛的束縛,他的動作似乎都輕鬆了不少,他把披風蓋在左椋身上,又自顧自地摘着頭上的珠飾,把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漫不經心的放在地上。
這。。。。。。她沒有邊際地胡思亂想,就像那些偷偷溜出來的皇帝,一副放飛與自由的樣子。
“吶,可以。。。聊聊嗎?”她小聲地試探性問他,同時可以避開他的目光,感覺臉又不自覺的紅了。
“當然,我也好久沒有同別人聊過了,”他輕聲說,把最後的獸性額飾摘下來,怕弄出聲音一般,慢慢放在地上。
“那你叫什麼?”
“嗯,可以叫我胤熙,”她看見他又善意地笑起來,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完成一個略略妖媚的弧度,像一隻小狐狸一般,“或者,陛下?”
她覺得自己咧嘴一樂的樣子肯定傻透了,胤熙給她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但總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雖不像左椋那樣明顯冷淡異常,卻也是一種拒絕。而且這種拒絕幾乎是沒有餘地的,與生俱來,固若金湯。外柔內剛的性子或許才是真正的難以接觸,有時連他們自己也無法知曉早已堅如磐石的內心。
“你們要去哪裏?”
“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問我們是誰呢,真是奇怪。”
“反正你講了我也不一定懂,對吧?”她向他身旁沉沉睡去的左椋努了努嘴,語氣中有點不滿。
胤熙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不知道。”
她瞬間被吸進清澈異常的瞳孔中,心臟猛地揪了一下,熟悉的感覺,似曾相似。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他的話拉回來。
“你呢?打算怎樣?需要的話也許可以幫上忙?”
她慌亂地低下頭,避免看到那張令她心跳失常的臉:“本來想到這裏找我爸爸的,他在這邊打仗。其實自從戰爭開始他就把我交給當地的福利院了,媽媽和他離婚後也一直不願意照顧我,我,我真的很想他。。。。。。已經六年了,也沒有信寄過來。。。。。我擔心他,他。。。。。。”有些哽咽,聲音漸漸低下去。
“那這樣的話,即使來這邊也沒有辦法直接探視吧,他被編在哪支軍隊呢?”
“不知道,”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源,“爸爸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她突然一笑:“我覺得我好傻啊,為什麼要一個人來找他呢?”她掏出口袋裏的車票,看了看,揉成一團。
“恕我直言。。。。。。”
“我知道。”她打斷他,就是不想聽,哪怕那是個渺茫到極限的希望。
“不”,他微微一笑,柔聲說,“如果只是想知道他的狀況,那我可以幫你。”
“可以帶我見他?!”她抬起頭熱切地看着他,眼睛中發出光亮,“你們都會那種有趣的法術對吧?”
他被逗笑了,臉上一貫的近乎職業性的微笑弧度一下變大,但還是在極其克制的範圍內,也許有的教養會讓人一輩子的笑都不會露出牙齒。
“當然不會啊,直接見面我做不到,不過可以用另一種方式。”
她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不過很快又是一臉的期待。
“陛下,您要去找瓊黛樹嗎?”兩個人聽到聲音一起回過頭,左椋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坐起身,身上蓋着的披風被他整齊地疊好抱在懷裏。官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冰藍色的眼睛,像做錯事的小孩子遇到嚴厲的老師一般,剛才的笑容也收斂得無影無蹤。
胤熙點點頭:“傷不要緊吧?”,左椋看到對方肯定的答覆后,只是乾脆地應道:“遵命。”官緋看着那張精緻的面孔,長睫低垂下來,冷淡的表情有種令人生愛的順從。即使沾着血跡和泥土,左椋的軍裝上金色的鳥羽和光澤完滿的雙排金屬扣仍昭示着無可磨滅的嚴整與威儀。她湧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羨慕,一條忠誠漂亮的小狼狗呢,想到剛才他對胤熙流露的溫柔與關切表情,這種有着這種冷漠難近的性格的傢伙竟然意外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