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雨下的紛爭
所謂千軍難擋,萬劍朝拜的陸家劍法《千軍破》,至今僅存寒酸的三章九式。想來,着實是丟人又現眼。
雨幕之下,陸謙玉臉色似有燥熱,如被趕鴨子上架一般往前踉蹌了那麼幾步。站在了花千鬼面前,他頓感壓力巨大,隱約間似有一陣強有力的威能包圍着他,令其腿腳發麻。
不過,陸謙玉很會控制,冰涼的雨水,讓他冷靜下來。他想:“該來的總是會來。逃避是人之常情,可惜那並不屬於陸家傳統。”
陸謙玉擦去眼眶上的雨水,觀察花千鬼,他的眼中猶如驚濤拍岸,正掀起層層殺機。
“花千鬼!”陸謙玉摸着孤寒,他說,“讓我陸家《千軍破》,來會一會你。”
花千鬼的眼睛,一大一小,如果仔細看,竟然還是一對異瞳。模樣長得一般,寬下巴,小鼻子,臉上皺紋沒柳河山那麼密集,但也絕對算是道道丘陵。
花千鬼不耐煩的冷哼道:“討教《千軍破》,求之不得。”接着,他很認真的拉開陣勢,往後退了兩步,長劍甩出一道雨水,又說:“陸家小輩,你莫張狂!我這凌霄劍,似劍非劍,遠非你可想像。陸家《千軍破》劍術超然,素有耳聞。可對上我手裏這把凌霄劍,未必能佔了便宜。”
“那就試試看。”陸謙玉說完,特地扭頭看了看柳河山。
他正得意的揚起脖子,示意陸謙玉繼續。
於是,陸謙玉故作蔑視的說:“凌霄劍不是劍,你卻還叫它是劍,可見你這人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
“隨便你怎麼說。”花千鬼說,“這世間,眾生芸芸,何人不虛名?你看不透的,不是旁人,只有自己。這一招凌霄花老夫珍藏了多年,如今送給陸家《千軍破》的傳人,倒也不可惜。”說罷,花千鬼一改之前鎮定的態度,倏然間發起了搶攻。
他健步如飛,縱身一躍,直奔陸謙玉而來。
長劍當空,形影如梭,其力度猶如開山之勁,斬開了雨幕。
陸謙玉雖有準備,卻也嘩然。於是,提劍去檔,倉促之間,力度運轉不夠,只聽得砰地一聲,兩劍硬拼,孤寒無恙,陸謙玉的手臂卻抖了三抖,劇烈的疼痛傳來,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大步,幸而柳河山以肩抵住了他,這才沒有摔倒。
“為何不用《千軍破》?”柳河山滿腹狐疑,咦咦說道:“那又不是寶貝,誰能搶了去?別藏着掖着的,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然後,他推了陸謙玉一把。於是,聰明的陸謙玉,巧借這股力量,施展了一招:
第一章,三千大道。
第一式,破劍式。
孤寒隨着陸謙玉綳直的手臂,在雨幕的掩護下,行蹤詭秘的由上而下,挑向花千鬼胸膛。
花千鬼冷笑一聲,似乎早有提防。他長劍下壓,擋去孤寒。
陸謙玉露出狡黠的微笑,對方上當了。他這一招僅是伏筆,就等對方出劍,露出空虛的中門。
此間,陸謙玉抓住機會,跟上腳步,孤寒右手換左手,兜了一個大圈子,猛掃其腰部。
花千鬼餘光一瞥,暗暗驚嘆,心道,“實中有虛,真假難辨!原來你小子在這等着我呢!”
於是,他往後遁步,以距離防禦。嚓嚓嚓,三步之後,孤寒空掃。
陸謙玉非但沒有失望,反而加快速度,不想給對方喘息機會,連着使出了第二招。
第一章,三千大道!
第二式,離劍式。
孤寒在陸謙玉的掌心急速旋轉,劍鋒與劍柄首尾相連,在雨幕里畫成了一個圓圈,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故弄玄虛,雕蟲小技。”花千鬼不以為然的鄙視道,“陸家劍法,花招不少,實力平平,如果這也是算是絕妙的劍法,那街頭賣藝的,舞台班子,豈不都是高手?”
他頂着陸謙玉的劍招而上,長劍刺入陸謙玉飛旋的劍招里。接着,發出一連串的撞擊聲,陸謙玉感覺到孤寒的攻擊猶如碰到了岩石,層層受阻。
兩把武器相互咬合、磕碰、摩擦、猛.撞,不知過去了多少次。
火星四射,猶如煙花。
陸謙玉見離劍式行不通,又臨時變陣。
第一章,三千大道。
第三式,飛劍式。
孤寒瞬間脫手而出,化為秦老三的銀針一般,飛向花千鬼。儘管他知道,這一招扔不可能簡單取勝,卻足以令花千鬼手忙腳亂,贏得片刻喘息。屆時,他便可以尋其弱點,抓住空擋,使出一套足以擊敗對手的連招...。
《千軍破》劍法,套路詭異多變,要活招,不要死招。一招比一招要快,一招比一招要狠,一招比一招精髓。這最後面的一章千鳥無痕,包含着飛天式、落羽式和凌空式,可是都是他引以為傲的殺招。以往與石翁對練,甚至連他都要顧忌三分。
他不相信,花千鬼難道還比石翁的劍法更高?
於是,趁花千鬼推劍格擋之際,陸謙玉選了第三章第二式落羽式先行試探。然後,反手接第一章第一式破劍式。最後,加上第二章第二式破冰式,整個劍術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變化有序,一氣呵成。一時間,竟讓花千鬼看似難以招架,像敗者似的連連後撤。
實則,花千鬼規避從容,這套連招雖然緊密迅捷,兇狠至極,但根本傷不到他。
他的臉上逐漸流露出興奮的表情。
“真是精彩!”柳河山看到此處,忍不住在後面拍手叫好,他說:“《千軍破》雖然遺失了不少劍招,但其憑藉殘章,仍可揮舞的這般瀟洒,果然是精妙絕倫啊。”
小刀在後面目瞪口呆,陸謙玉入化出神的招數,超越了他的對這個人的認識。於是,他問坐着的秦老三,“我陸大哥,這套劍法真是絕了,你覺得呢?”
秦老三搖搖頭,輕輕說道:“落了下風了。《千軍破》固然強悍,不過也是幾個殘招。如若不能完全施展,充其量是個花架子。”他話聲剛落,陸謙玉已然落敗。
花千鬼以退為進,等待陸謙玉耍完一套,長劍見縫插針,猛地出現在他面前,陸謙玉止住了又發起的攻勢,以孤寒格擋,他則順勢撥開了孤寒。
“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了。”花千鬼誇張的大喊,“《千軍破》今日着實讓我大開眼界!但美麗的事物,總會留下些許遺憾!”說完,他反手猛攻,凌霄劍風馳電掣般,上、中、下,三路齊發。
陸謙玉涉足江湖為深,所見強者寥寥,所以從未見過一把劍竟還能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攻擊而來,於是頓時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防禦。
不過,他已然敏銳的看出上面一劍比較關鍵,他以孤寒全力格擋。然而,一擊不成,連對方劍都沒摸到,原來這是假的!
接着,中下兩招,直奔陸謙玉而來,他此刻身體前傾,回劍不及,這兩劍難以防範。
但陸謙玉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他瞬間明白了花千鬼這招的精髓。
劍從三個方向來,其中兩個方向上不過是劍快速掠過的虛影,只有一劍最為致命。
陸謙玉思忖之際,儼然,被花千鬼抓住了機會,他的長劍從中下兩路合二為一,忽的急轉直上,挑向陸謙玉的肩膀。
陸謙玉回過神來,不禁黯然失色,長劍一到,他無可挽救。
偏偏這時,花千鬼的長劍戛然而止,有一把長劍在陸謙玉眼前浮現。
柳河山及時趕到,用河山劍為他接了一招。花千鬼挑出的力量不小,令河山劍像鼓面一樣跳動着,柳河山嘆氣道:“陸家小子,你畢竟還是年輕。”他抽回河山劍,又意味深長的笑道:“不過,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的確沒有你這般劍法。這就是命啊。有此劍法作為基礎,相信你的前途仍是不可限量啊。”
“柳河山,你誤我好事,真是找死。”花千鬼惱羞成怒的道。
“生什麼氣?”柳河山嘿嘿一笑,故意譏諷道:“你這龜孫老鬼頭一大把年紀,陸家小子不過一個晚輩後生,打贏了又算什麼本事?我方才不過讓他跟你耍幾下罷了。瞧瞧你的模樣,竟然還認真起來了,難不成,你凌霄花的名號,都是恃強凌弱積攢下的?”
“放屁!”花千鬼突然大發雷霆,他大聲喝道:“我凌霄花,從來不殺無名之輩。”
“那還是由我來吧。”柳河山頓了頓,他說,“雖然還是搞不懂,這陸家小子到底哪裏得罪了你。不過,自稱為大俠,終身是大俠,我柳河山總得為弱者出出頭了。”
“那麼!”花千鬼算是看明白了,他說,“如果不殺了你,便沒有辦法動這兩個小鬼了嗎?”
“明知故問”秦老三慢悠悠的說,“這就叫,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陸謙玉此時,僥倖退至一邊,仍是驚魂未定,心有餘悸。方才若柳河山出手搭救,後果不堪設想。
這次遇險,也讓他明白了許多道理。
這個江湖並非是一處淺灘,王八群里總有幾個真正的大哥。
正所謂,心比天高,天依舊是高,伸手摸不到。
江湖之人,勝似山外海,放目望不盡。
“兩個老匹夫!”花千鬼紅着臉,他仰頭觀察着夜空,烏雲消散,雨幕轉小,他說:“既然你們兩個那麼急着想死,今天我就成全你們,凌霄花!”
凌霄花現,紅塵斬斷,時空扭轉,萬物凋零!
此間,流水漫過陸謙玉的鞋底,他眼睛眨也不眨,凝視着花千鬼!
只見他傲然而不動,提手中劍,在身前一劃,又一劃,接着,再一劃。然後,動作越來越快,劍身越來越模糊。其後,無數的劍影在他身邊纏繞,如有蠶絲包裹。劍劃開了空氣,形成了風,風發出一陣陣低吟。最後,交錯的劍光,竟然真的像是一朵綻放的蒼白的花朵。
“這就是所謂的凌霄花?”柳河山警覺的退了幾十步,仍可聽見對方劍氣形成的風在耳邊呼呼的響。“好強的內力”他暗想。他扭頭對秦老三說:“這花,是由不斷的向四面八方出劍而形成的,沒有個好手腕,可耍不出來!”
秦老三眼睛眯成一道縫,臉色一點也不輕鬆,他說,“凌霄花久負盛名,不可小覷。”說完,他手指按在琴弦之上,笑道:“我且先來試試。”
咚的一聲之後,一枚銀針從扶搖琴下飛出。接着,秦老三十指全部上場。
琴上弦,抖如波,聲聲快,傷疊疊。
他彈奏起了最強的一招,離別天。
柳河山側耳聆聽,不覺品出曲中真諦,他忽然吟道:“離別天外九重宮,當屬月殿最有情,玉樹銀河兩相思,不見白兔笑嫣然。這難道就是離恨天上的離別天嗎?真的太強了,配得上我的山河無寂!”
頃刻間,無數的銀針,與綻放的花朵對撞。
雨幕驟然停歇!
綻放的凌霄花打落了所有銀針,朝着柳河山移動而來,又聽花千鬼猶如天外傳音般的笑聲,“見我凌霄花的人,通常都見不到明日升起的太陽,兩個鄉野村夫,速速受死吧。”
“明日的太陽雖好,可等待太過漫長。”秦老三繼續彈琴,他說,“花千鬼,人生還需看今夜!”
琴聲如同鬼泣,這次不再是銀針梭影,而是無形的氣化作了無形的把把利箭飛向了凌霄花。
陸謙玉雖然看不見氣從何來,又往何去,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耳膜正在飽受摧殘。
小刀在後面啊的慘叫一聲,立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蹲在地上,宛如被螞蟻啃噬般的難受。
陸謙玉跑了過去,攙扶起小刀,兩個人又往後走了十丈遠,他不是在逃跑。他明白,這場戰鬥,已經不是他能掌控了得。
柳河山笑眯眯的看着凌霄花遊走而來,他能夠感覺到琴聲化作的利箭撞擊在凌霄花上又一個個被彈開的場景。
砰!
琴弦扯斷,一支巨大的利箭直奔凌霄花而去。
“來得正好!”花千鬼大喝一聲,凌霄花光芒驟增,利箭打在光芒之上,頃刻間彈了回去。
琴聲驀然,秦老三正襟危坐,低頭不語,撫琴的手指動了動。隨後,哇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染紅了面前的石地,又轉眼被雨水沖淡。接着,扶搖琴在他懷中愕然四分五裂。
看到這裏,柳河山跳了幾步,來到秦老三身邊,他一把扶住欲要倒下去的秦老三,“離別天,敗了?”他問。
秦老三應聲慘笑,“輸了。”
“真這麼強?”柳河山詫異的問。
“不強!”秦老三搖頭道。
“那你敗了。”柳河山嘆氣道。
“可也傷了他!”秦老三說完又吐了一口血。
陸謙玉見此情況,馬上跑過來。豈料,剛到地方就看見柳河山對自己揮手,他談定的說,“秦老三敗了。”
“他沒事吧?”陸謙玉關切道。
“死不了。”柳河山此時的手已經放在了秦老三的手腕上,他說,“你快逃。”
陸謙玉搖頭,他說,“我不逃,我再也不會逃了。”
“那麼。”柳河山拍了拍秦老三的肩膀,他說,“你照顧他,我還有一招山河無寂沒用呢。”
陸謙玉一頭霧水,柳河山與秦老三之前不是宿敵嗎,怎麼忽然間的變得肝膽相照了?他說,“別用了,為秦前輩療傷要緊。”
“離別天打中了那個龜孫,這是機會。”說完,柳河山毅然決然的起身,跛着腿向凌霄花走去。
陰雨逝去,月亮重新佔領了夜空,一席月光照着柳河山的背影,此時,他不像個瘦弱瘸子,而像個受傷的獅子。
陸謙玉見到花千鬼的速度的確是放慢了需多,也許柳河山說的是對的,他受傷了!
“花千鬼!”柳河山舉起長劍,他得意的說,“這一招山河無寂,我還是第一次用,你賺大了。”
“秦老三難道還沒死嗎?”花千鬼說。
“他能長命百歲!”柳河山暗暗操作,全身內勁都調集到了長劍之中,他接著說,“但是你,只能到此為止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柳三劍嗎?”
“你有用的劍招,就那三個。”花千鬼冷笑。
“錯了。”柳河山凝視着近處的凌霄花,他說,“平時只有三招有用,但對付強者,我還有一招。”
“願意領教!”
“你不願意,也得死。”話落,柳河山用他不瘸的腿蹬着地面,高高躍起,“山!”他大喝一聲,河山劍當頭向凌霄花斬下。
於是,陸謙玉貌似一瞬間看見了一座大山壓在了對方頭頂。
轟!
凌霄花光芒暗淡,花千鬼腳下的石板斷裂。
柳河山落在地上,倒退了幾步,右腳跟狠狠扎在石板上,掀起一道氣浪。他持劍的胳膊微微顫抖,衣袖一寸寸裂開,露出了樹皮似的膚色。
緊接着,柳河山再度施展山河無寂,這次喊出一個,“河!”身體像一把利刃朝着凌霄花飛去。利刃刺穿了空氣沉寂的臨界點,發出嘩嘩嘩的聲音。
於是,陸謙玉的眼前,彷彿浮現了一條湍急的大河。
當!
這次,凌霄花光芒再度暗淡,花千鬼與柳河山各自退出了十餘丈,接着,柳河山捂着胸口,嘴角流出一絲殷紅。
“無!”柳河山咆哮一聲,從二十丈開外,發動了攻擊,河山劍的身影隱沒在夜色之中,陸謙玉僅捕捉到了柳河山的一個殘影,下一刻,他撞在了凌霄花上。
砰!
凌霄花光芒幾乎消失,花千鬼的身體顯現出來,此刻只能用狼狽形容他的窘迫。他瞪着眼睛,散發出怒火,雙腳狠狠的插在石板里,身上各處的衣服破爛不堪,像是剛爬過層層荊棘。
河山劍距離花千鬼的左肩不到半寸,但柳河山面向對方,站在那一動不動。
那把似劍非劍的武器,反而插在柳河山的肩膀上。
陸謙玉瞧得仔細,不是柳河山的劍短了,是他的劍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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