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章 三個人的生命價值
彷彿有一個世紀那般漫長之後,他終於是緩緩地抬起頭來。
“若水……”他的聲音粗嘎壓抑。
我注視着他,卻並沒有給予他回應。
他忽然低下頭撥弄起了手機,緊接着我的微信中對話框中就收到了他發來的信息。
是一張照片。
我迅速將照片點了開來,出乎我意料的,這並不是一張雙人合影,而是三人合影。
照片上的人是謝望還有朱亮和袁月,他們都穿着登山服,看起來像是準備出發的樣子。
我狐疑地看向他,所以他不能面對的不光是袁月,而是朱亮和袁月兩人?
在那次登山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心頭有一種急劇的刺痛感涌了上來。
“每一次登山我們都會分成不同的小組,那一次,我和朱亮還有袁月是一組的。”
謝望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這個寂靜的夜中,那聲音里是深深的哀絕。
我的心中又是一痛,我再一次誤會了他?那我是不是也同時傷害了他?
我想上前去擁住他,可深深的愧疚讓我的身體動彈不了絲毫。
“這是我們出發前的最後一張合影……”他又點了一根煙,“守望卡瓦博格6438是當時他們長眠的高度,也本應是我最後停留的地方……”
他終於再沒能繃住,埋起頭低低地嗚咽了起來。
這一刻的謝望脆弱得讓我生疼,我再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去將他緊緊地擁進了懷裏。
他的頭埋在我的懷裏,他的身體因為哭泣而輕輕顫抖着。
“我本該與他們一起留在那裏的,我們說好了是一根繩上的三隻螞蚱……”
我知道這時候任何的言語都是蒼白的,我只有摟緊他一遍又一遍地輕撫着,我的心卻因為此刻的謝望而一陣一陣地生疼。
我的誤會將他埋藏心底潰爛冒膿的那個毒瘡揭了出來,此刻那膿水正不斷往外翻湧着。
“我該和他們一起死的,而不是他們用身體替我在雪下撐出了一塊活命的空間……啊……”
他低聲的述說漸漸變成了壓抑的咆哮,說到最後,他甚至開始低低嘶吼起來,胸臆間所壓抑着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地爆發了出來。
我懷內他此刻的身體已經顫抖到不能自已。
我終於知道了他心中的放不下是什麼了,原來是對於獨活下來的那份深深地內疚。
他的心裏確實有一座墳,可那墳里卻住着三個人,朱亮、袁月、還有他自己。
守望卡瓦博格6438是他對他們的祭奠,也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而那張照片被取下,是他想要重新走出來的一個標誌么?
而我卻因此誤會了他。
此刻我的內疚也陣陣地涌了上來,我不該這麼武斷這麼草率地行事的,我的行為深深地傷害到了他。
這一刻的他的心有多痛,這一刻的我的內疚就有多深。
原來最深的放不下可以是摯愛,也可以是內疚,內疚是對自我的一份深深的不認同的情緒。
當“我”被否認,“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與價值?
“當他們死時,他們做出了他們認為生命最有價值的抉擇,那就是讓你活下來,這是他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生命價值。而你的選擇是什麼?當你活在愧疚中,那你永遠虧欠着他們,只有當你活出生命價值,他們的生命價值才會被體現。”
我終於開了口,許久不說話讓我有一些找不到自己原本說話的節奏。
我輕撫着他的背,一字一句地將我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謝望顯然被我的話震撼到了,他身體的顫抖停了下來。
“你可以活出三個人的價值,你也可以活成三個人的死亡,你選擇哪一個?”
“哭吧,哭完之後我陪你一起面對。”
說完這句之後,我不再開口,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再多的話語也最多只是無謂的空話罷了。
不管如何,他今天終於將這些積壓了六年的情緒全都釋放了出來,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他開始慢慢沉靜下來,手中的煙早已熄滅后掉落在了地上。
“謝謝你……”他的聲音粗嘎得猶如電據一般,“讓我靠在你的懷裏先睡一覺。”
我並沒有拒絕,我知道他需要一些時間來緩衝,就像剛剛的我那般,而他的情緒崩潰遠比我剛剛要激烈許多。
我讓他先躺到了床上,起身去衛浴間擰了一條濕毛巾出來,輕輕地為他拭去了臉上的淚水與疲累。
“睡吧,我一直都在。”
我擁着他靠着他躺了下來,這一刻的他像個孩子一般脆弱而又安靜。
他緊緊地抱着我,將頭抵着我的胸前,不一會就傳來了他均勻的呼吸聲。
我知道他是真的累極了才會那麼快就睡了過去。
身的累,心的累。
為了找我,他應該已經心力憔悴,剛剛那一通痛哭,則將他體內所有僅剩的心力都耗光殆盡。
可我欣喜於他這樣的耗盡,只有將所有一切都放空之後,那個巨大的轉機才有可能發生。
他的那個毒瘡在他之內埋得夠久也夠深了,如果不能有今天這樣的釋放的話,他終有一天會被那份愧疚給壓垮的。
於是我一方面懊悔着自己的衝動,一方面又慶幸着剛剛的發生,迷迷糊糊之中也睡了過去。
今天這一天,於我來說也是充斥滿了身與心的疲累。
清晨,雕欄花窗外歡快的鳥雀脆鳴聲喚醒了我。
“早安。”
不知何時我們的睡姿已經改變,變成了我被他擁在了懷裏。
而此刻他正低着頭注視着我,臉上的笑意如清晨的陽光一般溫暖柔和。
我仰起頭在他唇上輕輕貼了一下,不管他是將情緒又壓了回去還是他已經徹底地放下了,我都想要向他傳遞一份我的支持。
他順着我的親吻又再次吻了上來。
“下次不準再這樣逃跑好么?”他看着我,眼中是無比的認真。
我點點頭,不會了,即使再大的問題我都要選擇去面對,昨天我只是一時沒有察覺到那個模式而已。
“若水,謝謝你……”在接收到我的允諾之後,他又緊緊地擁住了我。
我知道他的這聲謝謝並不只是因為我的這個允諾那麼簡單,但是他不說,我也不再去提起。
我相信在他心中應該已經有了一個抉擇,謝望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他只是陷入到了情緒之中才無法看清實相。
當那些積壓的情緒被釋放,他可以面對任何困境與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