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峰上的教派
群峰疊嶂,林海連綿。
八十里古道迤邐蜿蜒,一百座宮宇連橫交錯。說的便是,大陸西北有一座雄偉的大山,名為小仙登峰,上山之路長約八十里,山中隱有宮宇無數。
三萬眾教徒朝天吟闕,萬世仰烈火炎魔亘古。說的便是,小仙峰中有一教派,名為魔炎教,三萬教眾無一不信奉烈火,欲與天公試比高。
小仙登峰之上,此夜有霧海,群星隱沒,無風無聲,白茫茫一片,猶如天外天,境外境。
此間,峰頂上一處樓宇內,有一女子,窈窕婀娜,質若玲瓏。着輕紗裙,蹬鹿皮靴,盤流雲鬢,戴翠玉釵,臉色微凝,櫻唇翕動。她欲言又止模樣糾結,最後只得輕輕吐出一口蘭氣。她左腳尖點着地,小腿彎曲,伏在窗前,托着下巴,望着外面密境似的朦朧。
在她身邊,站着個臉蛋光嫩,年紀不大,渾身散發出少女香氣的女孩,此時,她正端着一個青釉托盤,上面有一小碟白色的糕點。
在少女的身後,是一張皮椅子,一個面色嚴肅的寬臉男人懶洋洋坐在其中,身體斜着,半躺半倚。他瞪着一雙老虎眼,目視着婀娜女人的背景,保持沉默。
房間裏,氣氛寂清,隨着,男人咳嗽了一聲,靜止的空間被瞬間打破。他說:“洛洛,大哥就要下山去了。”說完,他右腿抬起來,放在左腿上,坐直了身子,問道:“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儘管可以告訴我,哥哥一定給你全置備齊了。”
“是嗎,爹這麼快就讓你下山了?”女子回眸一笑,嘟嘟嘴說,“可我什麼都不需要!”
“你總得需要些東西,畢竟是女孩子嘛!”男人喜歡保持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那樣更符合他威嚴的地位。但在妹妹的陽光般的笑容里,他的威嚴蕩然無存。他和煦的說,“要知道,你可是我最愛的妹妹,哪怕是要那天上眨眼的星星,哥哥也會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接着,洛洛的眼睛裏彷彿真的出現了星空,她眨了眨眼,光芒四射的說,“我不要星星,人家在天上成雙成對,過的無比快樂,為什麼要摘下來。”
“我就是比喻一下。”男人說。
“那麼!”洛洛朝其走過來,他嘻嘻笑道,“大哥如果要送東西給我,不如...”
“肯定不行,萬萬使不得。”男人隨即搖頭,他說,“爹說過,你不準下山,江湖亂的不像話。”
“有哥哥陪着,我不怕!”洛洛施展了撒嬌大法,胳膊勾住男人的脖子,半掛在他的身上,她露出慘兮兮的表情,“待在小仙登峰悶死了,哥哥,是不會拒絕我的吧?”
男人憋得臉色通紅,他囁嚅道,“我當然會拒絕了你了,因為我怕。”
這時,端着點心的少女,掩嘴笑了一下。
“小顏雀,不像話!”男人哼道,“你笑什麼笑?再笑就把你從這扔下去。”
小顏雀吐吐舌頭,把點心放在茶桌上。
“你不是說,最愛我了嗎?”洛洛說。
“哎呀,我要被你勒死了。”男人無奈的嘆了一聲,他輕輕掰開洛洛手,板着她的肩膀,直視着她說,“我這次下山,又不是去玩。白旗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爹火冒三丈,氣得不輕,已然動用一切力量,不惜代價要把宋白甲追回來。這次下山,定然免不了要有幾次大戰。”
洛洛揉着男人的肩膀,說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跟哥哥下山,也好幫哥哥用用勁,出出謀,劃劃策。”
“不行!”男人舒坦的扭着脖子,“在往左邊一點,不是那,對,就是這裏,輕一點,輕一點,哎呦!”。
“還不行?”洛洛說話時,加重了手勁。
“大公子!”小顏雀在一旁小聲道,“你就從了小姐吧,她在山上可真是悶壞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不能帶你下山!”男人揮揮手,瞪了丫頭一眼,說:“小顏雀,你少在一邊添亂。”
“邱大鍋!”洛洛吹鼓着半邊臉,她氣憤地說:“你不仗義,你不愛我,你騙人。”
“武林那些個雜毛一個個道貌岸然,詭計多端。此番派出了不少高手,眼下情形像一團麻,尚不明朗,你去太危險了。”男人站了起來,隨後,他不滿的抗議着,“我叫邱鼎,不叫邱大鍋。”
“鼎就是鍋!”洛洛仰着白皙的脖子,繼續說,“你不帶我去,我就這麼叫,邱大鍋,邱大鍋,邱大鍋,怎麼樣?”
氣到發狂是什麼狀態,也許現在就是邱鼎的表情,他說,“邱洛洛!我真是怕了你了,你去找咱爹吧,他點頭了,我還能不帶你下山?”
“邱大鍋!”
“嘛?”
邱洛洛甩着一縷垂下來的長發,扭了扭手腕,哼道,“我這就去找爹。小顏雀,別理這個沒心肝的,我們走!”
“求之不得!”邱鼎似笑非笑的說,“別碰了一鼻子灰,到時候怪我這個做哥哥沒提醒你。”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偏不信,腿長在自己身上,區區小仙登峰,還能困住我邱洛洛?”她說完,拉着小顏雀轉身就走。
“這小姑娘的火爆脾氣跟咱娘可真像。”邱鼎嘟囔一句,旋即不見了邱洛洛。於是,慌忙起身去追,他邊跑邊喊,“我的好妹妹,親妹妹,漂亮妹妹,你可慢着點走。咱爹這幾日正為白旗的事情發愁,茶飯不思,你行行好吧!別再給他氣出什麼好歹。哎,你等會,等會,小顏雀你拉住她啊!”
邱洛洛大小姐脾氣湧上來,壓根不聽邱鼎說什麼。
出了房門,外面是一個高牆圍繞的小院。
院子不大,栽種着成片成片的露寒花,綠色的花蕊,粉色的花瓣,生的異常絢麗。
據說,它好寒喜露,對生長環境要求極為嚴苛,因而得名露寒花。
它的花蜜可以入葯,專治心氣鬱結之症;它的花蕊暗藏奇香,經過淬鍊,沾染於身可數月不消;它屬於小仙登峰特有,天下僅此一處,經過三年發芽,四年成長,三年綻放,而死去卻只需一個晚上,十年一個輪迴。
此間,香氣暗涌,令人心情暢爽。霧水打濕了花枝,一顆顆飽滿的水珠浮在葉子和花朵上,像是天上仙子悲傷的眼淚。
邱洛洛的裙擺拂過花枝,染上了濕,小顏雀後面一步變三步的跟着。
“小姐,這邊,這邊。”小顏雀指了指一旁的台階,她說,“君主可能正在縹緲殿與眾人議事,不在房中!”
於是,邱洛洛看着頭頂迷霧,不禁蹙了蹙眉,輕輕嘆氣,她問,“小顏雀,你想下山嗎?”
“想!”
“跟我上!”
縹緲殿為小仙登峰最高峰的一棟樓閣,上下共分四層,是魔炎教派最神聖的地方,通常用作重大會議、祭奠禮儀等使用。站在最頂層,便可以一覽整個小仙登峰的全貌。若在平時,有專人看管,門禁森嚴,旁人不得進入。
邱洛洛跳上第一級台階,舉頭望去,蜿蜒曲折的台階像是一條巨長的蜈蚣被雲霧攔腰截斷。她一想到接下來還有九百九十八級,不由得泄了氣。
轉眼,又聽到邱鼎從後面追上來。她咬了咬牙,拉着小顏雀飛奔而去。
此間,縹緲殿第一層會議廳中,教派群英聚集,場面鴉雀無聲,燈火發出的聲響似乎是有人在敲悶鼓。
位於大廳正前方的紫檀交椅上,襟危坐着一個男人,他身穿一件黑色的皮甲,面色嚴肅,手扶着椅子兩端,一言不發。
在他之下,則站着一眾衣着各異的人等。
“君主,宋白甲已經出現了,我們的安排在江湖裏的人,正在朝那處聚集。”
“此外,碎片仍不見蹤跡!”
“聽聞他的身邊有不少高手。若是硬拼,我們會蒙受不小的損失。”
人群中間,站出三個人,分別說著事態進展情況。
男人聽后,半閉着眼睛,身體晃了晃,兩隻手無節奏的拍打着椅子邊,仍是一言不發。
“那麼。”這時,有一個穿着青色大褂的男人站了出來,他反問道:“經過你們打探,那些門派現在是何動靜呢?”
“回修羅王!”一個穿着短小紅衣的男人走上前,恭敬的抱抱手,他說:“跟我們預想的一樣,宋白甲異常狡猾,深諳魔炎辦事的風格,為了擺脫我們,他故意隱藏了行蹤,其他門派的人,竟然也像無頭的蒼蠅一般,找不到他。”
“按照君主發佈的懸賞令,有的人,估計這會兒已經按耐不住動手了。”接着有人說。
“可是,找不到碎片,就着急動手,豈不是打草驚蛇嗎?”又有人說。
“對!我們的目標是碎片,宋白甲就是個蟲子,即便逃到了天涯海角,也會被我們捉回來。”最後有人說。
“耽誤之際,是找到碎片,萬不可讓其落入到其他門派手中。”修羅王摸了摸下巴揣摩了一番,接着他望着交椅上那人,畢恭畢敬的說:“君主!我們既然發現了宋白甲的蹤跡,避免夜長夢多,理應全力圍剿。江湖上那一幫人,三教九流,實力參差不齊,終究還是信不過。所以,這次大公子親自下山,為了保險起見,我願意同往,助他一臂之力。”
“主要是找到碎片,盡量活捉此人。”聽到這裏,交椅上的人終於開口了。他嗓音異常洪亮。一瞬間,大廳中彷彿充斥着大海的破濤。眾人皆感覺有風撲面而來。他又說:“修羅,你就別去了。留下來,照看教務。我近些天,要閉關!”
修羅點點頭。隨即,臉上大放異彩,他高興的說,“您這次閉關如此匆忙。莫非,您的功法,即將大乘?”
“何來大乘?突破瓶頸而已!”男人走下來,面對眾人,尊尊教誨着,“中原武林,絕學無數,爾等須知,學無止境,不得放鬆的道理。尤其是我所學的《逆蒼天》,它正是這樣無窮無盡的功法,武學遠沒有終點,明白嗎?”
下面的人,異口同聲的應允,“是!”
話落,修羅王燦笑,“君主,您武學造詣,全天下無人可敵,卻還有這份求知不倦,真讓人讚嘆不已。我修羅佩服之至,不過...。”修羅王思忖了片刻,接著說;“不過,這次宋白甲攜炎煌碎片叛逃,茲事體大。只靠大公子一個人,恐有不妥,我建議再派一人從旁協助。”
“你有什麼建議?”
修羅長於一口氣,淡淡的說:“白旗此番出了如此嚴重的事,引得教中各部混亂,需要徹查整頓。其它黑、黃、紅、綠各旗各司其職,旗下任務繁重,抽不得身。那麼,能調用的人,只有四月了。”
“那就從四月里妥善選擇一個陪邱鼎一起下山去吧。”男人應允道。
“我覺得冥月可以。”修羅王說。
“就是她吧。”
正在這時,縹緲殿的兩扇大門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轟的一聲敞開。
嘶...
眾人不由得皆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魂觀望。
修羅王心道:“誰敢這麼放肆,不經傳話,擅闖聖地,這是把縹緲殿當自己家了?”
還真有人敢這麼放肆!
邱洛洛小臉累得通紅,氣喘吁吁的扶着門框,一隻腳正剛要踏進來。小顏雀低着頭尾隨。她邊闖邊叫,“爹,我爹呢?女兒有事找你。”
邱凌雲面色稍稍一沉,無奈的對修羅揮手,他嘆息道:“這個小瘟神來了。讓大家先散了吧。”修羅點點頭,轉身就走,接着又聽邱凌雲說道,“按約定去辦,讓冥月陪着邱鼎,她辦事雷厲風行,剛好彌補邱鼎的猶豫性格。”
“是!”修羅王回答道,接着扭頭喊着眾人,“散會吧,今天先到這裏,爾等回去之後,繼續各自反省,嚴查不明人員,預防白旗事件再生。”說完,他跟着人群向大殿外走。
邱洛洛在人群里直來直去,眾人只得讓道,唯恐躲避不及,只有修羅王向她走去!
“修羅叔,你到哪去?”邱洛洛攔住修羅王。
接着,她伸手去摸修羅王滑稽的耳朵。
修羅王的尖耳,在江湖中聞名遐邇。由娘胎裏帶來,天生異於常人,細長又尖,活像兩根插在臉頰的翎羽,跟傳說里樹林中精靈的尖耳差不多,非常具有特點。
“回去睡覺,洛洛,你不困嗎?”修羅王刻意的與她保持着一段距離。
“我找我爹有事說。”洛洛嬉皮笑臉的盯着他的尖耳,又說:“修羅叔,你別躲,耳朵真好玩,快給我摸摸。”
修羅王欲哭無淚,閃到了一邊去,他沮喪道:“洛洛,別調皮了,你爹在上面。”
“我看見了。”
“還不快去?”修羅撇撇嘴,教訓道:“下次別這麼闖進來了。縹緲殿好歹也是教派聖地,給我們一點面子。”
“那你給我摸摸耳朵,它好像又變尖了。”
“請給我一點面子。”修羅王一本正經的說,他抬起一隻手,為的是隨時都能擋住邱洛洛的襲擊。
“就摸一下,真的!”邱洛洛眨眨眼。
“真的?”
“修羅叔,我們之間難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嗎?”邱洛洛高興地伸出手,豈料撲了一個空。
他的身體化作了一道殘影,貼着她的跟前閃了過去,根本來不及反應,就是這麼快!
“下次吧,哈哈!”修羅王大笑着走出大殿,他的尾音傳來,“洛洛,你都十六芳齡啦,得有個大姑娘該有的樣子。”
邱洛洛氣的跺腳,咬牙,心道:“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我下次遇見你,一定要摸個夠。”
“放肆。”邱凌雲走過來,表情凝重的說:“爹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許這樣沒大沒小的跟長輩開玩笑。”
“可他的耳朵就是好玩啊。”邱洛洛拉過邱凌雲的大手。她旖旎般樣子,像是一頭溫順的小鹿,她說,“爹,我要下山。”
邱凌雲正被她拉着往裏面走,聞聽,驟然停下,臉剎那拉下來。
“不行。”
“你怎跟大哥一樣?”
“你哥做的對。”邱凌雲甩開女兒的手,回到椅子上坐下。他語重心長的道:“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山中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沒有,你老是要下山去要做什麼?”
邱洛洛臆想起來。
小仙登峰有翠綠的山,有碧藍的水,有肥碩的魚,有自由的鳥,有香甜的空氣,有可愛的松樹,靈活的兔子,多.汁的果子,朦朧的雲霧,可謂是應有盡有!
正是陪伴她長大的,是她必須的。
但,這些不是她想要的。
這裏的人,怕她,哄她,愛她,讓她。她可以像山裏的空氣一樣,漫山遍野,肆意走動,甚至是闖入縹緲殿也不會受到懲罰。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感覺自己太安逸了。
生活一旦全是安逸,便缺少了一份真。倘若沒有了真,如同心沒有了血,大腦沒有了思想,天地沒有了太陽,這不是真實的世界,是被閹割的遮蔽的可憐的犄角。
在這不真實的世界裏,她吃的果子不甜,她呼吸的空氣刺鼻,她睡覺的床榻太硬。
她感覺自己正像院子裏栽種的露寒花,被困在小仙登峰永遠出不去。她香氣滿園關不住,卻寂寞風雨無人嗅,這是何等的心傷?
她是絢麗多彩的風景,經過發芽,成長,綻放,最後終將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夜晚凋零,又有多少凄涼?
想到這裏,她的雙眼噙滿了淚水。不由自主的眼淚!
然而,以上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
二八芳齡的少女,走過了無知、懵懂、叛逆、終會走向關於萌動春心的情感遠征。
那是個夜色闌珊,露寒花香氣盈盈的日子。
邱洛洛,入夢之後,但見自己處於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月光悠然的灑下,滿地的銀霜。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小路,路上開滿了荊棘,四周是徹骨的寒,她絕望的抹着眼淚。這時,但見一位神秘少年從路上翩翩而來。風吹着他的髮髻,竹葉落在他的肩上。他手持長劍,一襲白衣,桀驁而立,但遺憾的是,看不清他的臉。在夢裏,他對邱洛洛說了一句,“跟我走。”
於是,邱洛洛便跟着他走了,她的心似乎也走了。
次日醒來,邱洛洛翻身下榻,喊來小顏雀,取筆墨紙硯。攤開了紙,筆沾了墨,小手一揮,咻咻咻...,不到一會兒功夫,便大功告成,取名《竹林邂逅圖》。
雖然,他僅由一夢使然,在宣紙上留下了落寞的背影。然而,邱洛洛卻彷彿為它賦予了真實的靈魂,
筆下春風,惟妙惟肖。畫中,每一個線條,每一棵竹樹,每一片落葉,每一處光暈,無不宛如親眼所見,親臨現場。尤其是那少年身上散發出來的精氣神,更令人嘆為觀止,以為天人。
小顏雀當即不經意瞥了一眼,不免直呼,“我的親娘,小姐居然會畫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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