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瓊黛

左椋看着胤熙臉上近乎撒嬌的表情，讓他想到一個計謀得逞的小孩子，有種得便宜賣乖的無賴感，但卻很想讓人就這樣一味的遷就下去。不過由着陛下到處亂走的話無疑是一件危險異常的事情，既然剛才可以遇見血蛹，就證明至少這個城市附近潛伏着不懷好意的人。還有剛才打傷自己的那些人，雖然暫時甩開，但被發現的話，只是時間問題。無疑阻止陛下才是最好的選擇，不過究竟該去哪裏躲開這些追殺者呢？他漫無邊際地想着，一無所獲。但，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的，看着陛下那種久違的開心，無所謂會怎麼樣了，可以保護好陛下就足夠了。

“瓊黛樹是什麼啊？”三個人向地鐵站的另一端走着，官緋好奇地問者胤熙。

“一種花，聽說過彼岸花嗎？”官緋點點頭，“和它差不多，不過瓊黛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它來看見生死的，它會有選擇的。”

“聽起來。。。。。。”官緋一臉狐疑與費解。

“在我的國家它是國花來着，不過在人類世界比較少見，”胤熙道：“你見過嗎，黑色的”，他伸手在官緋的面前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麼大吧。”官緋看見他精緻的劍袖和護腕，護腕編製繁複的繩結垂下來，絲絲落落的，頂端長流蘇上的玉珠熠熠生輝。纖長白皙的手指上帶着四隻銀質的戒指，有種優雅而神秘的感覺。

官緋搖搖頭，她的視線落在一家便利店上，便利店的玻璃門被一把紅色的鏈子鎖鎖住，原本鮮艷的紅色膠皮已經發暗開裂。她看見貨架上排列整齊的飲料瓶，不由舔舔嘴唇。從早上上車開始，除了喝過列車上免費的飲水，就水米無沾了，大概是剛才經歷的一切都太過離奇，讓她暫時忘記了饑渴，此刻，無論是胃還是喉嚨都向她清晰的抗議起來。

她看了看左椋和胤熙，有點猶豫着要不要讓他們等一下自己“洗劫”這家便利店。反正這家店看起來關門很久了，或者不只是這家店，連地鐵站都似乎早已不再運營，角落裏的監控器電源燈都是一片黑暗。

胤熙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停下向便利店裏張望了一下。她從玻璃的反射中看見他突然湊近，她猛地回過頭，目光落在對方黑色的眼眸中。彷彿深冬在晶瑩的冰面下涌動的池水，光線直射進來，把清澈變為流光溢彩，瞳孔中的紫色在沉靜溫柔的黑色背後若隱若現。睫毛的尖端是鳥羽一般輕柔的蜜棕色，有光線的話，那輕柔的顏色或許會融在空氣中？

離得太近了。她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向後一縮，除了打架以外，似乎沒有和年輕男性靠的這麼近。而且總是控制不住盯着他看的慾望，這種人皆有之的愛美之心讓她總想狠狠地扇自己幾下。

胤熙對着她善意的笑了笑，左椋走上前打量了一眼那把鏈子鎖，雙手捏三指粗的鋼製鏈，向外輕輕一拽。官緋看着應聲而斷的鎖扣，彷彿那只是一根年久老化，應手即碎的塑料製品。這兩個人，什麼演員啊，簡直就是怪物啊。起碼在她的印象里，徒手斷鎖的人，至少應該是相撲選手一般誇張的身形，而且絕不應該是這種若無其事的樣子，應是伴隨着“喝”的一聲巨吼，然後手上是扭曲變形的鐵鏈。

她獃獃的看着左椋把斷開的鎖抽出門把手丟在地上，甚至連胤熙推門而入都沒有察覺。直到他拍拍她的肩膀。

“小傢伙你想要什麼啊？”

官緋一口氣把一盒牛奶喝掉一半，一邊咋着嘴一邊皺着眉頭查看保質期。牛奶入口的瞬間幸福感把本來就不多的一絲罪惡感沖的無影無蹤。胤熙似乎興趣頗濃，在一排速食食品的貨架旁邊查看着，不時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其中一個花花綠綠的包裝袋。左椋照例跟在他身後，卻全然沒有興趣的樣子，臉上一副極其冷淡的神色，活像是被迫陪着女友挑揀口紅色號。

官緋撕開一袋速食麵的包裝，一面咬一面把巧克力一類的東西裝進書包，烘烤的麵包與蛋糕毫無例外的全部過期，只剩下這些東西了。她向左椋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剛才流很多血的話，不多喝點會脫水的。”

左椋搖搖頭，並沒有接。胤熙則遞還給她：“謝謝，不過我們不需要這些東西。”

“不用吃東西嗎？”

“嗯。”

“真好啊，令人羨慕！”她十分真誠地感嘆道，“那麼同樣不會老去的對吧？”

“永生在某種意義上是件麻煩無聊的事情，比如味覺。”胤熙看着她把所剩無幾的包裝袋揉了揉，發出刺耳的塑料變形的聲音。她似乎覺得這是一件頗為為難的事情，大睜着的灰色眼睛眨了眨，他看到她短短的，但十分濃密的睫毛，和臉頰上明顯的灰塵及擦痕。他也不懂那種前所未有的傾訴感是從哪裏來的，或許正是因為她是個毫不相干的人，或許是出於對於她救助椋的好感，不過他隱約感覺那關係不大。

“怎麼做到的呢？”她緊跟着問道，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好在她對他的回答並沒有給予什麼希望，也並沒有在意。他卻想到那個象徵著死亡的雪白色身影，如同劃破天際的巨大閃電。怎麼做到的。。。。。。？記憶如同被生生割裂開的碎片，但他自己十分清楚，那只是單純的不願面對而已。每次他面對那雙紫色的眼眸，都彷彿無法直視中央的巨大深淵，墜入其中，像傀儡一般被懸在空中。

血泊。碎石。聖女像破碎在骯髒的血漬之間。看不清天色，暗紅，他努力地大睜着眼睛，屍體像起起伏伏的小丘。他感受到近在咫尺間的溫度，焦距一點點回到瞳孔，是那抹溫柔堅毅的冰藍色。

“陛下，左椋在這裏。”

他伸出手，滾燙的溫度，是左椋傷口上不斷湧出的鮮血。

“椋，我不想要這些啊。。。。。。”他後來想，也許讓他的視線瞬間模糊的，眼睛也痛的厲害的東西，是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眼中閃過的迷惘和絕望被她一絲不露地捕捉到了。方才的善解人意與溫和的笑意都讓她覺得他遙不可及，而他的出神卻給她出乎意料的親切。什麼時候該和他們分手呢？莫名其妙的經歷，奇談般的人，不想分開了。

他驚夢一般猛的回過神，“對不起。”他對對面的女孩子笑笑，明亮的灰色眼睛下面還是髒兮兮的灰塵，似乎為了掩飾剛剛的尷尬，他伸手擦了擦她蹭髒的臉。她感到手指柔軟的觸感和戒指與肌膚貼近時的涼意，先愣了愣，然後倏地抓起裝滿零食的書包。

“我、我們、快去找那個什麼花吧！”心跳的聲音在刻意變大的說話聲中依舊十分清晰，手指拂在臉上的感覺定格一般。

從另一端的出站口出來時，發現入口處拉着黃黑相間的封條。方才暗沉的天色果然如約下着雨，雨水呈現着毫無生機的灰色，看起來骯髒而頹廢。街上稀稀落落的，並沒有多少行人。儘管脫去了惹眼的肩封及外衣，但胤熙還是令人側目，不僅是他的妝容和剩下的裝束，本身美的超乎尋常的青年自身就格外吸引人，再加上一旁一板一眼制服的左椋，兩個人彷彿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好在行人並不多，但偶爾路過的人都對着三人投來好奇與驚異的目光。

“去哪裏換身衣服呢，這樣的話也太奇怪了。。。。。。”官緋張望着街上的商鋪，“而且似乎你們的處境也是很危險的。”

街上的商店大多緊閉着玻璃門，在雨幕下更加死氣沉沉，路燈投射的焦黃色光芒使下方的雨詭異的亮着。左椋展開手中的披風，胤熙接過來披在官緋身上，他看見女孩一側沾滿泥土的髒的出奇的襯衫，還缺了一側的袖子——方才給左椋包紮時她把那隻袖子扯成了布條。左椋則又把自己的外衣脫下搭在了胤熙的肩頭。

官緋感到布料水般細膩光滑的質感，價格不菲。幸好她把上半身縮在裏面，不用讓胤熙看見自己發燙到不可思議的臉，不遠處一家藥房裏的光投射出清冷的白色，她指了指藥房的方向：“那裏！”

左椋的襯衫濕透了一半，緊緊貼在身上，上面的血跡仍有些觸目驚心。因為濕潤而有些透的布料勾勒出青年美好誘人的曲線，塊塊分明的胸肌與腹肌彷彿精心雕刻過一般。他推開藥店的玻璃門，裏面有兩個男店員和一個女店員，三個人看着渾身血污的奇怪進入者，一時竟呆住了。官緋在玻璃門外看着左椋手法利索地在目瞪口呆的三人後頸上敲了一下，三個人倒在地上，發出幾聲悶響。

胤熙笑了笑走進去，官緋不安地查看着昏倒在地的三人，說好的借一下衣服。。。。。。這簡直就是入室搶劫。胤熙把剛才摘下的一隻髮釵塞在其中一個店員手裏，看着那隻雕刻精美的鑲玉釵，官緋覺得似乎這是一個頗為賠本的交易，但也難說其中的不妥之處，聳了聳肩，便出去迴避了。

胤熙再出來時已經洗掉了臉上的妝容，她看見原本淡粉紅色的唇色，少掉妖異威儀的感覺，眉宇間還是驚艷的氣質。仿若來自另一個的完美的虛影，觸手及羽化為一片虛無，換上藥店店員標準白色工作服的他將枯燥無味的小店也襯得意外迷人。儘管腳上的暗金色及膝長筒靴仍舊保留着不合時宜的氣宇，但看起來已經與外界合拍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