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憶如同決堤的洪水,隨着記憶的閘門被打開便洶湧而來,一發而不可收。
饒曼坐在金光閃閃的歐式沙發里,手中拿着一塊用提花綢製作而成的手帕不斷地抹着眼淚。
半個小時前,孫萌敲開了潤京水上花園別墅區27幢的大門。穿着乳白色絲綢睡衣出現在門前的饒曼面露驚愕。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細膩的肩帶早已滑落在她白皙的香肩。
此刻,孫萌正坐在饒曼對面的椅子上仔細打量着眼前這位已經換好一身得體着裝的普江工業集團董事局副主席。
儘管皮膚白皙,但饒曼的相貌確實談不上理想。圓圓的臉龐帶有幾分嬰兒肥;臉上的皮膚還略顯乾燥;稀疏的眉毛塌塌的鼻子以及厚厚的嘴唇;這一切匹配在她不足一米六又稍顯臃腫的身材下,着實讓這個還不到三十三歲的女人看起來會比實際年齡更大一些。
孫萌看着手裏沈子一的照片,又抬起頭看了看眼前的饒曼。他怎麼也想不通身材高大模樣俊俏的沈子一為什麼會看上這個饒曼。不過一聯想到饒曼的身家背景,似乎眼前這一切也都能說的過去了。
孫萌輕輕捻着自己下巴上毛茸茸的胡茬心裏盤算着。
“說吧,您專程到我家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呢?”
讓孫萌猝不及防的是饒曼居然率先開了口。
這是孫萌第一次聽見饒曼的聲音。半個小時前,就在他表明身份之後饒曼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就把他讓進屋內。沈家的傭人張姐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孫萌面前。
張姐現在已經出門去採購她晚飯將要使用的食材,屋子裏只剩下饒曼和孫萌兩個人。
而此時的饒曼也已經收起了悲戚,恢復了一個商人固有的淡定與從容。反倒是她那不疾不徐卻又低沉冷峻的聲音讓孫萌不自覺的停下了捻着下巴的手。
“饒女士我就直說了吧,關於您的丈夫沈子一…”
“子一他出差了。”饒曼輕啟朱唇輕描淡寫就堵住了孫萌嘴裏還沒說完的話。
“哦?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剛剛過來的時候怎麼沒看見此刻應該就停在您家門口沈先生車位上的那台白色賓利車呢?”
孫萌察覺到饒曼的眼角的肌肉不自覺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不過很快,眼前的這個女人又恢復了鎮定自若的常態。她抬起頭直視着孫萌的眼睛,緩緩開口道:“子一的車出了故障,現在應該已經被空運到華亭去維修了。”
饒曼說完就伸手拿起放在自己面前茶几上的一杯紅酒輕輕抿了一口。
孫萌沒有說話。屋子裏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兩個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直視着對方,誰的眼神都沒有閃躲。
半晌,孫萌站起身來稍稍欠了欠身:“抱歉饒女士,方便用下您家的衛生間嗎?”
饒曼點點頭,伸出她白皙的左手向別墅中間的旋轉樓梯一指,輕輕地說道:“您可以從這裏上去二樓之後向左轉,裏面盡頭的第一間就是了。”
孫萌一愣,因為他注意到饒曼佩戴了三個戒指的左手上恰恰沒有那個最應該出現在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
饒曼顯然也瞥見到了孫萌臉上微妙的變化。她莞爾一笑,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雲淡風輕的拿起面前的紅酒一飲而盡,之後她向後一倒,整個人舒服的靠在了身後軟和的沙發靠墊上。
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刑偵警察,在任何場合控制個把個鐘頭的屎尿屁對孫萌來說還是比較容易的。
孫萌並不想真的去上廁所。他只是想去確定一個藏在他心裏面的疑問。
潤京水上花園別墅區坐落在谷川市近郊的金閶區。谷川市“三山一江”中的伽凌江從這裏穿城而過。潤京水上花園雖然環境清幽,但是交通卻極其便利。一條橫跨伽凌江上的大橋聯通了這裏與市中心的距離。
潤京水上花園別墅區總共有三十幢獨棟別墅組成。其中每五幢為一種統一設計風格。也正是因為這裏優異的地理位置;秀麗的周遭環境;舒適且風格多變的居住體驗加之良好的私密空間及安保措施,才能夠讓潤京水上花園別墅一躍成為谷川市富豪們心中的首選。也就是說,能夠居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甚至可以這樣說,裏面這三十戶人家幾乎就貢獻了谷川市近百分之七十的GDP。
沈子一和饒曼的這棟別墅就屬於第六種,後現代主義歐式設計風格。
這棟坐北朝南的別墅分為地上三層和地下一層。一層別墅的外面是一個擁有着兩車位的私家花園。
推開這棟別墅一層的大門,在這個接近200平米的空間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位於其正中央的一個由純實木雕刻而成的半鏤空式旋轉樓梯。樓梯把一層的空間恰到好處的分割成左右兩個獨立的空間。
左側是主人的會客廳。會客廳這邊的北牆上是一個壁爐和分列在壁爐左右兩邊的兩台老式留聲機。西面就擺放着此刻饒曼所坐的歐式沙發和一個透明的水晶茶几。在饒曼身後的半面牆壁被裝上了書格。裏面則擺滿了灌裝的黑膠唱片。
而樓梯的右側,纖塵不染的落地窗正透進落日的餘暉。開放式的廚房及操作台,四把椅子圍繞的烏木餐桌無不透出居住者的高貴。
孫萌現在所在的二層則完全屬於一個生活空間。東西一條裝飾着彩燈的走廊穿過屋子正中間的樓梯。西側是三間縱深感極強的套房和兩間安裝着一模一樣浴缸的衛生間。東側則是一間主卧兩間次卧,都房門緊鎖。
三層的房間比較雜亂。有一間傭人房;一間預留的兒童房;還有兩間內部互相獨立,外部卻共享一個入口的書房。
儘管還沒去到地下一層,但是孫萌篤定,那裏一定是熱衷於用健身舒緩壓力的沈子一為自己特意準備的“運動場”。
幾分鐘后孫萌重新坐回到饒曼的面前。饒曼依舊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位孫警官到底上了多久的衛生間。
這笑容讓孫萌琢磨不透。不過,他的疑問卻已經在心裏逐漸有了答案。如果說饒曼手上失蹤的結婚戒指還不足以說明什麼的話,她和沈子一的整個家裏居然沒有一張屬於兩人的合照,甚至是結婚照。對於一對結婚九年恩愛似海的伉儷來說或許就太奇怪了。
“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沈太太。”孫萌抬手看了看錶,起身向饒曼告辭。
“如果您遇到了任何事情需要我的幫助,請不要避諱和我們警方聯繫。”
“謝謝您孫警官。如若遇到了問題,我將會第一時間求助警察。”饒曼拿起沙發上一件米黃色的披巾圍在身上,起身將孫萌送到門口。
“沈太太您留步。”
“孫警官,”饒曼又露出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小心別磕到您的頭。”
屋子裏的光線暗了下來,孫萌這才注意到原來整間屋子裏都佈滿了大大小小透明外殼的紅外攝像頭,每一個都正在閃爍着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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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栤華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
最近恰逢谷川市的中考季。此前台裏面專門負責學生欄目的兩個年輕的女主持不久前又同時懷孕休了產假,已經數年沒有坐上過主播台的嚴栤華最近頗有些“又當爹來又當媽”的意味。
這位下個月就要升任頻道總監的老記者不僅白天要忙着奔赴各中學考點街采拍攝,晚上回到台里的她還要馬不停蹄的錄影,剪輯,上字幕和調色。
當這位全能戰士帶着一身的疲憊駕車剛剛駛齣電視台大門的時候,身後辦公區最後一盞亮着的燈也隨之熄滅了。
回到生活中的嚴栤華同樣也扮演着“又當爹來又當媽”的角色。
五年前的嚴栤華有着一個幸福的家庭。丈夫馬成全大他三歲,是谷川醫科大學臨床學院院長。
如果不是結婚紀念日那天的驚喜突然變成了驚嚇,這個剛剛度過自己四十歲生日的女人可能還會像以前一樣相夫教子,小鳥依人。
嚴栤華回到了闊別半年之久的谷川市。結束了紀錄片拍攝任務的她特地選擇提前一天飛回谷川,僅僅因為這一天是她和丈夫馬成全的結婚紀念日。十四年前的那個下午,夕陽下不經意的一瞥,這對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便芳心互許。
一晃十四年風雨同舟,夫妻兩人還育有一個12歲的兒子,馬一樂。
兒子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住校生活。
嚴栤華的手提包裏面放着她專程為馬成全準備的禮物,一個三環弧面刀網的電動剃鬚刀。
時間還早,嚴栤華直接來到谷川醫科大學馬成全的辦公室,想要給自己的老公一個驚喜。
門打開的一剎那,嚴栤華到現在還覺得不是很真實。
馬成全看着突然出現在門前的妻子瞪大了眼睛。記者出身的嚴栤華所擁有的敏銳直覺告訴她,馬成全眼神里透露出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的。因為馬成全褪到腳踝處的褲子中間,還有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女孩的嘴裏正含着一種類似於辣條般不可名狀的物體在使勁的吞吐着。
沒有哪個女人天生願意成為女強人,如果她們還能夠擁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嚴栤華帶走了兒子馬一樂。
嚴栤華把馬一樂的名字改成了嚴誠。
嚴栤華利用媒體的影響力曝光馬成全的所作所為,最後谷川醫科大隻能以“學術不端”開除了馬成全。
簡單,迅速,決絕。嚴栤華沒有一點猶豫和不舍。
“媽?您回來了?”漆黑的屋子深處傳來了嚴誠的聲音。
17歲的嚴誠已經長成了一個陽光帥氣的美少年。他也像嚴栤華曾經賦予他新名字中期望的那樣,成為了一個至誠至孝之人。這是嚴栤華五年來最大的安慰。
“還沒睡呢誠誠?腿還疼嗎?”嚴栤華打開房廳的燈,嚴誠正半倚半靠窩在沙發里,旁邊還放着一副拐杖。
“我還好,媽,吃飯了嗎?鍋里還有點飯菜。”
“媽吃過了。誠誠快去睡覺吧。”嚴栤華說著走上前扶起了嚴誠。
嚴誠躲開了她的手,一個腿費勁的站了起來,拄好拐杖,連跳帶蹦一瘸一拐的走向卧室。
“何世鵬!!呸!”嚴栤華看着嚴誠佝僂的背影,惡狠狠地小聲啐了一句。